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波深吸一口氣,開始闡述:“科學是基於實證研究、實驗數據與嚴密邏輯推理的知識體係,它不斷地為人類開拓認知的邊界,從宇宙的宏觀到量子的微觀,帶來的是實實在在的對世界的認知改變。哲學雖然能提供思考的框架與方法,但它往往是基於思辨與理論假設。


    如果說科學是構建大廈的磚石與鋼筋,哲學則是繪製藍圖的靈感源泉之一——僅僅是之一而已——二者相互影響、相互促進,卻不存在哲學高於科學的層級關係。科學在發展過程中會產生新的哲學思考,而哲學思考也會啟發科學的新探索方向,但不能將哲學視為科學的主宰。以現代物理學中的量子力學為例,它的發現與發展是基於無數科學家的實驗觀測與數學推導,而不是先有某種哲學理念去規定它應該如何發展。科幻文學中,我們也應正確看待科學與哲學的關係,而不是片麵強調一方對另一方的統治性地位。”


    江波的話讓會場再次陷入一片寂靜,參會者們都在仔細品味著這番激烈的觀點交鋒,思考著科學與哲學之間微妙而複雜的關聯。


    江曉原滿臉不服氣地盯著江波,大聲質問道:“你,你,你根本不懂科學!科學本就是‘分科之學’,而且它可並不代表終極真理。”


    江波不慌不忙,沉穩地回應:“科學是人類認識物質世界的經驗積累和成果總結。經驗積累是科學知識的獲取方法,成果總結就是既成的科學體係。既然是經驗積累,必然有揚棄過程,不斷淘汰經檢驗偏離事實的東西,在新條件下增加新經驗總結,自我生長、壯大,逐漸向宇宙終極真理靠近。就像阿瑟.克拉克總結自己一生的那句名言用在科學身上一樣:他從未長大,但從未停止成長。至少到目前,這概括是對的。”


    江曉原哼了一聲:“科學不代表就會給人類帶來終極真理!你說得輕巧。”


    江波繼續道:“終極真理內涵太豐富,為免牽扯人生觀,我們換個詞,‘客觀真相’。科學認識和客觀真相如同兩條漸進線,能無限接近卻不會重合。因為人類身在宇宙中,這先天限製決定了認知上限。比如生活在玻璃缸裏的魚,依玻璃缸條件得出物理定律,我們從缸外看,知道那不是客觀真相,可魚身在缸中無法知曉。當然,聰明的魚能從數學、模型推論各種物理世界可能,就像我們的數學家尤其是拓撲學家貢獻諸多宇宙空間模型,但在魚的世界裏不可驗證,隻能是假說、假想。柏拉圖在《理想國》提到被綁起來背朝火堆的人,從影子移動總結規律且認為是世界真相。人類也不知道綁著自己的是什麽,可能是沒望遠鏡,可能是災難抹掉生物演化痕跡,或身處星際塵埃隻看見太陽……人類接觸了解的事實受限,距客觀真相必然有距離。所以在客觀真相論題上,保持謙卑和警惕才是正確態度。宇宙真相如何,科學沒給出完整結論,也許宇宙能被完全認知,但無法完全認知的可能更大。”


    江曉原不耐煩地打斷:“那非終極真理的科學對人類有何意義?”


    江波道:“科學雖可能無法展示宇宙終極奧秘,但科學認知的積極意義不能否認。它即便不是客觀真相,甚至距之遙遠,卻是有限時空內的真理。在有限時空裏,不精確的科學認知也能帶來有效反饋。比如牛頓力學,和相對論比,它距宇宙真相遠得多,但對人類社會卻是足夠有效的近似,如今應用仍可得有效反饋。在某些前沿領域牛頓力學無用,但因其能提供有效反饋,仍被留在人類認知工具箱裏。所以,科學認知工具箱裏的東西共同點是能給人類對物質世界的認識提供有效信息,此外無其他限定。非終極真理的科學對人類的意義就在於此,它是人類認識和改造物質世界的有效工具,當然改造需與技術結合,這是另一話題。”


    江曉原還是不服:“你說的這些都不能否定科學與哲學的緊密聯係,很多人都說科學的盡頭是哲學!你敢否認這一點嗎?”


    江波提高了聲音:“科學和哲學究竟什麽關係?若把哲學範疇定義為囊括一切形而上,科學會有抽象概念,看似有交集。但非要說‘科學的盡頭是哲學’,這就大錯特錯了!


    哲學是個框,裝了很多東西,宗教也是其中一部分。若這麽講,會讓宗教人士得意,自居於科學之上。科學是人類對物質世界經驗積累總和,其本身就有內在哲學指導思想——經驗實證主義。經驗是人類接觸觀察到的事實總和,人據此分析判斷形成結論,實證是結論回物質世界檢驗成敗,成則留,敗則棄,無論成敗都進入下一輪。隻有能在這循環裏的事物才被承認,這就是經驗實證主義的簡單定義。它天然合理,樸素得和生物體生存機製類似。生物生存需從外部世界獲取信息、加工信息、達成行動,行動結果決定生物存亡。經驗實證主義是生存本能的係統化、理論化,任何民族,哪怕篤信宗教,也無法將其從社會生活中完全抹除,完全不需要經驗實證的世界不存在。


    江波的聲音擲地有聲:“若把人類精神世界比作一個大的班級,各種思想流派是學生,科學是一個學生,還有佛教、基督教等。哲學不是老師,也不是學生,哲學充其量是一份班級的花名單,所有學生名字都印在上麵。哲學外延廣、內涵少,隻能如此。


    科學的盡頭還是科學,如果說有哲學指導科學,那也是科學自身內含的哲學精神,而非其他神秘哲學!”


    江波的此言一出,江波原目瞪口呆,張了張嘴,卻難以回複。他想了想,冷哼一聲,還是坐了下來。


    這時,現場又有人舉手要求發言,張啟定睛一看,愣住了,此人竟然是他上一世就彼此熟悉的老朋友——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的副研究員袁嵐峰!


    在張啟的眼中,那袁嵐峰身姿挺拔,透著一股學者特有的儒雅與自信。他麵容清瘦,輪廓分明,鼻梁上架著一副精致的眼鏡,鏡片後的雙眼閃爍著睿智的光芒,仿佛能洞悉世間萬物的奧秘。他的頭發整齊地梳向腦後,一絲不亂,更增添了幾分嚴謹的氣質。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從容不迫。


    在張啟的回憶中,袁嵐峰是一個很有智慧的人。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種深思熟慮後的沉穩,說話時語調平和卻又擲地有聲,言辭間的邏輯嚴密,讓人不禁沉浸於他所闡述的觀點之中,仿佛他不僅僅是在表達見解,更是在傳遞一種不容置疑的知識力量。


    袁嵐峰得到發言允許後站起身,目光堅定地說道:“江曉原先生,你之前的觀點雖有趣,但我卻有著不同的看法。你曾經說過‘物理的盡頭是數學,數學的盡頭是哲學,哲學的盡頭是神學’,是也不是?”


    江曉原嗬嗬一笑,道:“袁兄,我確實說過這句話。”


    袁嵐峰點了點頭,道:“這句話雖被很多人誤解,但也揭示了一些學科間的關聯。首先,神學是完全錯誤的,這一點大多數科學家都認同,我也不例外。”


    江曉原微微挑眉,示意袁嵐峰繼續。


    袁嵐峰接著說:“物理和數學有著本質區別。物理是經驗性的真理體係,可被實驗推翻;數學是先驗的真理體係,不可能被實驗推翻。數學是一種先驗的真理體係,並非經驗科學。像物理、化學等科學門類,其正確性由實驗判定,曾經公認的‘真理’被新實驗證偽也屢見不鮮,就如牛頓力學被相對論與量子力學所修正。但數學與實驗無關,我們不能通過數蘋果來判斷1 + 1是否等於2,若數出1個蘋果加1個蘋果等於 3 個蘋果,那隻能是數錯了,而不是數學加法出錯。教兒童算術時用蘋果、桔子演示,隻是為了讓他們產生數的概念,當他們理解後就會明白數的概念獨立於具體事物。這是心理學、教育學的範疇,而非數學、邏輯學的本質。”


    江曉原沉思片刻,回應道:“袁兄,你對數學與物理的界定確實清晰,但數學的發展難道就完全脫離了現實世界的經驗啟發嗎?很多數學理論的誕生也是為了解決物理等學科提出的問題,從這個角度看,數學與物理的聯係似乎更為緊密複雜,並非簡單的先驗與經驗之分。”


    袁嵐峰輕輕搖了搖頭:“非也!非也!這隻是表麵的聯係。數學的根基是先驗的邏輯體係,物理問題隻是促使數學在自身邏輯框架內進一步拓展和應用的契機。就像歐幾裏得幾何,它基於幾條公理構建起龐大體係,並非依賴物理實驗。”


    袁嵐峰稍作停頓,又道:“再說說哲學和科學的關係。我們可以用兩個同心圓來表示知識結構,內圈是科學,兩圈之間是哲學,外圈之外是未知領域。這兩個圈是模糊且不斷向外擴展的,常有哲學問題上升為科學問題,隨著知識範圍擴大也會產生新的科學和哲學問題。但一個問題一旦成為科學問題,就不會再變回哲學問題,因為科學答案更客觀清晰。而很多人所謂‘上升到哲學的高度’,不過是把科學已解釋清楚的問題用哲學語言歪曲複述,這是偽哲學。”


    江曉原皺了皺眉頭:“袁兄,你如此劃分科學與哲學的界限,是否過於絕對?哲學的思考方式在科學家探索未知的思維過程中,還是會起到一定的引導作用,比如對一些抽象概念的思考,像時間、空間的本質,科學家在研究時難道不會受到哲學思辨的影響?”


    袁嵐峰果斷反駁:“江曉原先生,你所說的這種影響極其微弱且不具決定性。科學家在研究時間、空間本質時,依靠的是實驗觀測、數學模型以及科學理論的推導,而不是哲學思辨。例如在相對論的研究中,愛因斯坦是基於對光速不變等物理現象的思考和數學推導,而非某種哲學觀念得出結論的。哲學和現代科學早就分離,各自有著不同的發展路徑和評判標準。”


    袁嵐峰發言完畢後,江曉原皺著眉頭,似乎仍想反駁,但一時又組織不起有力的話語。


    這時,江波又開口了:“袁嵐峰老師的觀點很是清晰明了,把物理、數學與哲學之間的關係剖析得相當透徹,尤其是指出數學是先驗的真理體係這一點,讓很多關於科學基礎的認知誤區得以澄清。”


    江曉原終於忍不住說道:“你說哲學和現代科學早就分離,可哲學在思考一些根本性的問題上,難道對科學就沒有一點啟發嗎?比如對人類認知邊界的思考,這總會在某種程度上影響科學家對研究方向的探索吧。”


    袁嵐峰溫和地笑了笑,回應道:“江曉原先生,您所說的這種影響其實是非常間接且模糊的。科學有其自身嚴謹的探索邏輯與方法,就像我之前所說,科學問題一旦清晰化,答案趨於客觀,就不會再倒退回哲學問題。例如在量子力學的發展進程中,是基於微觀世界的實驗現象、數學模型構建等一步步推進的,而不是受某個哲學流派對於微觀世界認知的主導。哲學或許在早期科學發展中有過一定的思維碰撞,但如今科學體係已經相對成熟獨立,不再依賴哲學來指引具體的科研走向。”


    江波立即點頭表示讚同:“沒錯,科學如今已經建立起了自己的大廈,從理論構建到實驗驗證,每一步都有其內在的科學性與邏輯性。雖然偶爾會有一些看似哲學性的思考冒頭,但那也隻是科學家在探索過程中的思維發散,並非是遵循某種哲學教義。比如愛因斯坦思考相對論時,他更多的是基於對物理現象的深入理解和數學上的創新推導,而不是因為某種哲學觀念的驅使才得出相對論的成果。”


    江曉原還想爭辯:“但在科學倫理方麵,哲學的思考總是不可或缺的吧?這難道不能說明哲學在科學體係中仍有著重要地位?”


    袁嵐峰耐心地解釋:“科學倫理確實涉及到價值判斷等哲學性的思考,但這隻是科學與社會、人類關係層麵的交叉部分,並非是科學探索物質世界本身的核心環節。科學本身依舊是按照經驗實證、理論創新等科學自身的軌道在發展,哲學在科學倫理方麵的作用不能等同於它在科學認知與探索上的引領作用。”


    江曉原的臉漲得通紅,額頭上青筋暴起,他猛地站起身來,手指著袁嵐峰,怒吼道:“你這純粹是強詞奪理!科學與哲學的聯係千絲萬縷,豈是你三言兩語就能割裂的?哲學對科學的影響深遠而持久,你隻盯著所謂的實驗與先驗體係,卻忽視了科學研究背後那無形卻有力的哲學驅動力。”


    江曉原喘了口氣,繼續說道:“就拿那些偉大的科學變革來說,哥白尼的日心說難道僅僅是天文觀測的結果?還有,在科學倫理的構建上,哲學更是起著根本性的作用,它決定了科學該往何處去,而不是你所說的隻是無關緊要的邊緣交叉!”


    張啟緩緩起身,目光如炬,掃視全場後,聲音洪亮而堅定地說道:


    “尊敬的江曉原先生,您的觀點看似有理,實則似是而非,猶如霧裏看花,不得其要。科學與哲學,雖有交集,然其軌跡各有不同。科學,以實證為基,以探索自然之理為任,如巨輪破浪,直驅真相之洋。每一步皆踏於實驗之石,每一項理論皆經數據與現象之校驗。


    哲學,仿若星空中的燈塔,雖能在思維的曠野裏為我們指引方向,卻不能代替科學之足履實地。哥白尼之偉大,固因挑戰傳統,然其核心依據,乃是基於天文觀測之精確數據,哲學之思不過是其勇氣的輔料。科學倫理,亦非全然由哲學一手構建,乃是科學發展至一定階段,與社會價值相互碰撞、磨合而生的規範,是科學自身對人類社會影響的反思與約束。


    科學之樹,紮根於現實之土,以數學為幹,以實驗為枝,以理論為葉,繁茂生長。哲學之雲,雖可飄於其上空,偶降甘霖,卻不能改變其生長之根本邏輯。若將科學比作奔騰不息的江河,哲學則是河畔的風光,可資欣賞,卻無法左右江河的流向。


    如牛頓,站在巨人之肩,以物理之劍,剖析天地之力,其成就是對自然現象精確計算與反複驗證的輝煌成果,而非哲學遐想的產物。我們尊重哲學對人類思想的啟迪,但絕不能將其淩駕於科學實證之上,混淆二者的本質區別。”


    言罷,全場先是片刻寂靜,繼而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江曉原則呆立當場,無言以對。


    就在此時,端坐主席台的王晉康剛剛打算開口圓場,卻撇見大禮堂入口處,緩緩的踱進一道身影。他瞪大了眼睛,目光緊緊地鎖定前方,仿佛要將那身影深深地刻入腦海之中。


    當他終於看清楚來人時,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心中湧起一股巨大的震驚。這……這竟然是楊老!那位舉世聞名、備受敬仰的楊振寧老先生!


    他的心髒開始劇烈跳動起來,血液急速湧上臉頰,整個人都因為極度的興奮而微微顫抖著。緊接著,這種激動如同火山噴發一般,瞬間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像一道閃電似的從座位上彈起,身體不由自主地站直了,雙手高高舉起,竭盡全力地高呼道:


    “是楊老!真的是楊振寧老先生來啦!”


    聲音之大,石破天驚,幾乎響徹整個大廳,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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