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像一座大軍營一般的南昌城,自從清軍四出擊退侵襲江西的吳軍和耿軍之後,漸漸恢複了往日的狀態,安親王嶽樂親領大軍攻伐萍鄉,而定南將軍希爾根和禮部尚書哈爾哈齊則領軍趁耿精忠和鄭氏開戰的機會掃蕩廣信、建昌等地的耿軍。


    清軍在江西的兩路重兵,還有往廣東方向的補給和錢餉都要在南昌集散,引來許多商賈和民夫,反倒讓南昌呈現出一股繁榮的“戰時經濟”的模樣。


    逃到南昌來的流民和難民也不少,清軍和吳軍、耿軍輪著禍害地方,百姓遭了兵災流離失所,大多逃來南昌討口飯吃,留守南昌的護軍統領查哈太擔心流民湧入城內,亂了南昌城的秩序,又怕吳耿奸細混入城中,便勒令南昌各門嚴查,禁止流民和難民入城,甚至不準流民難民在城下搭窩棚居住,一經發現,便派兵驅趕焚燒。


    但無數的流民和難民卻依舊如潮水一般湧向南昌,希望在這座江西省城裏活下一條命來。


    今日也是如此,守門的門官一眼就看見百來個衣衫襤褸、渾身汙糟的流民朝著城門搖搖晃晃的走來,不由得捏著鼻子怒道:“他娘的,每日都有這些雜碎來攪擾,讓人沒個清淨!”


    說話間,門官便扶著腰刀迎了上去,七八個門丁提著水火棍跟在他身後,一齊來到那群流民麵前,門官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嗬斥道:“走走走!都滾開,上頭有軍令,不放你們這些流民入城,都快些滾開,誰要是聽不懂人話,莫怪我刀棍伺候!”


    那門官也隻是禮貌性的提醒一句,壓根沒耐心等待那些流民反應,話音剛落,便揮了揮手,身後的門丁們揮著水火棍便打了上去,打得那些流民哇呀亂叫,慌不擇路的抱頭鼠竄,周圍正排隊進城的商賈和百姓民夫都厭棄的避開,生怕沾上這些汙穢的流民,更怕那些門丁民壯的水火棍砸歪落在自己身上。


    城牆上守兵的笑聲連門官所在的位置都聽得清晰,他也哈哈大笑幾聲,轉身就要往城門洞子裏走,衣擺卻被扯住,回頭一看,卻是一個被打得頭破血流的流民,不知怎得穿過了那些民壯城丁的阻攔,先是扯住了那門官的衣服下擺,隨後又猛地抱住他的小腿。


    “官爺!我不是流民!”那人淒厲的喊了一聲,正提著刀鞘準備照頭亂打的門官頓時一愣,那人說的不是鄉間的土話,而是一口流利的官話,顯然不是尋常鄉民窮漢出身。


    “官爺,小人是吉安府的生員,名叫胡德柱,父親是永新的地主,諱名胡作為,有個秀才的身份,是大清的良民!”那人死死抱著門官的腿,幾乎是哭嚎著喊著:“小人是來南昌報官的!有反賊在永新肆虐,殺了好多人啊!”


    “吃飽了撐的,瞎嚷嚷什麽?”那門官的腿被那人抱得生疼,掙又掙脫不開,周圍的民壯門丁和商賈百姓圍了一圈又一圈,看猴戲一般的看著熱鬧,那門官隻覺得一張老臉丟了個幹淨,又痛又羞,心中那點猶疑早已消散不見,提著刀鞘便狠狠打下:“你們這幫窮漢,為了混進南昌城還真是十八般武藝輪番上陣哈!什麽反賊?哪裏來的反賊?若真有反賊,吉安府早就報來了,哪裏還輪得到你這廝跑來報官?”


    那人挨著刀鞘,卻依舊緊緊抱住門官的腿不放手,一邊慘叫著,一邊拚命的喊著:“官爺!真有反賊啊!他們不攻城,隻在城外攻打官紳的堡圍,搶了財物不算,還拉著官紳地主搞什麽公審,殺得人頭滾滾啊!”


    “小人去過吉安府了,吉安的官不管事,說吉安沒兵,就算真有反賊他們也剿不了,小人沒辦法,這才千辛萬苦的跑來南昌報官啊!”


    “越說越離譜了,若真有反賊,哪有不攻城掠地的?你都知道吉安沒兵,反賊會不知道?他們怎麽不去打吉安呢?”那門官怒意更濃,當的一聲拔出了刀,喝道:“放手!要不然爺爺一刀砍了你!”


    那人痛哭流涕,就是不放手,門官心下一狠,正要下刀,一隊披甲的清軍忽然趕開人群護著一頂轎子朝這而來,領頭一名戴著瓜皮帽的管家怒氣衝衝的走了過來,罵道:“哪來的蠢廝?聾了還是呆了?沒聽見回避的鑼號嗎?堵在這裏喧鬧什麽?”


    門官認得那管家,正是留守南昌的護軍統領查哈太的管家,心中又急又怕,想跪又跪不了,正要出聲解釋,抱著他腿的那人似乎是察覺了轎子裏坐著高官,忽然鬆了手手腳並用的朝著那轎子爬去,一頭磕在地上:“大人!小人是來南昌報官的!永新吉安等地冒出了一些反賊,四處攻打官紳的圍堡,他們用當地官紳的田產誘惑百姓,還搞什麽公審,殺了好多人,蠱惑百姓跟他們一起造反,小人父兄叔伯都被他們殺了......”


    那管家勃然大怒,正要讓兵卒將他趕開,轎子裏忽然傳來一陣咳嗽聲,隨即轎子門簾被掀開,一身官袍的查哈太從中走了出來,徑直來到那人麵前,用滿語說了幾句,一旁的管家趕忙翻譯道:“統領問你,南昌之前收到吉安和永新等地奏報,隻是一夥山賊作亂,到你這裏怎麽就成了反賊了?”


    “回大人,那些家夥不是山賊,就是反賊!他們就是當初攻打吉安的兵馬,換了一個紅營的名號.....”那人渾身顫抖著回道:“他們人馬數千,有銃有炮,進退有序、作戰悍勇,永新和吉安等地的官紳圍堡沒有一家能擋得住他們,永新的民壯也被他們擊潰,這豈是尋常山賊能夠辦得到的?”


    “那些反賊還在給村張貼布告,發布反言,小人身上就藏了一份,大人一看便知!”那人從身上摸出一份紅布布告,查哈太聽得懂漢話,卻不會說也不會寫,便讓管家用滿語念了一遍,頓時眉間緊皺。


    “紅營掌營侯俊铖......這是之前被貝子爺滅掉的那侯家的獨子吧?”查哈太捏著那封布告,朝那人一指:“把他和這份布告跟之前那些也一並送去萍鄉,讓王爺去細細訊問,吉安府,怕是真的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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