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著他屈膝行禮,一抬頭見他也看呆了,我轉了一個圈兒:“王爺好看吧?”我腦袋裏已經轉了十個圈兒,這王爺在遼北冰天雪地的也沒見著京城裏的世麵,一襲浮光錦便看傻了,以後妃子們進了府更是花樣百出,他還不得眼花繚亂,又對小旭子說:“合適合適,讓他們回去吧。”小旭子在旁邊拍了個馬屁:“跟畫上的神仙一般,大人怕什麽?別人隻怕還穿不出大人這個範兒,咱們王爺就寵著你一個,府裏又不是人人都這樣穿。”王爺咳嗽了一聲,小旭子忙掩了口準備走,我叫住這馬屁精:“從今天開始我在攜雨閣辦事,你讓他們把地龍燒起來,那裏邊暖和,這往後頭便有大雪了,省得來回事兒的本就吹了一肚子風還得吹穿堂風,在前頭耳房我看他們都凍得搓手跳腳的。”


    正說著門口侍衛來傳話:“宮裏來人了,讓王爺和魚大人一起進宮。”


    我忙脫下浮光錦,說去換官服,“就穿這一身進宮,如今你雖說是女官,卻是王府的人,若非正事兒,平日裏就不要穿官服。”他一邊說一邊去取架上的黑裘大氅就往外走。進宮去見太後不算正事兒?可他也不容我回話已經走出十步開外。


    我順手拿起門口的紫紅色湘妃竹六十四根骨的油紙傘撐開了跟在後頭,他自有侍衛打著大黑油紙傘。


    他先上了馬車,又回頭看了我一眼,我一手撐著傘,一手拎著浮光錦上馬凳,他將傘接過去收了,又把手伸給我,我有些遲疑,“你想摔下去滾一身泥?”我咬了咬嘴唇,隻得將手伸給他,他的手溫暖骨節有力將我穩穩的拉上馬車,這是我第一次和他坐一輛馬車,我微微的往門邊靠了靠,“門縫裏的風涼快不?”他冷哼了一聲,我尷尬地笑了笑,便往裏坐。


    馬車的空間很寬敞,但我總覺得靠得太近很局促,這半個時辰好不容易挨到了宮門,我輕輕地出了一口氣,一轉眼珠發現他冷冰冰的瞪了我一眼。


    以他這般一直在戰場的王爺洞察秋毫是真本事,我掩飾得再好,也難逃過他的眼睛。不過越是這樣,反而越真實,因為他很可能已經懷疑或者認出來了。我現在改變了看法:不管他是否認出我來,隻要不惹得他厭惡也不會將我怎樣,畢竟爹爹是他的恩師。餘家於他有恩。


    但願他能容忍我苟喘餘生。


    一進飛鶴殿便聽到裏邊傳出笑語,芳飛姑姑迎了出來向王爺行禮,“給王爺請安,淮北節度使易夫人,帶著兩位小姐來給太後請安。”王爺仍是那張冷臉邁了進去。我高興的衝著芳飛姑姑笑,好些日子沒見到了,姑姑也笑著跟王爺一塊進去,我則在門外靜候。


    芳菲姑姑又折了出來說太後讓我也進去,我解開浮光錦大氅,遞給門口的小宮女,掀了厚厚的棉簾往裏去,一股暖香和著水果清香撲麵而來,四個角邊的碳盆上擱著鐵網,上麵烤著橘子紅棗,還有南方貢的各色果子皆切開了在一起烤著,條案上供著一盆金黃的佛手,滿屋子的水果清香。兩位小姐手裏的暖爐應該是擱的降真香,大一些的模樣非常端莊矜持,小的那個雖說也努力的保持著沉著,但是難掩飾局促和緊張。


    王爺坐在太後的下首,想來大家已經見過了,太後向我指了指:“這是哀家以前身邊的女官,恒兒回來了,哀家派去幫忙建府主事,王府不比宮裏,哀家跟前兒不過幾十個人,現今王府雖說安排了不少,可還是差的太遠,哀家想從世家大族裏找幾個能幹的小姐按女官的身份幫著去管理管理。易夫人可舍得哪個女兒去?”


    原來太後是想挑側妃,淮北易家現管著淮北水軍,家世裏邊有文有武人才輩出,現雄踞淮北,我知道太後選側妃絕不會從京裏找,現在信王需要的是地方勢力的支持。


    “太後的恩典,妾身回去便跟老爺商量,做女官送去信王府長些見識,那是再好不過。家裏女兒多,還得老夫人做主。”


    太後點點頭,“易大人這次回京述職時間還長,怎麽這次就隻帶了兩個女兒回來探親?”易夫人娘家父親是都府京兆尹蘭博藺,家世也甚有淵源,在朝中尚算清流。記得易夫人應該是在五年前回京給她外祖母慶壽,曾經陪她母親來參加過宮宴,那時候沒有發生爭儲,太後並沒有在意她。


    “家中四個女兒,連帶著叔伯家的一共七個,都養在老太太跟前,除了一個年紀尚小不能出門,另外四個都住在妾身父親府裏,要是一起進宮怕吵著太後。”


    “無妨無妨,你家老夫人如此喜歡,想來都是極優秀的,改日進宮帶來給哀家看看,如今老了,便喜歡熱鬧,又不是外人。”


    易夫人聽完麵上帶笑,太後讓兩個女兒站到跟前,一手拉一個笑道:“都是好的,你倆叫什麽名字?平日裏可喜歡什麽?”


    “小女名樂珍十四歲,妹妹名樂湄也十四歲,從樂字輩。”這個叫樂珍的聲音清脆,眉清目秀,很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平日裏在祖母跟前兒有嬤嬤們教什麽學什麽,小女喜歡吃甜的,妹妹,你說你喜歡什麽?”太後忍不住笑了起來,“今兒個中午就給你多備些甜品。”那個叫樂湄的似乎膽子很小,小聲地回道:“小女喜歡畫畫。”太後點點頭:“也是個手巧的。哀家這裏有兩盒宮製的絹花,你倆隨便帶著玩兒。”芳飛姑姑便將盒子端了上來,竟是兩隻掐絲點翠串珍珠的絨花,這可比金釵銀釵貴重。


    看來王爺也很給易家麵子,一直雙手撫膝端坐著沒有告辭。我見樂珍看向王爺的眼睛裏微微有波光流動,信王劉恒在朝野內外不知多少人仰慕,可太後看中的是楊家身後的言官勢力,楊菡秋自然是正妃,看今日這個情形太後是想選易大人的庶女或者旁支嫡女來做個側妃,樂珍這個嫡女別說易夫人舍不得,便是太後應該也覺得委屈不可能。


    又是閑聊了一會兒,王爺便起身告辭,說要去見皇上。


    我見易樂珍麵上微微桃紅,隨眾人起身目送,她很是多看了一會。


    這外頭的雨雪愈發緊密了,太後津津有味的聽易夫人講些淮北風土人情,我在旁邊站了半天得空想回房間一趟,太後說我兩頭跑,賞賜的東西又多,房間就留著。


    我跟姑姑示意出去一會兒,便穿過耳房往後院去了。拿鑰匙開了房間裏麵因為沒有生火盆感覺特別陰冷,我在床邊打開一個香樟木大箱子拿出一個小盒,裏邊有幾張銀票,一共八千兩銀子,我仔細地數了數,又將太後賞我的那一千兩放在裏頭,放回箱子裏的時候,看到下麵一個紅色香囊,我怔了怔,裏頭是那兩塊春水秋山玉,我沒有退還他,也不想去討回我那小時候治病的玉魚,就算去換回來也是看著堵心,不如就讓它靜悄悄的躺在這不起眼的角落,等著它以後的緣分好了。


    我關上箱子上了鎖,回身往外走,一開門,嚇我一跳,黑錦蟒袍的信王直直的站在門口,“幹嘛?”我一緊張忘了尊稱,“這屋子不錯。那箱子裏擱的什麽?”“宮裏我的東西都是太後賞的,都上冊的,王爺想看?”他居然點點頭,我大為緊張,“都是姑娘家用的東西,王爺不會這麽好奇吧?”他唇角一抿,“裏邊兒多少銀子?”


    “沒有銀子,是太後賞的衣物和玩意兒多。”我愈發緊張了,他不會剛才扒門縫了吧。他那習武的腳步聲若是輕起來,比貓的聲音還要輕,平日裏一般宮人腳步再輕,我也是聽得到的。


    “這樣啊,那本王就算了吧。”他轉身就走,我見他背影繃緊似在忍著笑。


    “又無事戲弄下官。”我一邊嘀咕,一邊鎖了門,追上他的腳步。


    “王爺中午在太後這邊用膳嗎?”


    “不用,這會兒外使團送歲貢朝廷上鬧哄哄的,午膳皇上要招待。本王過來透透氣。”


    “午膳後易夫人就應該要回去,小七伺候太後午睡也就回去了。”


    “你回去就坐本王的馬車。”


    “啊?”我還有這待遇,“知道了,王爺的馬車暖和。”如今我已不覺得他給我任何超規格的待遇有什麽不妥了,我想或許在他心目中,就像當初的太後一樣覺得我有著比別人強許多的能力。


    我心情甚好,在王府我又找到了生存的方向,那就是辦好王府裏的每一件事兒,然後讓王爺像太後一樣看重我。


    我倆一前一後進入飛鶴殿的時候眾人皆看向這邊,可見在我眼中王爺是個天煞星,眾人眼中的王爺也許貌比潘安文韜武略,高不可攀呢。


    隔壁廂房已經開始擺碗碟,我見易家兩個女兒姿態完全不一樣,大的這個樂珍一定是嫡女舉止舒緩端莊,當年聽易夫人曾經說過自己隻生了一個女兒。那麽送進來做女官的就得是樂湄了。樂珍偶爾會偷偷的看王爺,王爺應該也很看重易家,去而複返,很耐心的在這裏坐著。


    看來信王的野心遠遠大於享受,沒有身份的女子將不在他的視線之內。


    信王告辭去前朝赴宴這邊也準備開席了。我和芳飛姑姑站在太後身邊伺候,我從宮女手中接過一盤八寶甜點放在易樂珍麵前的時候,易夫人微笑著對我說:“魚女官一看就是個精明能幹的,日後易家女兒去了王爺府上做女官,你可要多指點指點。”我曲膝行禮:“夫人太客氣了,像兩位小姐這樣的世家女子都是見過世麵的,隻怕還更能幹些,讓王爺省心府裏的事情。”


    太後嗬嗬一笑,“那成,下次易夫人帶其他幾個女兒進宮的時候就留下做女官的,王爺建了府急著用人呢。”


    這一頓午膳大家倒也還算輕鬆開心,飯後易家母女告辭出宮,芳飛姑姑親自送了出去,我留下來伺候太後休息,太後靠在窗前的一張太師椅上,我將一碗參茶遞到旁邊的桌子上,“你怎麽看易家女兒的事?”


    我垂手站在側麵,“易夫人若是聰明還是應送嫡女進王府做女官。”


    “說說看。”


    “雖說是側妃,王爺是遲早要登基的,若生下皇家血脈,這以後的前程富貴他們會不懂?”


    “你比哀家敢想啊!”


    我慌得忙屈膝。


    “罷了,以後送了過來你就照應著吧。”我應諾了一聲,方才起來。又陪在旁邊站了一會兒,見太後有些困倦,我上前服侍上床休息,放下帳幔方才輕手輕腳地退了出來。


    門口是福果守著,我小聲說:“告訴姑姑,我先回去了,太後裏麵你仔細聽著,好好伺候。”我披上大氅打起油紙傘,一徑往宮門口的馬車方向而去。


    回去後成堆的事情在攜雨閣桌上擺著,特別是各園子缺人,我粗略估算了一下,起碼還差五百人以上,王府的下人也不能隨便從外頭買進來,我決定先將一半的園子封起,隻定時派人做打掃和修理花木,留給以後的妃子和夫人們。如此一來人力集中瑣事也就少了許多。


    自此除了日日王爺回府後我必須陪在一側之外,其他的已經得心應手還算自在。


    從宮裏回來過了大約七八天太後的懿旨就到了,隨著一同前來的,還有易家的兩個女兒樂珍和樂湄,易樂珍封的五品女官,易樂湄封的六品女官,看懿旨上說,樂真果然是嫡女,樂湄卻是易大人弟弟的庶女,兩人也就是堂姐妹關係,看來易夫人比我想的還要精明,她這是親眼見過了王爺拿的主意。


    樂珍帶了一個乳母一個丫頭,樂湄隻是跟了一個丫頭。我迎上前去先安排她們在犀靈閣住下,吩咐管家兩人的官例與我同等,又讓送來一應起居用品,方才說:“我們同為女官,平日裏沒外人自然以姐妹相稱,兩位妹妹今日勞累,外頭又冷,不妨先休息,等哪日天晴了再到處轉轉,過兩日我讓管家們來教兩位妹妹日常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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