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明鏡注意到她的不對勁,按了靜音,問:“怎麽了?”


    賀朝露轉過頭,扯了扯嘴角說:“沒什麽。”


    她衝著司機說:“下高速後左轉再開一公裏左右,山腳下有個鎮,過橋後的第一間房就是我家。”


    蔣明鏡問:“這麽多年過去,你倒記得清楚,這些年回過周縣嗎?”


    “嗯,這兩年都會回來的。”


    他很少問及她從前的事,她也總是一筆帶過,除夕算一次慈恩寺又算一次,可這次他確實有些好奇,江南煙雨水鄉,她出生成長的地方,既是對地方的好奇也是對她過去的好奇。


    她是個不聽話的,總歸瞞著他許多事,可有些事即便是查,年代久遠,若她不說,他不知道全貌,這種脫離他掌控的感覺,很不好受。


    他攬過她,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附在她耳邊說,“以後你想來,我可以經常帶你回來的。”


    她怔怔看了他一眼,說了句:“多謝!”


    因著周縣偏僻,隻好先落地省會,從省會開車過來。


    蔣明鏡這次沒有帶董叔過來,隻跟了一個叫馮清的年輕助理,她見過他幾麵,同他接觸極少,


    但是寥寥數麵,賀朝露已經感覺到他同蔣明鏡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苟言笑,禮數周全。


    蔣明鏡身邊的人不愧是他訓練出來的,馮清也好董叔也好,話說三分禮數七分,讓人沒話說卻又隱隱感覺哪裏不對勁。


    車子緩緩停在路邊,眼前是半人高的青灰色白土牆,木質大門油漆斑駁,應當多年失修,遠眺內裏,白土牆內是一座古樸平房,江南瓦房,青瓦飛簷,院內布滿了雜草,襯得棕色木樓像是鬼屋,江南水鄉的建築許多都如魯迅筆下的三味書屋,賀朝露也曾經覺得自己會在這座小院裏長大成家,布衣暖,菜根香,讀書滋味長。


    山一程,水一程,如果沒有那場意外,外公也不會走,她也不會去東北,江南很少下雪,而此後,在東北,風一更,雪一更,都留她獨自一人承受。


    光想想就覺得心裏難受地一緊。


    好在今天陽光正好,驅趕寒意,倒讓小院看上去沒這麽陰森了。


    馮清下了車,給兩人開門。


    賀朝露開了院門,再轉頭時,馮清連人帶車都已經不見了。


    這速度可真夠快的,連喝一盞茶的功夫都沒有嗎?


    她搖了搖頭,反正蔣明鏡應該都安排好了,不用她去擔心。


    蔣明鏡一下車,便觀察了下周圍的環境,附近鄰居的樓房蓋的高,現代化建築已經席卷了這個曆史悠久的江南水鄉,隻留下這間老房子還屹立在這裏,頗顯突兀。


    遠處的樓房,隱約看到陽台上正曬著的五顏六色的被子,婦女敲打著剛曬好的被子,看到低矮的院落陌生人來訪,正好奇地打量著兩人。


    賀朝露推開木質大門,木門不牢靠地發出吱呀一聲。


    蔣明鏡跟著抬腳跨過高高的門檻,院內雜草叢生,牆角有一株枯樹,隻剩下光禿禿的樹幹。


    “那株是木蘭,等明年開春才會開花。”賀朝露順著他目光看過去,解釋道,“木蘭又叫辛夷,辛夷花蕊可以治你的鼻炎,我媽媽從前常常收集花蕊入藥。”


    她突兀地來了這麽一句,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這麽多嘴一句。


    王維詩裏的辛夷說的就是木蘭,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


    他看著她,突然發覺,他並不了解她,除了她哥哥,這短短十來年的江南小院生活應當對她很重要吧。


    他低頭青石板鋪就的地板上,布滿了青綠色的苔蘚,倒有些庭院深深的意味。


    簷下放著一把有靠背的竹椅,他可以想象到賀朝露小的時候,乖乖地坐在這竹椅上的場景,小肉團子肯定比現在好說話。


    他跟隨她入內,屋內陳設老舊,大部分家具都被蓋了白布,興許一樓比較潮濕,又長期沒有人住,連接地麵最低處的白牆已經發黴泛黃,白漆像碎屑一般脫落。


    賀朝露走過去,一邊掀開一層層白布,一邊說:“條件艱苦,這兩天要麻煩您將就一下了。”


    他看她手上沒有閑下來,問:“需要我做什麽嗎?”


    她看了他一眼,高貴的董事長,蔣家的話事人,一輩子恐怕都沒接觸過柴米油鹽,她不太好意思讓他幹活,也怕他幹砸了,便想著安排輕鬆一點:“你幫我去打掃下媽媽的房間,床單和被子在房間衣櫃的最上層。”


    這個小屋要說老舊倒不至於,更多是古樸,屋內陳設皆是木質,官帽椅,紅木桌,年代久遠,當年可能並不值什麽錢,如今怕是價值不菲。


    賀朝露不知道蔣明鏡從小並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在倫敦的那些日子,他也沒少幹活。


    他出門看到她還在廚房忙活,幹脆把另一間房間也一並收拾了。


    這間房間更為幹淨整潔,除了一張木床、一方長桌,一個衣櫃,無它。


    木床上掛著一副書法作品,隻有兩個字:靜心。


    桌上放置宣紙筆墨,被妥善安放,隻散落著幾枚印章,刻著:周觀棋。


    賀朝露也是第一次同他兩個人相處,這些事情在別墅裏傭人和趙姨都會幹,倒沒想到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也幹的麻溜。


    她走進廚房,從櫥櫃裏拿出兩個杯子,拿開水燙了一下,洗幹淨後,才倒了兩杯熱水。


    她已經許久未曾踏足這裏,這裏有太多她的回憶,開心的不開心的,都曾在這座小院發生,而她無論是主動接受,還是被動承受,都是故事的經曆者,無法逃避。


    她靠在廚房灶台上,微微喘氣,把一杯水遞給蔣明鏡,蔣明鏡接過,兩人莫名地相視一笑。


    她一手拿著搪瓷杯,慢慢吹氣,抬眼瞥見蔣明鏡不知從哪兒蹭的一鼻子灰,這個樣子一點都不像個身家過億的董事,笑得也像個小孩,她第一次見他笑得如此沒有防備,好似緊繃的整個人突然間鬆懈下來。


    她抽出一張紙巾,走到他身旁,墊起腳尖,慢慢擦掉他鼻尖的灰,笑著問:“倒是沒想到你這麽會做家務,蔣家從小還讓你做家務嗎?”


    她剛想放下手,卻被他一把抓住,她隻能繼續踮著腳麵對他,她的鼻尖幾乎要碰到他的鼻尖,耳後根唰的一下紅了。


    “嗯,母親家教嚴格,從小可沒少挨罵,就怕我討不到媳婦,而且當年在英國留學,這些事也都是自己做的。”他低沉磁性的聲音傳到賀朝露耳朵裏,氣息噴在她耳邊,柔柔的,癢癢的。


    她說:“蔣明鏡,放手。”語氣裏帶著嬌嗔。


    他笑了笑,打橫抱起她,低頭落下一吻,無聲的溫柔的,同從前的他很不一樣,她很想就此陷落,他把她抱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把她壓在身下,再次要親下時,賀朝露卻推開了他。


    “誒,我們還要買祭拜的東西和飯菜,這裏沒什麽飯店,要自己做飯吃了。”


    蔣明鏡一臉吃癟的表情,卻還是揉了揉她的腦袋,起身放了她。


    周縣很小,這個小鎮算是周縣最大的鎮,賀朝露買了蠟燭和紙錢,小店的老板娘認出了賀朝露,笑著說:“一共四十二塊,誒,你是周家的小露吧。”


    賀朝露笑著點點頭。


    “哎呀,這一眨眼又是一年,來祭拜你媽媽和老周啊。”


    “是啊,很久都沒回來了。”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啊,你也都這麽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這位是?”老板娘看了賀朝露身後的蔣明鏡一眼,發問。


    “哦,我男朋友,陪我過來看看。”


    老板娘帶著審視的眼光看了蔣明鏡一眼,欣慰地點點頭說:“小夥子長得不錯啊,挺好的,小周你能找到一個好歸宿,你外公和媽媽在天之靈也可以慰藉了。”


    賀朝露笑了笑沒有再說話,拉著蔣明鏡便離開了。


    蔣明鏡聽了剛剛老板娘的話,自然是知道她說的什麽意思,他從一開始就查過賀朝露,知道她十幾歲時相隔一年失去了這兩位至親,為了生存被賀家接回去。


    可文字是沒有實感的,當今天站在這裏,他終於了解到文字上寥寥幾語,帶給她的是什麽。她一個小女孩,才十幾歲,獨自處理親人的離世,獨自住在那間幽暗潮濕的房間,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獨自生活。


    他難以想象她是如何堅持下來的,又是如何獨自麵對這一切的。


    他一手攬著她的肩把她帶入懷裏,一手接過她手中祭拜用的蠟燭等物,低頭對著她說:“這裏的人你都認識?”


    “小鎮很小,都是熟人。”


    賀朝露淡淡一笑,把頭往他懷裏靠了靠,他不自覺地輕笑,摸了摸她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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