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上隻有一個菜市場,集市人多冗雜,即使說普通話也夾雜著本地方言,賀朝露聽得懂,蔣明鏡卻聽不懂。


    兩人走到菜場,蔣明鏡好奇地看著賀朝露挑菜講價,偶爾從旁問兩句,雖然他從來沒到過菜場,賀朝露看著他也沒有太過拘束。


    這些年,年輕人都去了城市,在小鎮上生活的都是中老年人,兩個陌生的年輕人出現在菜場,旋即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許多人做著手頭的工作不時用好奇地眼光斜睨著打量。


    好在賀朝露做事麻利,十分鍾搞定所有肉菜,走到角落處菜攤,對著菜攤裏的店主開口:“阿姨,我買一捆茼蒿,還有這些香菇,你算下多少錢?”


    菜攤裏的阿姨口中應著:“好嘞。”順手接過塑料袋,放到電子秤上,再拿計算器把兩樣東西的價格加總,轉過計算器把屏幕正麵朝向兩人,說:“一共二十五。”


    賀朝露把錢遞給她,她接過的時候,盯著她看了幾秒,驚訝道:“哎呀,小姑娘,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啊。”


    “嗯?”賀朝露疑惑道。


    “誒,你是隔壁老周家的孫女吧,都長這麽大了,當年你去了東北一直都沒回來。我是當年隔壁的孫阿姨,你外公從前幹活忙,還常托我帶著你。”


    賀朝露當時年紀小,母親不在時,隻有外公帶著她,可外公又要外出刻佛雕賺錢,模糊的記憶裏確實有這麽個孫阿姨幫過自己。


    她也仔細瞧了瞧,確認了是當年的孫姨,隻是鬢邊蒼白,歲月不饒人,老了許多,這才笑著說:“孫姨,原來是你!沒想到這麽巧,您不是開小賣部嗎?”


    “是啊,我兒子女兒都大了不用人管了,他們讀大學後我就想著多掙點,來做做蔬菜生意。”


    賀朝露點點頭:“哦,這樣啊,那也挺好的。”


    孫阿姨看到賀朝露身旁的男人,儀表堂堂,看著年紀比賀朝露大些,問:“這位是?”


    賀朝露轉頭看向蔣明鏡,竟發現他正對著孫阿姨禮貌微笑,她見到如今他這副人畜無害的表情,還是在剛剛遇到他的時候,那時她還不知道他偽裝在這副良善外表下的城府有多深。


    “他是我男朋友。”賀朝露摸了摸耳朵,紅了臉,介紹道,又對著蔣明鏡說:“這是我小時候的隔壁鄰居孫阿姨,以前還照顧過我。”


    蔣明鏡笑著說:“您好。”笑容裏是隻有賀朝露看得出的涼薄。


    “你好你好,真好呀,小夥子長得真帥氣,你和我們家小可一邊大,沒想到連對象都找好了,我們家小可還一天天就知道在手機上看綜藝節目呢,一點談戀愛的心思都沒有,可惜你媽媽和外公走得早,不然能看到你有個依靠,也算是苦盡甘來。”


    年紀大的人總喜歡反複講過去的事,這是他們的習慣,也是他們在逝去年華後,少有的談資。


    可賀朝露並不喜歡,對她而言,無異於在揭傷疤,那些願意不願意被記起的過去,都會在此刻被提醒。


    她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並不願意繼續這話題,隨意攀談了幾句便離開了。


    可這抹細微的表情卻被蔣明鏡看在眼裏,他接過她手裏的菜,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等買完菜已是傍晚,賀朝露正在廚房忙著做飯,蔣明鏡給她打下手,她有些不好意思,還是被她轟了出去。


    蔣明鏡百無聊賴,這個地方倒像是一個世外桃源,不過晚上六點,月朗星稀,同城市裏比,早已是人煙罕至,萬家燈火通明,卻安靜如斯。


    他意外發現這個破敗的院落,還有個後院,打開後院的門,才發現後院搭了個頂棚,隔絕了雨水陽光,院內堆疊著廢棄的木樁、木材,看這木材的腐朽程度應當有些年了,角落處還堆疊著幾座未完工的佛雕,身上早已爬滿了青苔與黴斑。


    他轉身剛要走,瞥見後門旁的牆上有一道道的紅線,他走上前一看,是量身高用的,三歲,五歲,八歲……有些字跡已經模糊了,最高處是用墨水寫了兩個字的楷書:曦曦,一旁還有一條黑色的線最上麵則寫著外公。


    他不自覺揚了揚嘴角,原來她三歲的時候那麽小隻,怪不得現在這麽瘦,看來從小就營養不良。


    屋內飄來陣陣飯菜香, 門從裏麵被打開,賀朝露瞧見蔣明鏡正對著牆發呆,她皺了皺眉說:“吃飯了。”


    蔣明鏡看著她這副小廚娘的樣子,突然想到小的時候她是否也這樣,圍著個小圍裙忙前忙後,來了這裏,他越來越好奇她的過往,那些他不知道的事。


    賀朝露做的都是家常菜,賣相一般,蔣明鏡卻吃的津津有味,賀朝露扒拉了兩口飯,悄悄瞥了他一眼,剛剛她還在忐忑蔣明鏡吃不吃得慣她做的菜,現在看到這副模樣,她都有些摸不著北。


    吃完飯,電視裏放映著無聊的肥皂劇,很多年沒有一邊幹活一邊背景音是肥皂劇了,讓她勾起了童年的回憶。


    “後院那些木材和沒完工的佛雕是你外公留下的?”


    蔣明鏡冷不丁來了一句,賀朝露正在洗碗滿是泡沫的手,浸在池子裏停了下來,點了點頭。


    蔣明鏡正在收拾賀朝露洗好的餐盤。


    “我瞧見你小時候量身高的那堵牆。”


    賀朝露轉頭好奇地問:“那裏的印記還在啊?”


    “嗯,三歲的你就這麽矮,跟個侏儒似的。”


    賀朝露知道他在逗趣她,可無奈手上全都沾了泡沫,隻好用手肘戳了戳他,“你才矮!”


    “你外公走的很突然?”


    賀朝露點點頭:“嗯,你怎麽知道?”


    “牆邊有許多未完工的佛雕。”


    賀朝露的笑容淡了淡,轉過身去繼續洗碗,話題有些沉重,兩人相顧無言,隻剩下鍋碗瓢盆在水池裏撞擊的聲音。


    突然身後有一雙手圈住了她,她一怔,已經被帶入蔣明鏡寬闊的胸膛中。


    她聽到頭上傳來一陣輕笑:“我今天很開心,你和大家介紹我是你的男朋友,今後萬事有我,知道了嗎?”


    賀朝露一怔,人的承諾稍縱即逝,她不敢相信,笑了笑,轉移話題:“我外公對我很好,我所有的佛雕知識都來自他的教導。”


    蔣明鏡問:“你媽媽呢,很少聽你提起。”


    賀朝露頓了頓:“她,也很好,至少她沒有害我,還把我養大。”她對周菀青的感情是矛盾的,她恨她在年幼時對她的欺淩,又念她在回到外公身邊後從頭再來的改變,卻又在最愛她的時候,離開了她。


    蔣明鏡意識到她不願多說,轉移話題:“周縣這裏除了你外公和母親,還有親戚和朋友嗎?”


    賀朝露想了想,搖搖頭:“外公去世後,親戚霸占了大部分的財產,隻把這套外公一早放在我名下的房子留給了我,小的時候,在這裏也有個很要好的小夥伴,後來年紀大了,我們兩人便疏離了,不過分別是常態,周縣始終是我的家,我在這裏也有個很快活的童年。”


    蔣明鏡嗯了一聲,直直地看著她,那眼神帶著審視與驗證,她並不喜歡他這種眼神,每次他這樣都好像要看透她,把她牢牢掌握在手裏似的。


    賀朝露衝了衝手上的泡沫,衝幹淨後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轉過身抬頭看著他,他的眼神深邃,藏著看不見的星空,她問:“如果有一天,我們分手了,你還會護著我嗎,還會把我當作家人,不會傷害我嗎?”


    蔣明鏡一怔,賀朝露自嘲地笑了笑說:“你看,男人說的話,自己都不信。”


    他微微眯眼,眼中是難以琢磨的玩味,輕輕把她攬入懷中,拍了拍她的腦袋,“你放心,激我沒用,你可沒這麽容易離開我的手掌心。”


    賀朝露白了他一眼,不再多說。


    吃完飯也不過八點,賀朝露發現家裏還有一些老陳茶,拿出來煮了一壺,用來消食。


    這天氣又熱又悶,不想出門,兩人就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一旁的電風扇正在吱呀吱呀地轉著頭,賀朝露真的很好奇,蔣明鏡怎麽能這麽快速融入這裏,好像他從小生活在這裏一樣,一點都沒有貴公子的做派,想著想著八點檔的狗血愛情故事讓人看得昏昏入睡,賀朝露在蔣明鏡懷裏頭一點一點地犯困。


    蔣明鏡笑出了聲說:“我以為你們女孩子都喜歡看這種電視劇。”


    賀朝露眯了眯眼,聽到電視劇裏女主拉著男主歇斯底裏:“為什麽,你為什麽不喜歡我,我那麽愛你,沒有你我活不下去。”哭的梨花帶雨,惹得男人心疼地一把扯過她,把她抱入懷中。


    她心想生活不是偶像劇,哪有那麽多情情愛愛,她或許也不懂愛,也不懂示弱,但還是直言不諱:“女人把活著的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不覺得很可怕嗎?”


    蔣明鏡笑了笑說:“也許因為她過於愛他,對於女人而言,找個好男人很重要不是嗎?”


    “這世道,所有人都在教女子嫁個好人、有錢人,可沒有人教女人,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女人要首先成為一個人,先成為自己,有自己的追求;再成為一個女人,然後才是別人的女兒、妻子、媽媽。”


    蔣明鏡:“若是人人都像你想的這麽明白,大家都不嫁人了。”


    賀朝露:“也許從古至今都是如此,大家也都習慣了,可習慣不一定是對的。”


    蔣明鏡聽到她這話,忍不住好奇問:“這些話,是誰教你的?你外公?”


    賀朝露搖搖頭,眼前浮現了外公在木雕廠裏大汗淋漓地刻著佛像的場景,而她則在那風扇底下,坐個小板凳拿著木雕的邊角料,愛不釋手。


    “他從來不教我,他隻是身體力行地做一些事情,就像木雕的技術原先是隻傳男不傳女的,所以他沒有傳給媽媽,可外公或許是喜歡我或許是因為媽媽的經曆,才教我木雕,好讓我將來,不靠男人也有口飯吃。他那時想我可以不靠男人吃飯,實實在在地希望我能靠自己屹立於天地,不屈服於別人。”她頓了頓說:“蔣明鏡,如果你做過馳騁天空的鳥,是做不了困於牢籠的金絲雀的。”


    賀朝露說著不自覺垂了眸,這話像是對自己說的,又像是對他說的。


    他一手抬起埋在他胸前的下頜,讓她對視他,語氣裏情緒不明,卻沒有半分溫度:“待在我身邊你有什麽不滿?”


    她驚得失了困意,眨了眨眼看著他。


    他從一開始便知道她不是個聽話的,而後漸漸本性暴露,到如今縱容地她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她不回他,他便一點點磨著她,狠狠吻著她的唇,讓她毫無反擊之力,整個人癱軟在他懷中,一路向下,輕吻她細嫩白皙的脖頸,故意咬了幾下,她瞪眼看他,用手輕推他,如同水滴落入大海,毫無半分撼動。


    她意識到不對勁,他生氣了,想推開他,驚呼道:“你做什麽?”


    他冷笑一聲:“操你。”


    她想要推開他,搖搖頭說:“別在這裏。”


    可話音剛落,他細密的吻不容她再多說半字,所以話語都被吞沒在兩人繾綣的身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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