冰冰涼的儲物戒被他的手緩緩推來,應該是個木戒指,但外表好像鍍了層什麽,晶瑩剔透的,上麵沒有鑲鑽,有的隻是一串文字?反正是一筆寫成的一行“鬼畫符”,看不懂。


    方忻帶點不舍:“忻然往之,一生和樂。這上邊刻的。”


    荒淩宣撤了隔音罩,我把合約交給林珍過目,正打算自己走進拘留室待著,就聽到林珍說:


    “別急,你還能再留一會。長公主有令,文明太久,禮樂自成,生死為大,情義俱全。你戴上這個吧,跟他們回榕樹口,不要想著逃。


    鐲子上有定位器,一旦超出特定範圍,就會觸發雷電禁製,將你電暈。”


    文明?


    總感覺哪兒漏了點事,蠻洛兒點點頭,戴上【執法鐲】,被林珍送回榕樹口。


    那儲物戒我拿來得理直氣壯,路上戴著也不覺別扭,就合該我的:方忻有可能一開始就算到嗎?


    我跟在輪椅後,慢吞吞地走著,不知該拿什麽心情去麵對那間方家小院。


    正要動歪腦筋呢,我就聽到荒淩萱的聲音:“過來,幫我推會輪椅。我去你家幫你收拾點衣服,方便你過來住幾天。”


    “啊?”


    我這蠢貨,真是無可救藥了,明知道自己有家,還是下意識把方家小院當成唯一的去處!


    “為什麽?我不可以回我家住嗎?”


    “對,我們留下你的理由是你要為死者守靈,守到頭七,再去下三宮。”


    守靈?!


    “陸虎出事了?還是先生!”


    蠻洛兒不願相信,她自己才出走一會,那屬於她的本就坑坑窪窪的小世界,就突然塌了一角!


    “嗬,都不是,放心吧,就是一陌生人。反正隻是個借口而已,你何必這麽在意。”


    荒淩萱的冷笑讓我忽地心寒,被戳到了死穴:陌生人嗎?林珍,梁叔,醫生,陸虎,長公主,荒淩萱,方忻,先生,天誓民……他們原來是可以隨隨便便就被我遺忘的嗎?畢竟隻是個陌生人。


    終歸陌路。


    “確實不該在意,那你讓我自己回家收拾吧。”


    我靈巧地噎了他一句,讓“姑姑”答不上話。


    輪椅上的那位輕笑出聲,製住了我倆:“洛兒,你知道這兒哪棟房子是你家的嗎?”


    他提到點子上了!


    我環顧榕樹口一圈,方家小院是最氣派的,然後是旁邊的兩層新裝小平房,其餘的兩棟,雖然更高,但看上去也更舊,而且有點擠。


    “那吧。”


    我手上可沒開門鑰匙,方家小院有禁製,高的那兩棟是單元樓,下麵的門要刷卡才能進去。要論潛入哪家容易,我肯定選這座兩層小平房。


    “快去快回,我在這等你回來,推我回家。”


    他原先站起來時,我跟他說話得仰著腦袋;現在他坐輪椅上,我跟他說話時,可以很清晰地看見他的眼睛。


    白布上的眸子是暗沉的,有些淡漠的疲憊。


    “哦”


    小姑娘撒開腳丫子,雖然腦袋不記事了,但身體仍舊記得怎麽翻她家,她親手砌的小矮牆。


    她動作有些笨拙,從林珍家蹭的不合碼大衣屢屢被牆尖的鐵絲網鉤住,頭發也長長了很多。


    原來已經相處有三個月了。


    支走蠻洛兒,方忻問荒淩萱道:“怎麽樣?你覺得,我什麽時候死,最合適?”


    “如果是那位國師,在她愛上你之後,你死最合適。但是,作為一名優秀的反派,我希望你可以死在下一秒。徹底斷絕她的希望,她追查一切的欲望,或線索。


    我會盡我所能,切斷她與這個世界的所有聯係。讓她對人世徹底絕望,然後自絕而亡。


    你看我這結局,多麽悲壯,多麽英雄。”


    起風了,榕樹冠上,泥土地上,那細密抖動的,是碎影拚湊的午陽,正午12點的太陽啊……


    “那就按你說的辦吧,我相信她。”


    方忻終於死了,他總是要死的。現在他走了,走得靜悄悄的,嘴角上掛著一抹淺笑。


    至死仍是少年郎,此間鋒銳碎影陽。


    我艱難躍下矮牆,一不小心,沒站穩,腳下滑溜,摔了一跤,撲倒在地。抬頭時,剛好就看見了低頭小睡的他


    他似乎真的累了,睡得很熟,很沉。清醒時,他眉間總夾雜的憂愁,此刻終於舒展。


    再到爬起時,我又看見了荒淩萱冷漠的臉。方才一刹那的柔軟,被我瞬間收起,她是外頭世界。


    陌生又熟悉的好壞人。


    “別那麽看我,多看看他吧。他就是你要守的那位。”


    我要守的?我要守什麽?!


    突然意識到什麽,她怔了一瞬,但比她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堅強和冷漠。一邊認知自己的無心無情,一邊靠近他,貼近他,然後去確認他……


    是生,還是死。


    “方和懌?方忻?房東大人,你還活著嗎?”


    我是一點一點跪下去的,扶住他的雙膝,然後撥開他披散又垂下的發簾,去觸摸他冰涼的臉。


    原來這就是死亡。


    一個念頭就此死去,他拒絕回應我了。


    手也是涼的。


    還以為我會哭,但是沒有,我很快站起,然後像是早已練過了好多次一樣,帶著巨大的決心,握住輪椅的把手,然後將他推動,往路的前方推。


    遠望午陽,一切都著了紅。


    大地緩緩傳來一陣“呲啦”聲,與我擦身而過的是方和懌。碾過一路枯沙碎石,我如約而至!


    路邊景色成分複雜,我的淚在回憶的邊際暈染,已然混淆了視聽……


    “快去快回,我在這等你回家。”


    “隻要有錢,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媽媽總這麽做。我說得對嗎?爸爸。”


    蠻洛兒要在榕樹下遇到說書的那位先生,方和懌要在榕樹下遇到朝現實下跪的洛兒。


    他的洛兒。


    涼風習習代我撩放他麵上白布。他看我軋著光推輪椅而來,朝我恣興一笑。


    好似有雙隱形的手幫我捂住雙耳。


    熱風攪動濁沙,榕鏡揚起碎光點點,那是我們相守的年輪。兒街,年輪的開端,最初的軌跡。


    蟲鳴錚錚,其聲殷切。


    煙雲被風撥動,金燦的午陽一絲一縷侵染大片河岸綠地,為天地鍍上永恒色彩。連帶著天地所孕育的生命,一並刹那永生,榮光盡顯。


    【方小忻,你看我們像不像它們,明明拚了全身氣力,卻仍免不了被生死糟踐】


    【是啊,有些生命本就脆弱易逝。也許,真正的強大,不在於摧毀脆弱的,而在於使那無力的堅韌不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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