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道父親二十六歲那年夏末,與他相依為命的老母親身患重病。臨死前,母親將一份貼身藏著的房屋地契交給了他,並告訴他劉家在關外安東元寶山還有一座宅子,這座宅子是劉家祖爺爺幾十年前年所建,由於地處偏遠,加上沒有多少人知道,所以劉家家產全部都被瓜分變賣殆盡後,這座宅子仍舊幸運的存留了下來。雖說劉家沒落至今,但這座宅子是一定還在的。而今自己油盡燈枯,往後世上就隻留有兒子孤身一人,現在把房契交給他,是讓他在自己死後去趟關外找到這宅子轉手賣了,能拿了錢回來做個小本買賣也好維持生計,如果再能娶妻生子給劉家留下個香火傳承,她在九泉之下也好於劉家列祖列宗有個交代。


    安排完這一切,老人家便撒手人寰去了。


    變賣掉僅剩不多的家當湊了些錢,劉老道父親把他的老母安葬好,帶著幾件四季衣服就去了寶龍觀和自己師傅亦懷真人辭行。他想的是自己去趟關外找到劉家的宅子,賣掉了換成錢再回寶龍觀,母親已經不在了,自己也了無牽,回來後就讓師傅渡自己出家,做個方外的道人,每天聽聽師傅教誨,和觀眾重道勞作嬉戲,生活應該也是十分快樂的。劉老道的父親性格本就灑脫,在加自小受道門思想熏陶,所以即便是自小就過得清苦,對錢財外物也沒什麽向往,之所以他想賣了宅子換錢,也隻是因為覺得這些年,自己師傅和觀中的其他師兄弟對自己和母親幫助良多,吃穿應用從未吝嗇,師傅更是對自己有傳道授業之恩,而近些年來戰火四起,人民生活朝不保夕,寶龍觀香火自然也是日漸稀疏,收入也大不如前,觀中眾道隻能靠自耕自種勉強維持度日。如果自己能賣了宅子拿回些錢,也能讓觀裏的日子好過些。


    劉老道的父親回到觀中見了亦懷真人,把母親已故,臨終前要自己出關找自家宅子的事情和師傅講了,並告訴師傅自己想要完成母親遺願,請師傅恩準,不過自己賣宅子是為給寶龍觀換錢的想法他並沒有說出,因為他甚至自己師傅早已超脫世外,若果說自己去是為了錢財,師傅是定然不會應允的。


    亦懷真人沉思良久,歎了一聲‘天意不可違’,便轉身去到櫃子處,從裏麵取出一個包袱和一個木頭盒子。包袱裏是一套嶄新的道袍和一雙布鞋,盒子打開,裏麵則是一根木頭發簪,一枚翠玉道印和三十幾塊銀元。


    把東西都放到桌上,亦懷道人拉過劉老道的父親坐下,然後告訴他:道袍、布鞋、道簪和道印都是給他準備的,本想的是有朝一日他能繼承下自己的衣缽,執掌這寶龍觀時再給他。但現在既然他決定要遠行,就且把這些東西先帶在身上,如今世道兵荒馬亂,關外地域又多有倭匪橫行,如果他能去到關外完成母親遺願後再回來自然是最好,如果發生變故無法返回,那就留在關外自創道場弘揚道法,濟世救人,也算是將寶龍觀發揚光大了。而那三十幾幾塊銀元,就作為劉老道父親的盤纏,讓他一並帶在身上傍身。


    亦懷道人一生清苦,這幾十塊大洋是他幾十年積攢才存下的家當。當時雖然已推行法幣,但老百姓對法幣存有顧慮,所以銀元依然是民間的硬通貨幣。當時一塊銀元就可以買到幾十斤大米,夠普通人家吃上個把月了,亦懷真人早有一算,定是知道自己徒兒早晚用得著這筆錢,所以才一直替他存著。


    劉老道的父親再三推脫,無奈還是拗不過亦懷真人,隻好把這些東西連帶銀元全都收了下來。


    臨行時,劉老道的父親跪下給亦懷真人磕了三個響頭,說自己完成母親遺願後便會立刻返回寶龍觀,留在師傅身邊伺候。亦懷道人也叮囑他出門在外,凡事三思後行,切不可仗著自己有武功,與人爭勇鬥狠,以免惹禍上身。劉老道的父親應承後,便告別了師傅和觀裏的師兄弟們獨自上了路。


    那時,劉老道的父親怎麽也沒想到,自己與恩師這一別,此生竟是再無相見之日。在後來的抗日戰爭中,九十有餘的亦懷真人毅然率領寶龍觀眾道出山,投身到了抗日鬥爭之中,最終包括他在內的全觀七十三人,全部死於日寇槍口之下。麵對死亡,觀中眾道無一人投降,無一人退後,而寶龍觀也被日寇縱火付之一炬。


    “盛世道士深山修行,亂世道士下山濟世”,一群瘦骨嶙峋的道長本著“替天行道”和“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理念,脫下自己的道袍,放下自己的“道”,在國家危難之時,去解救百姓於水火之中,這是何等的氣概,又是何等的悲壯。


    劉老道的父親離開寶龍觀時,穿的是以前觀中師兄給他的舊道袍,師傅雖然給了新衣服,但是他沒舍得穿,板板正正的放在包袱裏,隻不過他把師傅給的那個道簪別在了頭上。本以為道人打扮可以省去很多麻煩,但實際上這一路也並不順利。時值軍閥混戰,四處都在抓壯丁,就連出家之人也不能幸免,所以劉老道的父親也是小心謹慎,一路多有耽擱,直到初秋季節,才來到關外的遼省的奉天城。


    奉天作為關外第一大城,繁華自然是不必多說,但是劉老道的父親著急趕路,哪有什麽心思閑逛,所以他隻是找了個家麵食鋪買了些能保存的饅頭幹糧,就打算去奉天火車站成火車去安東。


    當時南滿鐵路已經通車,遼沈境內的不少城市都可以乘坐火車來往。可劉老道的父親去到火車站時,卻被告知去安東的車要等上兩日才有,無奈,他隻能找了間小客棧住下來,想等上兩日再說,不管怎麽說坐火車也要比步行過去省力得多,也快捷的多。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到奉天的那天正好是民國二十年的八月初七,如果換成陽曆的話便是‘一九三七年九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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