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田說這句話時,明明注視著月亮,小鳥遊樹卻感覺自己完全被看穿了。


    ……還好陣平君看不到自己,隻要不說話就不會露餡……他緊緊地捏著自己的拳頭。


    但男人平穩卻讓他心跳差點漏拍的聲音很快再次響起,“……不說話是因為被我猜中了嗎?”


    鬆田陣平歎了一口氣,繼續陳述道:“你知道探究你的【死亡】非常危險,危險到你現在寧願去賭那兩個家夥的臥底任務無功而返,也不想讓他們直接知道真相。”


    “——因為他們一旦知道真相,就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去【救你】。”


    小鳥遊樹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滯了。


    陣平君……陣平君怎麽會知道……


    “……所以你果然是那種因為屍骨未寒而沒法解脫的地縛靈麽?必須把你屍骨超度你才能成佛的那種?”鬆田陣平輕聲問。


    誒?


    ……誒???


    好像……好像雖然某些地方猜的很準,但另一些地方其實卻完全腦補錯了呢……


    小鳥遊樹大大地鬆了口氣。


    太好了,認為他是地縛靈的話,就不會想到他其實根本就沒死、隻是倒黴的成為了實驗體罷了。


    隻要不去探究組織的實驗室,應該就不會太引起組織的注意……


    ……總,總之,必須得讓陣平君堅信我是地縛靈的這個猜測,不能再讓他繼續深究這個問題了!


    於是小鳥遊樹用上了自己的畢生演技,讓聲音顯得有些驚愕和不知所措:“陣平君你……你怎麽知道的……”


    鬆田陣平聞言隻是輕輕“嗬”了一聲:


    “別小看警察啊。”他說。


    “那要,要幫我保密哦……”男孩可憐兮兮地懇求道。


    但鬆田陣平卻沒有任何要答應他的意思,隻是低頭收拾了一下被煙灰弄髒的地麵,再將被自己抽過的煙頭一個個撿起來,進屋準備丟掉。


    小鳥遊樹鬆了口氣。


    看起來這一關終於過了。陣平君真是敏銳啊……


    但距他幾步之遙的鬆田陣平卻不這麽想。他一邊將煙頭扔進萩原宅的垃圾桶,一邊緊皺眉頭。


    小鬼的反應不對。


    他承認得也太爽快了。


    又猜錯了嗎?


    不,除了那個地縛靈的結論,其他的部分應該是正確的。


    知道的信息還是太少了,隻能憑借著那些民間傳說中對鬼怪的描寫來瞎猜,嘖。


    ……萩那個家夥一定是知道了什麽,所以才表現得那麽反常,對待小鬼一副維護地不得了的樣子。


    可他卻也選擇隱瞞。


    是真的有什麽玄學上的限製嗎?還是萩也判斷真相說出來後,我們這些活著的人非但無法解決問題,還會把自己也搭上呢?


    ……可惡。為什麽一個兩個的都一副獨立的不得了的樣子,什麽事情都隻想著要自己扛著啊。


    ……生者和亡者,真的就有這麽大的隔閡嗎?


    ……如果……


    鬆田陣平的情緒在不知不覺間變得低落,帶走萩原研二生命那場爆炸的景象逐漸浮現在腦海,讓他的腦子裏仿佛灌滿了沉重的黑泥。


    “小陣平。你站在這裏發什麽呆呢?”


    熟悉地爽朗聲音略微喚醒了鬆田陣平仿如溺水般的情緒。他一抬頭就看見了半長發青年那張寫滿擔憂的臉。


    hagi的臉。


    半透明的……已經是幽靈了。


    ——但首先在鬆田腦海裏浮現的,卻是這樣糟糕的事實。


    ……如果,如果我也成為了幽靈的話,是不是就可以……


    鬆田陣平感覺腦子裏的黑泥翻滾著,堵塞了他的思想。有什麽東西拖著自己的靈魂在下墜,像要將他拖到某種瘋狂又冰冷的惡意裏去。


    如果我成為和hagi一樣的幽靈的話……如果我也死去的話……


    “小陣平!你在想什麽!”憤怒又驚懼的聲音仿佛炸雷般在鬆田陣平的耳邊響起,拉回了他快要失控的思緒。


    一抬頭,才發現幽靈hagi正雙手按著他的肩膀,一臉嚴肅地盯著他。


    “……沒什麽。”他過了好一會才找回了自己有些沙啞的聲音,低聲說。


    然後他拍開了萩原研二放在肩頭的手,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般地坐到了萩原家的沙發上。


    萩原研二擔憂地望著他。


    剛剛小陣平突然就發起呆來,露出了他從沒見過的空茫表情,身上散發的氣場也令他毛骨悚然。


    小陣平不對勁!


    ——那是一種萩原研二作為人類時從未體驗過的本能,提醒著他快阻止麵前的人再繼續想下去,否則就會發生很不好的事情。


    於是他立刻出聲打斷鬆田陣平的思考。


    在鬆田陣平回神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小陣平身上圍繞的那種詭異的,令他不寒而栗的氣場突然消失了。


    仿佛剛剛什麽也沒有發生一般,一切都隻是他的錯覺。


    但萩原研二確信那不是錯覺。


    如今已然成為幽靈的他非常清楚這個世界並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而小陣平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麽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


    等一會有了和樹醬獨處的機會,得將這件事告訴他,說不定他會知道點什麽。


    萩原研二默默想。


    ——*


    天漸漸亮了。不知不覺萩原研二已經陪著父母與姐姐待了一夜。


    而現在,因為兒子回魂而激動得一宿沒睡的萩原一家終於開始漸漸抑製不住困意了。


    於是萩原研二提出了自己要先離開,並許諾一定會時常回來看看。


    萩原夫婦明顯非常不舍,拉著兒子虛幻的手不讓他離開。


    飄在一旁的小鳥遊樹有些不忍,悄悄對萩原提議道:“要不……你陪著叔叔阿姨等他們睡著再走吧,我們不著急的。”


    萩原研二也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對家人直言:“如果你們睡醒後發現研二醬不見了,應該會更失落吧。還不如就這樣看著我離開。


    放心吧,我很快會再回來看你們的。”


    小鳥遊樹明白了研二先生的顧慮。


    畢竟按照組織實驗室那邊的作息安排,幾個小時後他可能就不得不帶著研二先生離開了。


    雖然研二先生也告知了父母作為幽靈的自己需要每隔一段時間消失,但一次也沒有經曆過幽靈消失的父母要是在睡醒後發現兒子不見了,恐怕會更加的驚恐,甚至擔心之前發生的一切都隻是夢境。


    ——*


    ——*


    等出了萩原宅,萩原研二才對鬆田陣平和小鳥遊樹揚起一個難看的笑容:“嘛……畢竟研二醬我確實已經死了,爸爸媽媽和姐姐總得習慣這件事才行。”


    鬆田陣平聽到hagi這個混蛋又在說自己的死了,他臉色難看的反手揮肘就朝著飄在一旁的幽靈幼馴染砸過去,然後感受到了手肘處傳來的阻力——


    ——雖然他手肘的一半仍然陷進了萩原的靈體中,但傳來的打擊感至少證明了他真的存在。


    ……但是,但是他果然還是很討厭幼馴染說出這麽喪氣的話。


    “小鬼頭說過的吧,你隻是換了一種存在形式,說什麽自暴自棄的話!”鬆田陣平憤怒地低吼。


    萩原研二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搞得一愣,他想說自己沒有自暴自棄,隻是實話實說,但最終隻是露出了一個訕笑。


    ——小陣平明明是因為自己想不通,反應才這麽激烈的吧。


    ……但沒關係,隨著時間流逝,不論是小陣平還是父母和姐姐,最終都會明白的。


    ——*


    鬆田陣平也不想再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了,他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接下來呢,你們兩個有什麽打算?又要暫時離開了嗎?”


    他注意到萩原研二在聽到他的提問時,用擔憂的眼神望了一眼他身邊的位置——雖然鬆田在那裏什麽也沒看到,但他能猜到那正是小鳥遊樹的所在。


    緊接著小鳥遊樹的聲音果然在他腦海裏響起:“我們應該還能再在這邊待一會哦,研二先生還有什麽要做的事嗎?”


    萩原研二露出有些遲疑的神色,於是小鳥遊樹叭叭叭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或者研二先生還有什麽想要報平安的人嗎?比如伊達班長,娜塔莉姐姐,還有zero和hiro……或者其他的重要的人——”


    “——說起來這麽一想,研二先生的朋友好像有一點多呢……交通科的山本小姐,澤田小姐,還有搜查科的池小姐,井上小……”


    “等等等等,可以了,樹醬,別說了,饒了我吧!”萩原看出來小樹是想用玩笑活躍一下凝滯沉重的氣氛,於是順著他的話露出一副討饒的樣子,“……沒想到樹醬也有這麽壞心眼的時候啊!”


    一旁的鬆田陣平僵硬許久的麵色也終於鬆了鬆。


    “小陣平今天還要去上班嗎?一夜沒睡的話還是請假比較好吧。”萩原看著自家幼馴染終於沒那麽緊繃了,便問道。


    “反正現在研二醬也回來了,小陣平也不用擔心了,就回家好好補覺怎麽樣?研二醬會在身邊陪著你的。”


    “至於伊達班長那邊,就麻煩小陣平你電話通知吧,下次再一起聚好了……知道研二醬回來了班長應該就不會太擔心了吧。”


    小鳥遊樹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嗯嗯,班長那邊就麻煩陣平君了。


    還有還有,接下來陣平君你就該休息了哦。你的臉色看起來好差勁哦……就算睡不著我們也會床邊盯著你,直到你睡著為止哦!”


    鬆田陣平推脫不過,再加上確實也已經疲憊到了極點,於是一人兩魂就這樣回了鬆田與萩原租住的房子。


    鬆田被兩個靈架著送進臥室,按在床上,蓋上被子。然後他望著仍然還在床邊飄著,似乎真的準備就一直盯著他直到睡著的萩原幽靈,露出了半月眼:


    “你們不會真的打算在這裏看著我睡覺吧。被人看著完全睡不著啊!”


    “可是小陣平一副很沒有安全感的樣子真的讓研二醬很擔心呀!”萩原露出一副好像媽媽桑一樣的表情,“為了讓小陣平能睡個好覺,研二醬和樹醬隻能陪著你睡著了。”


    “是呀是呀!”小鳥遊樹在一旁幫腔,“反正以前來不也遇到過你睡著的時候嗎?


    陣平君睡著了是什麽樣子我可是了如指掌了呢!不用害羞的哦!”


    鬆田陣平聽著這個小鬼的聒噪發言又羞又惱,抄起枕頭就準備朝他扔過去,但又苦於看不見他的身影無法瞄準,於是最後可憐的萩原研二成為了目標——


    ——但他現在並沒有實體。白色的枕頭隻是穿過了他的靈體,吧嗒落在地上。


    “好吧好吧……小陣平真是不好惹……走吧樹醬,這家夥說不需要我們呢……”


    鬆田陣平隻能看著他的冤種幼馴染一邊對著空氣做出推搡的動作——他猜測那是小樹的所在,一邊還繼續不放心地道:“小陣平,我們就在隔壁哦,做噩夢了記得叫我們。”


    誰會做噩夢還叫你們啊!我又不是小孩子!


    鬆田陣平有些咬牙切齒,就又聽到那個小鬼的聲音接著響起:“如果我們不見了也不要著急,過幾天會再回來的!”


    然後,嘭——臥室門被關上了。


    這兩個家夥……


    鬆田陣平當然看得出來那兩隻幽靈的一唱一和地耍寶其實是為了讓他的情緒好起來。而事實上,這種仿若與萩原活著時一般無二的對話也確實讓他心裏安定了一些。


    ……希望真的就像那個小鬼說的一樣,變成幽靈隻是轉換了一種存在的形式吧。


    鬆田陣平在睡著之前迷迷糊糊地想著。


    ——


    一牆之隔的萩原研二的房間內,萩原幽靈卻在關上門的一瞬間嚴肅了表情。


    他對著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小鳥遊樹講述了他之前在鬆田陣平身上發現的異常狀況,然後看著小孩子靈體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異常難看。


    “……是小陣平身上發生了什麽嗎?”萩原研二擔憂地問。


    麵對萩原的目光,小鳥遊樹卻異常心虛地移開了視線,下意識地往後飄了一些。


    萩原研二微微皺眉,他在小樹的身上感覺到了濃重地愧疚和抗拒。


    這件事情的背後難道還有什麽更深的隱情嗎?


    沉默持續了一會,小鳥遊樹似乎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終於鼓起勇氣直視了萩原的雙眼。


    他張了張嘴,但似乎仍然沒有辦法說出口,又狠狠地再次深呼吸:


    “……研二先生……我之前也沒有發現……我沒有為自己開脫的意思……但……”


    他的勇氣似乎在這一刻用完了,目光又漸漸挪開:“但……結合剛剛你在陣平君身上發現的異常來看……你會這麽年輕就死亡……有可能是……因為我……”


    ——*


    萩原研二在小樹踟躕時就感覺到了不對,但他實在是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聽到這樣的一句話。


    他的大腦空白了一瞬,但反應過來後第一時間卻不是質問小鳥遊樹言語中包含的爆炸性信息,而是下意識地道:“這和小陣平之前的異常有什麽關係?”


    小鳥遊樹的腦袋壓的更低了,他不敢抬頭看萩原的表情,隻是盯著地麵輕聲說:“你會死,陣平君會被……影響,應該都是因為我。


    是有東西盯上了我,而為了從精神層麵傷害我,它用力量影響了陣平君。”


    “對不起……我沒想到……和你們做朋友……會給你們帶來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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