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難以言喻的感覺,已經分不出是被憾住,還極度的恐懼。我感受雙肩非凡的力度,最後啞聲道:“疼。姐姐,我疼。”


    我見醫生,她覆麵上的口罩,那兒最上邊,有滴淚剛剛好落地,然後是驟然的輕鬆。直到拿走報告表為止,我都沒理解她為何要露出憐憫。


    那可不算弱者的驕傲,在這個瘋狂的地頭。


    跟著箭頭折返,我再次排到隊末。


    大醫院裏開了好多個窗口,不隻有我一人在等待,有的在流淚,有的在呆站,還有的在玩手機,挺多人的,我一點也不孤單。


    真的。


    “想什麽呢!眼珠子滴溜溜轉的。喝點熱水吧。別怕,有姐在呢。”


    林珍太厲害了,隻用一杯水就打敗了複雜的小環境,還給自己找來個方便監守的好借口。


    蠻洛兒接過她遞來的水杯,知道自己應該朝她表露善意,於是,抬頭,笑了笑,希望她看見自己的回應後,也能高興一點。


    可我低估了她的強大。


    “沒關係,不開心可以不笑,你的身體更喜歡一個誠實的小主人。撒謊會夭壽的,知道不。”


    “……我喜歡你,開心!”


    熱水淌過舌心時,咽喉處微微發燙,我感受冷氣下,由內而外的暖意,再次無比清醒地意識到,這具身體隻是個殼子。


    由它盛裝的我,外表看起來就是個“人”。


    醫生的字一團亂,比我寫的字還讓人看不懂,可能這是屬於報告表的秘密吧。


    “身體構造有明顯的異變。最近有沒有站著走著,突然就暈眩,胸悶氣短的情況?”


    她搖頭,沒印象。


    這種小事,她來不及記掛。


    醫生也很難辦吧,我一問三不知。


    患者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發生了什麽,患者的身體狀態也幾乎是個全新的案例。


    我聽他對叫號機講話:“林珍家長,林珍家長,在嗎?請進來協助診療!”


    門在我驚慌失措的目光中被推開:糟了,要是被林珍知道我給醫生的名字是“蠻洛兒”……


    幸好我演技不錯,壓住驚恐,緩緩回頭,保持冷靜:隻要把頭垂落一個角度,避開醫生的審視就好了。隻要醫生不說話,她就看不懂那張報告表的吧。


    林珍自信自己的動態視力還沒差到需要回爐重造,於是一邊視若無睹,一邊接過醫生的話柄道:“我就是林珍,醫生。我家孩子怎麽了?”


    “是這樣,我們這邊能看到洛兒,她是去過下三宮的,並且還在那長期逗留了一段時間。你知道有這回事嗎?”


    林珍不用看都知道蠻洛兒是什麽意思了,神情凝重地搖搖頭道:“抱歉,我不是很清楚。這孩子平日裏跟她爹住一塊,今年她爹上戰場了,我才被叫來接人。”


    聖火戰是個需要被避忌的話題,他沒道理去打翻自己的飯碗,於是直接在報告表上寫低齡患者的家庭情況說明:


    “我跟你明說吧,家長。你的孩子,她已經收受過“永生洗禮”了。在不滿六歲的前提下接受洗禮,是一個和諧社會無法容忍的罪案。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所醫院裏的攝像頭是全天候運轉的,不隻是為了規範醫生,還為了一些別的東西。


    麵帶和煦,林珍如釋重負,從衣袖中摸出自己的從業資格證:“放心,我明白。”


    我夾在大人們中間,感覺自己本就一片朦朧的世界,更混亂了。


    什麽是“永生洗禮”?“下三宮”又是哪兒?這裏不是兒街嗎?榕樹口街區?


    到底沒敢問,我兩手空空,跟在林珍後麵,林珍手上拿著報告表,我見她看得很仔細。


    直到我們走出醫院,她才問出口:“為什麽撒謊?”


    “我沒有!


    爸爸在,我就姓“千”。媽媽在,我就姓“苗”。他們都不在,我就姓“蠻”。


    我是榕樹口的孩子,是太陽的孩子;它們一個養活我的精神,一個養活我的身體。


    沒人比我更適合姓“蠻”了。”


    我討厭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世界!還有那些陌生又熟悉的壞人!更討厭,我自己。


    林珍沒有急著否認我,而是把別扭的我牽回了街管所。在那間小窄屋裏,我看見一個坐輪椅的人在不停咳嗽,而荒淩萱則在一臉不耐地壓火。


    房東大人,還有姑姑!他們來幹嘛?我已經贏了那份賭約,從起誓的那一刻起,就奔赴未知了!


    我看見就要停下,然後抬頭,用眼神逼問林珍。


    可林珍一改往常的溫柔,嚴肅道:“梁叔他們找過了,千尚塵在榕樹口有套房子,先租後買。去年買的,今年他就失蹤了。


    周圍鄰居也能作證,特別是他,方忻方和懌。你跟他之間有過一份合約。今天是合約期滿的最後一天,他是來找你解約的。


    鑒定過了,合約是真的。你之前還因為這份合約來過街管所投訴,隻不過當時那份訴狀,以陸虎的名義投出,所以我們才沒及時查明你的身份!”


    合約?房子?訴狀?


    這都是些什麽!?


    看起來,這兒應該沒人能解答我的疑惑了。


    我被林珍逼到方忻麵前,然後在法律的威視下,拿起筆簽名,和平解約。


    “恭喜,你贏了。


    從今天起,你就可以走你自己的路去修行了。不需要搶,也不需要爭,你想躲想避,想繞路,無論怎樣,你都自由了。”


    有荒淩萱的隔音靈罩守著,我也不怕跟他說開,便放了心去問:“我是誰?這是哪?永生洗禮是什麽?下三宮呢?你應該很喜歡我吧。”


    六歲的眼睛,永恒的心髒,亙古的年輪。


    曾經的我答應了一個人,要去全心全意地照顧另一個人三個月,為什麽?那三個月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我忘了那段記憶?!


    我明明自己有窩,他卻騙我說,自己是租房給我的房東;我明明有工作,能自己賺錢,他卻騙我說,我欠了債,好多債。


    為什麽。


    【我是誰?這是哪?永生洗禮是什麽?下三宮呢】


    為什麽要知道答案?


    【你應該很喜歡我吧】


    我也曾很努力地去做人了吧。


    去活著,去愛,去工作,去生活。


    眼前這個人,他見證了我那年的那一切!


    無懈可擊,他就是我的新生……


    我一生之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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