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1年3月16日)


    接下來還是回到直接敘述的方式吧,即以他為敘述人的正常方式。


    海浪真的很激動,這是明顯的事情。他大喘著氣。這麽說,既是正常意義上的,即他真的在喘氣,也是轉義上的,即大家平時說的大喘氣,或者說是幹脆停了下來,半天沒有繼續往下說。


    波曆終於忍不住了。他說:後來呢?


    海浪沒有再計較他的插話。


    海浪說:我在這裏,我把這張桌子移到門口,我跟果果,就是那個服務生,發了一些吃的喝的,在這張桌子旁坐著,一直坐到天亮,坐到陽光照到酒吧裏。我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扇門看。可是那扇門一直關著,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進去。


    他又大喘氣了。


    波曆說:再後來呢?


    海浪說:再後來,我估計都坐到中午了,陽光已經直直地照著。果果在櫃台後麵睡醒了,走過來問我還想點什麽吃的喝的。我說,不需要。然後我就走出去,走到那扇小門前,我就敲門了。我本來不抱什麽希望的。我第一次敲時沒有回應。過了一會兒,沒想到,我剛敲第二次,門就開了,出來的就是這位小姑娘。


    波曆說:娜拉?


    海浪說:是的。我現在也認識了。就是娜拉。我直截了當地問她,若雪在嗎?我清楚地記得她當時震驚的樣子,反正就是嘴巴都合不攏那個樣子。她說,你是誰?我說,我是若雪的老朋友,我的中國名字是黃海浪。她讓我稍等,就關上門進去了。沒多久,門再次開了,兩個小姑娘一起走了出來。若雪問我:你說你叫什麽?我說:我說我叫黃海浪。然後我跟她講了我在奧曼跟她之間的一些往事,說到章程,也說到雲吳。她相信我就是那個黃海浪了。


    波曆說:那時候是你的眼睛發綠,現在是她的眼睛發綠。


    海浪說:幾個意思?


    娜拉說:你們都不讓人講話了。波曆,我真的不敢相信,真的是你。


    說這話的時候,她拉著波曆的手。


    其實,她早就拉住了波曆的手。隻是現在抓得更緊了。她就坐在他的身邊。從一開始,她就坐在了波曆旁邊的位置上,應該說,她是搶先一步坐在他旁邊的。當時,若雪理解地笑了一下。而波曆也捏住了她的小手。他們的手在海浪的敘述過程中就沒有鬆開過,早就捏出油來了。


    若雪說:程哥哥,你跟海浪是怎麽相認的?


    波曆說:莫名其妙。說來話長。待會再說。先說說你們倆吧,你們怎麽會到這裏來的?


    娜拉說:讓我來說。


    下麵就是她講的故事。


    她說:三年前或者說兩年半前,在二區海灘大示威後,我和若雪發現再也找不到你了。也就是說,你失蹤了。


    幾天後,被抓進警察局的示威者們先後都被放了出來。我們幾乎詢問了每一個人,所有的人說,找他幹嘛?那個叛徒,特務,內奸。


    後來,總算有幾個人告訴我們,他們被關進去的時候,曾經見到波曆的。他也被關在裏麵。但是後來就不知道了,反正出來的時候他不在裏麵,沒有見到他。一定是到哪裏升官發財去了。


    我們找到警察局局長,局長說不知道。我們又找到阿爾貝特,阿爾貝特說不知道,那是警察局的事情。我們倆一次一次地跑警察局,警察對我們說,如果你們再來,就作為襲警處理,關起來還是輕的。


    波曆說:你說你找到阿爾貝特。這不可能啊。


    娜拉說:為什麽?


    波曆說:他明明死了的,他明明死在我的麵前。這怎麽可能呢?


    若雪說:你是說那個克隆出來的阿爾貝特吧,可那是被真的阿爾貝特毀滅了的。之前他已經死了。


    波曆說:我知道,那時候阿爾貝特是活的。可是他是被我殺死的,準確地說,是在回家運動那天晚上,在警察局裏,被我親手掐死的。


    若雪說:不會的,回家運動的第二天我們就見到了他。如果說又克隆了一個出來,也不會這麽快。


    波曆說:那就是說,阿爾貝特沒死?


    娜拉說:他活著呢,活得好好的。我們到這裏來之前,他還找我們談了話,說是我們可以跟你團聚了。


    不知道為什麽,波曆也說不清楚,聽到真的阿爾貝特還真的活著,他心裏的感覺有點複雜。或許有點遺憾,或許卻也有點鬆了一口氣那樣。


    娜拉說:那時候,整個二區都在說你是叛徒、特務、工賊。我們對每個人說,誰都可能是,但波曆絕對不是。當然了,我們也不能對所有的人都說那麽多,比如你和若雪一起到半山去的經曆。有些事情是不能說的。


    那是z008年8月的事情。說話都快三年了。不怕你笑話。我們倆一直想念著你,每天見麵都會講到你。若雪會告訴我你在上海的一些往事,甚至也告訴我當時她是怎麽追求你的。我們也經常到海邊去。在退潮的時候,我就在沙灘上堆上幾個人,包括你,還有雲吳和格萊格。然後我們就對著沙灘上你們的沙雕鞠躬,然後在旁邊坐下,坐很長時間,經常坐到潮水漲上來,把你們的幾個頭像淹沒。當然了,不是在正對著工作區和生活區的海邊,而是走出去一段路的地方。


    大概一個月前,我又在海邊沙灘上做了你們幾個人的沙雕。然後,我們就坐在旁邊的礁石上看著你,看著雲吳和格萊格。


    這時候是傍晚,天還亮著,還挺亮的。有一個滿頭銀發的老爺爺向我們走過來。一直走到我們旁邊,他問我們:這是你們做的沙雕嗎?我說,是我做的。他繼續走過來,然後就呆在了那裏。


    若雪對波曆說,我們見過他的。波曆說,是的,就在那天。沒錯。是他。


    這位老爺爺向我們轉過身來,他的臉特別的和藹,和藹到,怎麽說呢?當時他是背著傍晚的霞光的,雖然是背著光,但我甚至覺得看到他的眼眶裏是濕潤的。


    老爺爺對我們說:能告訴我,你們為什麽雕刻這幾個人嗎?


    若雪說:因為我們相信他們。我們在紀念他們。


    老爺爺問我們:你們紀念他們?包括紀念他?


    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手指著你的沙雕像。


    我說:是的,他是我們的好朋友,最好的朋友。可是那天之後,他失蹤了。


    他說:那天?你是說代表團來的那天?


    若雪說:對的,那天你也在。我們見過你。而且你在臨走前還走到波曆麵前,跟他說過話。


    我說:你那天跟他說了什麽?後來發生了什麽,你一定是知道的,對嗎?


    他說:我記得我那天對波曆說過的話。我隻是說:好好幹。


    我說:你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說:能有什麽意思?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啊。


    若雪說:你知道那天你走後,格萊格,就是那個人(她指了一下格萊格的沙雕像),被捅了一刀,死了嗎?


    他很震驚。我後來回憶起來,覺得他的震驚不是裝出來的。他說:我不知道啊。有這事?


    我說:而且,之後,波曆為了這件事被警察帶走了。所有的人都懷疑是他殺了格萊格。


    他說:有這事?


    他的臉色更不好看了。我看得出來,他應該是真的不知道這件在他走後發生的事情。可能更不知道這件事情跟他有關係,或者似乎有關係。


    這個滿頭銀發的老爺爺的臉色一直在變化著,那句話怎麽說的?他的臉色是一會兒陰一會兒陽。對,對,忽陰忽晴。就是這個意思。他半天沒有說話。


    我說:你認識波曆的對嗎?


    他說:我見過他幾次,都是在這裏,在你們二區。


    我說:那你能告訴我們,他還活著嗎?


    他看著我們,看了好幾秒鍾,然後說:你們想要見到波曆?


    我一下子就高興起來了。因為這位老爺爺提出的這個問題好像在告訴我們一個答案,至少是波曆還活著。還有一個答案後麵的答案,就是說他應該知道你在哪裏。


    老爺爺問我,能不能告訴他為什麽要找波曆。我說,我們跟波曆是最要好的朋友,而且大家都是同鄉。老爺爺反問:同鄉?我說,我們跟波曆都是中國人,珊德拉和波曆都是從中國來的,我雖然沒有去過中國,可是我的父母都是中國人。我就是為了找我的爸爸到這裏來的。


    老爺爺問我,你爸爸也在這裏?你找到了嗎?我說,沒有找到。可是就在那天,我感覺看到他了,跟你和代表團的其他人在一起。


    他問我,你跟他相認了嗎?我說,沒有,我們當時離得很遠,我也不能夠確定。我隻是從他的一個手勢裏發現他或者說猜測他可能是我的爸爸。


    他說:一個手勢?什麽手勢?我說,就是兩隻手捏成拳頭相抵著放在肚子前麵。這是我當初跟他約定的,在他失蹤之前約定的。其實是他提出的。爸爸當時說,如果你哪天不認識我了,就做這個手勢。不好意思,其實現在想想,我爸爸那時候還很年輕。他走失的時候也很年輕。那天我看到這個手勢,這是一般人不會去做的手勢,我當時很激動。我是想走過去的。可是人太多,還有很多當兵的,我根本走不過去。然後他就走了。


    我說了這些話後,發現老爺爺的臉色又變了幾次。我甚至感覺他應該知道些什麽的。我說:你知道誰是我爸爸嗎?他說:我不知道。如果有可能,我可以幫你打聽一下。可以告訴我你爸爸叫什麽名字嗎?


    我說,他叫謝一風。


    我說完這話,老爺爺忽然變得很激動。他說:謝一風?他是你爸爸?他在這裏?我說:當時我根據一些線索猜他在這裏,不能確定。你認識我爸爸?他說:我不認識他,可是我知道他,他是生命科學界一個名人,了不起的科學家。可是我不知道他也在這裏。我說,我也不能確定,也許那個手勢也是偶然的。他說:我去了解一下。他問我原先叫什麽名字,我說我叫芭芭拉.謝。他點點頭。


    然後他說,天快黑了,潮水也漲起來了。我先走了。你們也早點回去吧。他說完就走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看到阿爾貝特在向我們這裏走來,還在揮著手。這揮手顯然不是針對我們的。


    老爺爺頭也不回地說:把沙雕推掉吧。然後他就迎著阿爾貝特走去了。


    這事情已經過去快一個月了。可是就在前幾天,阿爾貝特把我和若雪找去,對我們說,我們的工作調動了。我們問他調到哪裏,他說去了就知道了。若雪問他為什麽要調動工作,他說他也不知道,他還覺得挺奇怪的。阿爾貝特這樣子說話我還沒有見過。本身就是挺奇怪的。


    然後,我們就被送到這裏來了。來迎接我們竟然是這裏的區長。


    波曆說:施圖姆?


    若雪說:是的,他說他叫施圖姆。


    若雪不是一個話特別多的女孩子,其實以前在上海的時候是的,可是在來到這裏變成一個北歐樣子的女孩子之後,話就不那麽多了。在雲吳的不幸發生後,她更是變得十分的寡語少言。可是,她畢竟曾經是一個外向型的女孩子,這麽多時間聽著娜拉講話,把她也憋得夠嗆。我想。


    波曆倒是聽得津津有味。因為他自己是這個故事裏不在場卻又在場的一個關鍵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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