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的腦子裏亂成一團,一時之間他竟然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


    他會死難道不是因為倒黴地遇上了炸彈犯嗎?這和樹醬有什麽關係?


    和小陣平突然變得異常又有什麽關係呢?


    他恍恍惚惚地緩過神,看見身前男孩低著頭,渾身顫抖,一副等待審判的樣子飄在他身前,他的腦子裏明明還回蕩著剛剛令他無比驚愕的那番話,身體卻下意識地開口了:


    “樹醬,別這樣,這不是你的錯!”


    他雖然根本不清楚前因後果,但仍然本能地相信麵前的孩子絕對不會主動傷害他人,這之中一定存在著什麽誤會。


    “……你先冷靜下來,然後我們慢慢把事情捋清楚,好嗎?”


    ——*


    小鳥遊樹很後悔。


    他是真的沒想到,他都已經進了黑衣組織的實驗室了,深淵還是不願意放過他。


    說到底,他雖然身為世界樹的人性切片,但在這場深淵與世界樹的博弈之中,他不過是一枚已經失去價值的棋子,根本不值得深淵本尊投來如此注視。


    他的本體明明已經身陷囹圄,求死不得也無法解脫,更沒有逃掉的可能。這樣的他基本已經在這場角逐中失去了身為世界樹人性錨點的價值,又有什麽理由值得繼續被大費周章地針對呢?


    他會在被實驗的間隙靈魂出逃,去到朋友身邊尋求一絲安慰,不正是因為他認為失去價值的自己不會再被盯上嗎?


    畢竟不論是深淵,還是世界樹,身為概念化的存在,祂們其實是很難影響現實世界的。


    世界樹本身作為世界規則的骨架,是不能主動幹擾世界的運轉的。


    而深淵,在徹底侵蝕完世界樹之前,也很難將力量滲透進現世。


    深淵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利用偷渡過來的丁點力量放大人精神的混沌麵罷了。


    比如放大一個人的惡念,讓他在短時間內變得偏執。


    深淵的這個權能聽起來很雞肋,但在某些時刻卻是致命的。


    ——*


    ……其實在聽聞萩原警官死於被遠程引爆的遙控炸彈時,小鳥遊樹內心也曾有過一絲懷疑——


    ——懷疑這是否是深淵在某一刻操縱犯人惡意的結果。


    ……畢竟拆彈警察的死亡率雖然較高,但也隻是相對而言。事實上東京已經有近十年沒有在拆彈過程中有警察殉職了。


    怎麽就偏偏輪到了研二先生呢?


    這一切會不會是被深淵針對的結果呢?


    為了……在完全控製住作為世界樹人性錨點的他的身體的同時,還要徹底摧毀他的精神?


    但小樹很快否定了這個念頭,或者是,小樹很快說服自己否定了這個念頭。


    畢竟他都已經這樣了,深淵怎麽會還追著他不放呢?偷渡力量進世界可是很艱難的,性價比太低了。


    不會的。


    不會的!


    像是將腦袋埋進沙子的鴕鳥一樣,小鳥遊樹催眠了自己。


    ……那是他自我保護的潛意識在讓他逃避,為了不讓他在身心的折磨中徹底的瘋掉。


    至少在這樣的境況之下,他不想在失去友人們帶來的那唯一的一點溫暖了。


    他本來可以就這麽逃避下去的。


    但鬆田陣平身上明明白白發生的異常卻告訴他,他錯了。


    深淵竟然真的大費周章地影響了陣平君。


    深淵竟然真的還不準備放過他。


    祂大概是激發了陣平君心中的極端念頭,想要讓陣平君做出無可挽回的事。


    讓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篝火再熄滅一朵。


    ……既然他這次影響了陣平君,那就說明在自己心中有著重要地位的研二先生的死亡大概率也不是意外。


    ……就說明祂還會繼續針對對自己來說重要的人。


    小鳥遊樹認為自己本身已經失去了被針對的價值。被當成實驗體,不停的接受肉、體與精神的折磨對不死的他來說已經是最差的結局了。


    但是深淵似乎認為,他的精神狀態還可以被繼續崩潰,隻要對他身邊的人下手……


    啊……


    他到底……為什麽……要主動去認識研二先生呢?


    如果他沒有和他扯上關係,他就不會死了。


    如果他老老實實地待在實驗室裏,不跑回來找zero和hiro的話……


    ……zero和hiro現在也有危險……還有伊達班長,娜塔莉姐姐……


    他到底……為什麽……要主動去接觸他們呢……?


    他明明應該提前預見到這些的不是嗎?


    既然世界樹對他還懷有期待,既然祂不要他死,那就說明他在這場博弈裏還是有價值的不是嗎?


    那他就有被深淵盯上的可能不是嗎?那與重要的人產生聯係就會給他們帶來危險不是嗎?


    他到底……為什麽……


    “樹醬!樹醬!小鳥遊樹!”


    驚雷一般的聲音在耳邊炸響。


    是研二先生……在……叫他……嗎?


    ……研二先生……果然……


    “你在想什麽?快停下來!”


    小鳥遊樹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狠狠地搖晃幾下,然後自己的臉頰被人捏住了,一雙靛色的眸子占據了他整個視野。


    萩原研二正扶著他的腦袋,強行讓他看著自己。


    ——*


    ——*


    萩原研二能感覺到小鳥遊樹變得非常不對勁。他本就蒼白的小臉更加沒有血色,原本清亮的左眸也空洞無神,紅色的瞳孔卻邪異非常。


    又來了,這個感覺,是之前小陣平不對勁時那種令他毛骨悚然的感覺。


    “小鳥遊樹!樹醬!”他再次厲喝。


    小鳥遊樹終於在他的呼喚下漸漸回神。


    但他並沒能振作起來,隻是迷茫的臉上又添了一些驚懼。


    “研二先生……我……我……”男孩踟躕著想說些什麽,但似乎又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


    萩原研二雙手捧著小樹的腦袋好讓他與自己對視,用堅定又溫柔的聲音說:“樹醬,你聽著,不論如何,我和小陣平都不會後悔擁有了你這個神奇的朋友。


    我們是警察,在我們選擇這個職業時就已經了解了它所代表的風險,不論我的死亡到底牽扯了什麽,我都希望你明白,我的覺悟讓我不會因此遷怒。”


    “樹醬,研二醬是很清醒的,也非常清楚樹醬的為人,非常地信任樹醬。不論這背後有什麽隱情,研二醬都一定會站在樹醬的身邊。”


    小鳥遊樹怔住了,紅色獨眸愣愣地盯著他,其中的空茫飛速消散。


    他小小的手緊緊地抓住了幽靈警官的袖子,仿佛是非常害怕失去他一般,好一會才說:“剛剛我被【祂】影響了。”


    “陣平君之前應該也是。還有那個害得你被炸死的犯人也是……”


    萩原有些怔愣,但很快反應過來了男孩話中的含義,正想繼續詢問時,男孩卻再次開口。


    “逃避沒有用……研二先生,對不起,我不會再逃避了。”


    他紅眸中升起了水汽,似乎快要落下眼淚,但神色卻變得堅定起來:


    “【祂】是一個很恐怖,很恐怖的存在,【祂】應該是想要除掉我,所以我才會被抓到那樣的地方……


    ……我以為這樣就結束了,我已經沒有威脅了,但祂似乎並不這樣認為……從他影響了陣平君來看,【祂】,【祂】可能還想繼續針對我重視的所有人……”


    “所以,所以研二先生這麽突然的死亡,應該也不是一個意外……”


    萩原研二是個極聰明的人,雖然男孩說的並不詳細,但他也很快想明白了七七八八。


    他心裏五味雜陳。


    一方麵,他明白麵前的男孩隻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但另一方麵,萩原想起了當時在爆炸現場的那些隊員們……


    萩原不會認為自己的死亡是受到了小鳥遊樹的拖累。


    這世上沒有這樣遷怒的道理,更何況他是一個警察。


    但讓他沉重的是,如果這件事不是一個意外,那那些同在爆炸現場的隊友,是否算是受到了他萩原的拖累呢?


    ……其實萩原研二完全不必這麽想的。


    就如同他不會把自己的死因歸於受到了小鳥遊樹的拖累,他同樣也不應當把同組隊員受到的傷害當做是他的責任。


    更何況爆炸前的幾秒他還果斷地帶著炸彈往反方向跑,而同組的隊員們也在他的提醒下舉好了防爆盾。


    這場爆炸裏,他才是唯一的死者。


    他本不應該對此有任何內疚才對。


    ……但不論是萩原研二,還是小鳥遊樹,他們都是過於溫柔的人。


    因此他們不可避免地選擇讓自己背負上沉重的責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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