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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九十四節、如戲如夢


    陳家軍打定以不變應萬變的主意,依舊守於城中,大開四門,靜候敵軍歸來,隻是四麵城頭,安排了軍兵瞭望,以防敵軍來的太快時,措手不及;至於諸位將領,都不再分散,隻聚於一處,以便同時行動,迎敵主力。


    時間一點點過去,太陽轉移,漸過中天。滿城軍民靜候兩個多時辰,人人精疲力竭,卻仍不見敵軍殺回,都漸漸沉不住氣。


    北城門內,項拓焦躁難耐,終於再忍不住,叫道“陳老弟,我現很相信吳旬副將的判斷了敵軍撤兵,定是真的。咱們再耗下去,不過徒費精力而已,其實沒有用處”


    陳敬龍見敵軍這許久仍不回轉,已是喜疑參半、希望漸增;聽得項拓叫嚷,覺意動;沉吟道“難道我們陳家軍,竟如此得老天青睞,於必亡中又獲生機?”


    慕容濱濱亦生起希望,建議道“不如……我們派少量軍士冒險進入敵營試探;若當真無事時,趁便取些木柴回來,生火煮肉;軍民吃頓飽的,有了力氣,再議回歸大營之事”


    陳敬龍深覺可行,命道“吳大哥,請你帶五十軍士,去敵營……”話未說完,卻見一名軍士自城南跌撞奔來,拚命大叫“敵軍來了……將軍,南麵來了好多兵馬,好多,好多……”


    諸將聽得軍士呼叫稟報,剛生起不久的希望又都破滅,齊齊色變。吳旬驚呼“賀副將猜測是對的敵軍果然集結兵力,從一麵發起強襲”陳敬龍森然喝道“既然早有死戰之心,又怕什麽?敵軍肯來,好不過諸位同袍,隨我去南城迎敵,決一死戰”言畢,抬步便行,拄著蛇矛,跌跌撞撞向南而去。


    眾將齊取兵刃手,隨陳敬龍而行;埋伏北城門內的軍民聽說敵軍從南來,亦陸續湧出,隨諸將身後,去往南麵。


    趕到南城,陳敬龍立足於門下,展目眺望;果見兩裏之外,人馬如海、旌旗密布,正往鏞城行來;但行進速度,卻並不很快。


    陳敬龍怒笑道“好狂妄如此徐徐而來,給我們時間布置,可見暗軍已絲毫不把我陳家軍放眼裏”慕容濱濱詫異道“不,不敬龍,你仔細看,來軍旗幟,似乎不是黑色,這……這不像是暗軍旗號……”


    眾人聽她一說,均極目力,仔細觀望。


    稍過片刻,待來軍又近一些,已能看清,隊伍中所打旗幟,皆為白底黑字,果然不是暗軍的黑底旗幟。網陳敬龍悲喜參雜、百感交集,喃喃歎道“這是白虎軍旗幟,這……這分明是我們白虎軍旗幟”


    八營副將興奮大叫“是援兵將軍,我們的援兵,終於……來了”呼聲未絕,聲已哽咽,正是喜極而泣。


    他這一聲高呼,如春雷乍響,聞者無不動容。霎時間,無數軍民自所伏街巷湧出,擠往城門處,向外觀望。


    來軍越行越近,越行越近,漸漸已能看清人馬形貌;果然是黑目黃膚的軒轅族人。


    隊伍前,一麵白底三角大旗迎風飄舞,上繡兩個鬥大黑字,是為“虎嘯”;旗下兩人並騎而行,一個四十餘歲,濃眉大眼、麵紅如炭,神情寬和;另一個三十多歲,方麵大耳、腰直背寬,頗有威儀;這兩人陳家軍諸將全都認得紅麵者,正是監軍嚴奇;方麵大耳的,便是白虎十軍中,虎嘯一軍的大將,李巒峰。


    陳敬龍得見友軍、故人,幾疑是夢中;不自覺踉蹌前迎,喃喃喚道“嚴將軍……嚴將軍……”


    嚴奇與李巒峰亦看清陳敬龍樣貌;急揮手止住軍兵行進,一齊翻身下馬,急急奔上前來,一人握住陳敬龍一隻手掌;嚴奇激動道“敬龍,你還活著,真是……真是好極了”李巒峰喜道“陳將軍還、陳家軍還,真是奇跡”


    陳敬龍木然點頭,喃喃道“我還活著……我還活著……陳家軍還……”忽地胸中悲痛難抑,控製不住,淚如泉湧;哽咽叫道“嚴將軍,後備軍毀我手裏……我……我斷送了你多年心血……”


    嚴奇輕拍陳敬龍肩頭,望著他身後木然呆立、形容枯槁的幾位副將,唏噓歎道“後備軍早就沒了,現隻有陳家軍陳敬龍還沒死,陳家軍便未曾徹底毀去,仍可東山再起……”口中這樣勸慰,卻也著實忍不得心中難過,眼角緩緩流下淚來。


    他話音未落,陳敬龍身後不遠處,項拓忽地放聲大哭,嘶聲叫道“我們得救了……陳家軍不會覆滅,仍可東山再起……嗚嗚,我們得救了”


    聽他這一叫,因驚喜太過而如陷夢中的軍民全都反應過來。霎時間,狂笑者有之、大哭者有之、仰天長嚎者有之、跪地痛泣者亦有之;大悲大喜交疊混雜,人人失態,千形萬狀、亂成一片;軍民相互緊擁摟抱以泄情緒,已全顧不得什麽認不認識、什麽男女之防。


    陳敬龍麵對嚴奇、李巒峰,正悲喜失控,哽咽難言之時,忽聽旁邊一人輕聲歎道“敬龍兄弟,許久不見,別來……無恙”這後兩字,吐出的十分艱澀勉強;顯然,陳敬龍一手一足殘廢,已非“無恙”;對他說這客套之語,已不妥當,隻不過慣習難改,仍說出口來,卻難免生硬。


    陳敬龍循聲轉頭看去,見身旁一個身著錦襖的中年胖子,望著自己殘廢的手腳,眼中是痛惜感慨之色。


    陳敬龍又生恍然若夢之感;用力一閉眼,又再睜開,疑惑問道“三爺,是你麽?我……我沒有看錯麽?”


    中年胖子微笑歎道“你沒看錯;確實是我我是專程探望你來了”說著,近前握住陳敬龍手臂,輕輕搖晃,十分親熱。


    這中年胖子,不是別人,正是與陳敬龍交情不淺、頗有為國之心的富商,範三爺。


    陳敬龍怔怔望著範三爺,尚未完全反應過來;嚴奇解釋道“你這三位朋友,來軍中已有數日,隻是苦於你被困於鏞城,不能相見;今天得知城圍可解、我們要來接應,便也都跟著來了”


    陳敬龍聽是“三位”,又向範三爺身後站立的兩人看去;一看之下,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呆若木雞,隻疑自己是做夢。


    這兩個人,都正微笑望著陳敬龍。一個是位古稀老者,身材微胖、笑容慈和;一個是位邋遢青年,相貌英俊卻醉眼迷離。


    不等陳敬龍反應招呼,雨夢亦已看見這兩人;如一陣風般從陳敬龍身邊掠過,直撲進那老者懷裏,左手摟住老者腰背,右手扯著那青年衣袖;抽咽泣道“師傅、雲大哥……我好想你們”


    這古稀老者,正是姬神醫,而那青年,自是雲不回無疑。


    陳敬龍目光範、姬、雲三人臉上轉來轉去,確定不是做夢後,胸中歡喜如潮,奔騰不息,衝擊的心顫頭暈、眼前陣陣發黑。


    他失血太多,虧弱已久,身體著實已虛到極處,哪還經得住情緒大起波動?接連驚喜刺激之下,終於堅持不住,昏暈過去。


    昏倒前的一瞬、憑著後一絲清醒,陳敬龍勉強張口,叫道“姬神醫,去救莫邪……”


    深夜,鏞城陳敬龍暫居的民房內,燃有火盆,溫暖如春。


    陳敬龍躺一張生馬皮上;四周坐滿了人,都默默等他醒轉。


    等陳敬龍終於慢慢睜開眼時,大家不約而同鬆了口氣。雨夢端著碗溫熱肉湯,送到他唇邊,柔聲說道“喝一些,先填填肚子”


    陳敬龍就著雨夢手中,喝了幾口肉湯;精神稍振,完全清醒過來;詫異問道“有柴生火煮湯了?”


    不等雨夢應聲,旁邊李巒峰笑道“陳將軍隻管安心靜養便是。我手下軍兵,帶有糧草,又去城外打回柴來。此時城中,人皆飽暖、馬安然,無須多慮”


    陳敬龍鬆了口氣;定定神,轉頭四顧,見雨夢、慕容濱濱、項拓、賀騰、吳旬、八營副將、嚴奇、李巒峰、範三爺、姬神醫、雲不回等人身旁,不由驚奇,問道“大家都擠這裏做什麽?”


    項拓笑道“大家等你醒轉,好一起聽嚴監軍講述敵軍退兵情由;免得嚴監軍還要為你單獨講一次,浪費口水”


    此言一出,眾人齊齊發笑;顯然,陳家軍終於得脫危難,人人心中喜悅。


    陳敬龍好奇道“正是,為何敵軍會突然撤兵?”問話出口,卻又一怔,急道“且慢講述此事姬神醫……莫邪……莫邪現……如何?”定定望著姬神醫,期待他回應,卻又滿懷惶恐,隱隱有些怕他回應。


    姬神醫神色木然,淡淡問道“雨夢以前看那個莫邪的傷勢時,說他還有救麽?”


    陳敬龍見他不露喜怒之色,不由心中一緊;怔怔應道“雨夢說……她若能將您老人家的本領學到七八成,再有藥物可用,或能救得莫邪性命”


    姬神醫緩緩點頭,默然片刻,忽地眨眼一笑,露出些頑皮神色;道“我老人家帶著十成本領來了,又隨身攜有藥物,你說莫邪性命如何?”


    陳敬龍一愣,隨即狂喜難抑;猛坐起身,叫道“莫邪活了”


    姬神醫點頭笑道“以他情形而言,硬撐下去,絕活不到今晚月升;不過……嘿,我老人家所之處,卻容不得那區區傷勢奪人性命”


    陳敬龍聽得此言,確定莫邪性命是保住了,不禁長鬆口氣,喃喃歎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項拓聽他感歎,唏噓歎道“如果五營副將能再撐過半日,等得老神醫趕到,必定也不會死”


    此言一出,眾人均覺難過,室中氣氛登時沉重。


    姬神醫感慨歎道“一人隻餘半日之命而得活,一人隻欠半日時間而不能得救;唉……幸與不幸之間,相隔何其小也?人生遭際,往往因毫厘之差而至千裏之別,當真如戲如夢”


    陳敬龍亦有所感,歎道“區區半日時間……暗軍若再有半日空暇停留,我陳家軍及城中百姓,近十萬性命……嘿,人生遭際,當真如戲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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