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阿念的幫助,蓐收一直緊追著洪江。


    那人實在太狡猾,一連十多天,多次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不知不覺,他們離開了密布的山林,到了一處海島。


    至此,蓐收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他已插翅難逃。


    ……


    另一邊


    毛球一直在猶豫,主人的命令在先,可它下不了手,就這麽糾結著。


    阿念很大方,什麽都撿最好的投喂它,它本就離化形隻有一線的距離,這麽一刺激,很快便化形了。


    白白嫩嫩一個少年,眉目如畫,眉宇之間卻有一股桀驁之氣。


    “不錯呀,挺好看。”


    少年臉色微微泛紅,別扭道,“說什麽好看,明明是英俊威武才對。”


    阿念:“噗~~”


    “不許笑!”


    “行行行,不笑不笑。”


    “……我要回去了。”


    “為什麽,這裏不好嗎?還是我對你不好?”


    “很好,隻是……”


    他神色微微一斂,他還是無法殺了她。


    但他得回去。


    辰榮軍現在本就舉步維艱,主人已經很累了,他不能貪圖享樂,隻顧自己,何況……她身邊有很多人,主人隻有他一個。


    他有想過,把她擄走,他們可以一起生活。


    但他們生活太辛苦了,最近一直居無定所,他舍不得。


    就這樣吧。


    “我走了,等以後戰爭結束了,我來看你。”


    毛球很單純,阿念有些明白相柳的意思,他算無遺策,隻是有一點他算錯了,她留不下毛球的。


    “好,等戰爭結束了,我們一起玩。”她笑道。


    毛球鬆了一口氣,眉目飛揚,奪目耀眼。


    “一言為定。”


    他害怕她挽留他,因為他不忍心拒絕她。


    少年化為原形,淩雲振翅,消失在天際。


    ……


    戰爭結束了。


    那個少年再沒有出現過。


    蓐收凱旋歸來,至此天下迎來真正一統。


    辰榮這個名字逐漸淹沒在了時間洪流中。


    一座海中小島寸草不生,孤獨仿佛一粒灰色塵埃漂浮在茫茫大海上,有人出海,回來後和人津津樂道,說自己晚上在海麵上看見一個巨大會發光的貝殼,他從沒見過如此大的貝殼,美麗夢幻的讓他以為自己再做夢,貝殼裏似乎還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他沒看清。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遇到傳說中的海妖了。


    一男一女經過口若懸河的人,女子問男子。


    “他死了嗎?”


    “不知道,九命相柳的死活,誰又說的準呢?”


    誰也不知道,他殺死的是不是最後一條。


    何況他阻止人辱屍,帶人走時他還剩下最後一口氣,常理下他絕沒有生還的可能,但到底並沒有親眼看著他斷氣。


    “那小島是怎麽回事?”


    “不過是一點障眼法而已,安撫人心的。”


    遠遠的,兩人還能聽見那人在說他的出海見聞。


    他說他有一次在一片海域上迷路了好幾天,最近的一座小島上全是毒液,寸草不生,其他海鳥海獸都遠遠避開,他愣是沒敢靠近,隻有一隻神駿威武的大白雕每天在小島上空盤旋不去,像在尋找什麽。


    叫聲哀鳴,經久不散。


    兩人一同出海,可卻怎麽都不見白雕身影。


    ……


    小夭和塗山璟成親了。


    這一對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大家都以為會很快,可也拖了快百年才成。


    幾十年相伴,塗山璟用始終如一的陪伴治愈了小夭那顆千瘡百孔的心,讓她願意放下心結,再相信一次。


    塗山篌也終究被自己的不甘和嫉妒吞噬。


    死於防風意映之手。


    他和防風意映的相遇起於他的算計,他讓她傾心於他,為他所用,成為他的助力和棋子,也為奪走塗山璟的未婚妻而快意,可後來他發現塗山璟並不在意,反而身邊有了皓翎的大王姬,他嫉妒的發瘋。


    防風家已經不複往昔,更比不上塗山氏,他要和塗山璟爭奪族長之位,必須尋求更大的助力,聯姻是最好的選擇。


    他錯在以為防風意映隻是一個沉迷在愛情中的普通世家小姐,卻忘了她還是大荒第一女射手,她可以在愛情裏做個小女人,前提是他愛她,當愛隻是一個謊言,隻剩利用,當他想對她揮之即去時,她會讓他明白,欺騙一個女人是什麽下場。


    防風意映愛塗山篌,才更忍受不了他的無情。


    他欠她實在太多,必須讓他用性命來償還。


    她殺了塗山篌,帶著她的兒子,離開了塗山氏。


    大荒翻天覆地的變化,防風氏變化又何嚐不大?防風意映帶著兒子回了防風氏,這一次不靠聯姻,不靠任何人,她防風意映一樣能撐起防風氏。


    防風意映有本事,有手段,隻是從前沒那個心罷了。


    現在她主動投誠,阿念正是用人之際,也欣然接納。


    一百年對凡人來說,是一輩子那麽長,對神族來說,不過彈指一揮間。


    西炎的朝雲峰依然種滿了鳳凰花,一年四季紅花似火。


    瑲玹已經很久沒有回西炎山,辰榮山紫金殿成了他長居之所,山上沒有一株鳳凰花,隻有漫山遍野綠萼梅。


    一到冬天,梅花和雪一起飄落,如詩如畫。


    老桑一點沒見老,見阿念看著這些梅花開口道,“陛下常常想念王後,每當政務繁忙脫不開身,又相思難抑,就會親手種下一棵梅樹,說他日花開蔓延,王後看到一定會高興。”


    很動人的話,阿念輕輕一笑,“他有心了。”


    老桑聽著覺得有什麽地方奇怪,又說不出來。


    “王後喜歡就好。”


    瑲玹是天下之主了,每天也是日理萬機。


    “你來了。”


    瑲玹放下政務,笑著迎來,辰榮山的冬日不如皓翎暖和,梅花長的好,天也凍人,他順手想為她緊一下領口長毛,麵前的人卻後退了一步。


    她問道,“今天是什麽日子你還記得嗎?”


    瑲玹若無其事收回手,“今天是過年,正好你來了,我們好好聚一聚,我們好久都沒一起過年了吧。”


    阿念,“你現在萬人之上,很多人都盼著和你一起過年。”


    “況且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瑲玹笑容一頓,帶著些許懷念道,“記得那時候在清水鎮,你和我還有老桑,我們一起過年,你嚷嚷著要喝酒,不喝桑葚酒,非要喝最烈的,結果一杯沒喝完就醉倒了,第二天一早還頭疼。”


    “今天這樣的日子,陪哥哥喝上一杯如何?”


    “宴會上還沒喝夠,這會兒還要繼續嗎?”


    瑲玹讓人去拿酒來,抬手一拂,桌麵上多了一個眼熟的東西,阿念一見,拒絕的話又吞回去了。“好。”


    瑲玹笑了,笑容裏帶了太多複雜的意味。


    宮人動作很快,沒一會兒酒上好,人也很有眼色退了個幹淨,隻剩下他們,瑲玹親自動手,為兩人斟滿杯。


    “試試這酒,和我們大婚時喝的是一樣的。”


    說來兩人成親一百年,相處的時間也隻有每年一個月,在一個月裏,兩個人也多是各忙各的,最忙的時候兩人甚至不能私下說一兩句話。


    天下初定,百廢待興,有太多事需要去做。


    他心裏就是有什麽想法,也被衝的沒了。


    瑲玹也知道,她心裏沒他了,全在蓐收那。


    說她有多喜歡蓐收也不見得,卻是特殊那個。


    她要留在五神山,他不可能在五神山久留,就需要一個人帶兵駐守,挑來選去,瑲玹最終還是選了蓐收。


    比起兒女私情,個人私心,大局永遠最重。


    他們當初定下賭約,行的是緩兵之計,他沒覺得阿念真的能做出什麽來,就算她有蓐收在一旁輔助,但他到底小看她了。


    當初說什麽來著?


    他們分治天下,百年之後看誰能為天下之主!


    百年之後,兩人和離。


    贏的那人為天下共主,輸的人必須離開。


    聽起來好聽,是那麽回事,其實兩人都心知肚明,當時為什麽會簽下它。


    不過拖延時間罷了。


    天下一統後,分而治之也顯然是不可能的。


    融合才是趨勢。


    他們一直在做的也是這樣,開通皓翎西炎商路,鼓勵通婚,促進文化交流,潛移默化淡化兩國之念,從根本上實現一統,而不是簡單的地域一統。


    過程中少不了新的利益分配,也有抵抗的力量,阿念第一次下殺令。


    染了血的心還是在一如既往跳動,隻是冷了一些。


    她不是一百年前的她,也看清了一些現實。


    “我們大婚時的酒裏也有毒嗎?”阿念笑了笑,百年時光沉澱在身上,未改容顏,更賦予了她從容風華。


    一紙輕飄飄的契約有什麽用,能束縛住什麽?


    它隻對君子有用,可惜……


    他們誰都不是君子。


    厚重殿門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緊緊關閉。


    阿念抬手,纖細一截手腕比冰雪還剔透,杯子一傾,裏麵的酒灑在地上,滋滋冒出黑煙,點點坑窪焦黑。


    “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你我會像這樣。”


    她扔了杯子,杯子哐當幾聲滾到了角落。


    瑲玹看著,嘴角笑容漸漸消失了,眸色漸深。


    “我也從沒想過你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阿念笑著長歎一聲,唇邊梨渦浮現,一雙明眸仿若最初,“哥哥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你說會一直保護我。”


    ……


    女孩驚夢,少年徹夜不眠,“阿念不怕,哥哥在。”


    他們出遊遇到危險,他不會讓她受到一絲傷害。


    他對她說,“哥哥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清水鎮,她第一次在他的保護下受傷,他發誓。


    “所有傷害阿念的人,我都要他付出代價。”


    女孩驕傲的和所有人說,“我表哥是世上最厲害、最英俊的人!”


    “哥哥,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她期盼的問。


    他望著她,眼神溫柔寵溺,“哥哥不離開,哥哥就在你身邊,哪兒也不去。”


    ……


    她的聲音漸漸和記憶中重合,她笑著說。


    “你現在卻要殺我,已經殺了一次還不夠。”


    瑲玹聞言手一抖,杯中的酒灑了幾滴在手上,立時出現焦黑,他攥緊了杯子,一雙黑沉眸子緊緊看著她,聲音幹澀急促。


    “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未想過要你性命。”


    他苦笑一聲,手指一點點鬆開,毒酒墜地。


    “隻是我沒想到,阿念卻想要我的命啊。”


    “我以為你在暗地下令對蓐收下殺手時,就料到有這麽一天。”阿念嗓音天生一股嬌俏意味,如今竟也有了幾分冰冷,“從前聽聞飛鳥盡,良弓藏,當你是雄才偉略,光明磊落的帝王,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隻是我忘了,任何一個帝王都和光明磊落四個字沒有關係,亂世用將軍,如今太平盛世,你又怎麽會允許軍權旁落?”


    “我欠他一條命,你要殺他,就如同殺我。”


    “有人要殺我,我又怎麽會放過那個人呢?”


    阿念不疾不徐,“為君者最忌心慈手軟,這是你教我的呀。”


    瑲玹目光複雜,既驕傲心裏又一陣抽痛,“阿念……”


    “哥哥雖然沒那個心思,身邊人卻有,否則也不會給我今天這個機會,所以哥哥也並不無辜,不過哥哥放心,我不會殺了你,瑲玹必須死,軒卻可以活。”


    “哥哥隻需要寫下一封退位詔書就可以了。”


    阿念手指輕輕一拂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


    “哥哥也不用想著拖延時間,沒人會來的。”


    “利益是永恒的,但不是一成不變的,女子也並不隻是聯姻的工具,她們也有自己的思想,哥哥從前有一句話說的很對,你並不是一個好的情郎,丈夫的愛不能期望,權勢也握不住時,人心是會變的。”


    “沒有誰會願意成為別人利益的犧牲品。”


    “也不會有人甘心自己的命運任人擺布。”


    “王後這個名號不值錢了,也還有點用。”


    何況瑲玹後宮那一大群為了利益娶的女子,都是世家出身,她們從小享受世上大多數人享受不到的教育,才華不輸男子,隻用來互相爭奪一個男人寵愛,謀算一個男人不知道有沒有、有多少的真心,局限在方寸天地,未免太不值了。


    也有清醒的,一心隻想握住權力的女人。


    通過這個身份。


    但這樣來的權力尊榮實在太過容易消失。


    跳出這個框架,隻靠自己掌控權力不好嗎?


    總有清醒的女人。


    一旦平衡被打破,多的是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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