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午睡起來後就去了芙蓉池泡溫泉,我此刻回到房間坐到窗邊銅鏡前照了照,看到自己容色光彩,麵似桃花,又用微涼的手指壓了壓發燙的臉,正在沉思中外麵傳帝來一陣人聲腳步聲“太後回來了。”


    太後想來起的早,又坐了半上午的馬車,這會兒泡了溫泉看上去很有些懶洋洋的,芳飛扶著她老人家從軟轎上下來,我示意小宮女將一張春藤椅放在石榴樹下,這會的太陽不溫不涼也沒有風,太後坐了上去,微閉著眼養神,我等靜默無聲的立在一旁也跟著太後享受享受山裏的陽光。


    沒多一會兒便有秦公公上來問:“啟稟太後:晚宴什麽時候開始?”太後笑道:“這會兒泡完還真是餓了。”芳飛姑姑對秦公公說到:“那就開席吧。”


    晚宴自然比中午更豐盛了些,歌舞也不錯,一曲綠腰舞簡直驚為天仙下凡。宴至一半太後突然來了興致:“沈將軍常年邊關軍中,不知我朝猛士休養時期是如何娛樂?”沈振燕對著太後一抱拳,氣定神閑的回稟:“啟稟太後,軍中將士們盡皆勇猛之人每每有戰捷慶功宴上都是鼓樂大作劍舞紛飛,飽含身經百戰馬革裹屍的豪氣,臣不妨為太後舞上一曲展示將士們的守關風範。”太後欣喜的向左右揮揮手:“哀家這是有眼福了,快快給將軍送上劍來。”


    羯鼓在宮裏是不常用的,秦公公飛快的跑出命人抬了羯鼓來,一陣輕快急促的鼓聲響起,沈真彥方起身離了席從宮人手中接過寶劍,嗖的一聲抽了出來,來到太後席前鞠過躬,隻見劍花一飛,眾人眼前便隻覺得劍光繚亂,寶藍色的身影矯捷欣長,縱騰挪躍,劍鋒所指便覺冷氣嗖嗖,隨著羯鼓鼓聲的升高升低或急或緩沈真彥身形也隨之變化,我站在芳飛姑姑的下手,用眼風掃了掃在坐的沈家女眷,大約她們平日也難得見到沈真彥習武,故都看得聚精會神一動不動。此時鼓聲大作沈真彥接連幾個反身騰挪,他武出的那一片劍影便知道,此時若有百箭射來也傷不到半毫,太後看得目瞪口呆,鼓聲急促震耳欲聾,卻突然停止,沈金燕也同時收劍欣然而立,隻微微一點粗氣,大家的耳朵還嗡嗡直響,眾人皆一言不發,我進宮這麽多年,有侍衛們的演習也有宴席上的演出,還有校場上的比賽,從未曾看到過如此厲害的劍術,想來太後大概也是多年未曾見過了。沈真彥上前一步,躬身向太後啟稟:“臣獻醜。”太後方才回過神來 轉頭向沈老夫人說道:“沈國公是這般年紀的時候,哀家還是太子妃,也曾見過國公的劍術,沈家真是代代備有人才出。”沈老夫人欣然抿笑:“太後真是好記性,沈家也就是這點本事效忠皇上保家衛國罷了。”如今想來見識到這般的青年才俊名門世家,但凡是名年輕女子就沒有不動心的。我此時心裏也跳得砰砰砰的,一位上著青羅芙蓉花式下著綠裳繡百蝶的年輕女眷站了起來:“真彥哥哥這劍術可教於我們?”她便是沈老夫人娘家嫂嫂昌吉縣主孫女史娟姿,沈老夫人娘家如今位列侯門,雖為朝中軍機樞密使,卻是文官出身,不知這沈老爺長子的嫡二小姐為何就習上了武。太後微微笑了:“沈家不僅男兒英武還出巾幗。”沈夫人便對著這位侄女說:“如今這是在宮裏,太後麵前不得如此粗魯。”我便向太後耳邊輕語了幾句,告知這位是二小姐的來處。尤其是她祖母昌吉縣主的祖父乃高祖得力名將,封為鎮北王的義姓王。太後笑對沈夫人道:“不妨不妨,今日府裏的幾位千金,哀家還要看賞呢。”一共四位未曾出嫁的小姐們便列位站了出來,太後一一拉著這幾位小姐仔細的看了看“都很好,讓哀家誇獎哪一個呢?哀家看宮裏新出的戒指和宮花很適合年輕小姐們,正好你們一人一份。”芳飛拿了四個小盒子,一一放在四位小姐的手裏,各人便謝了賞,回到自己的位上。一時細樂升起,一組宮女緩緩駛入舞池載歌載舞,眾人便各自飲食,觀看,交談,自得其樂。


    我偷偷用眼角看了看沈真彥,他隻顧注視著麵前的酒杯沉默不語,他家的二表妹似乎隔著座位在向他講什麽,我收回眼神,仔細去聽太後與沈家老夫人和夫人交談的家常便事再用心記下來……待到宴會散席之時,窗外一彎新月清朗,山裏的風確實有些涼,又清新的很,送太後回宮後,我看著這一彎新月升在崇山峻嶺之上,忍不住就站在樹外欣賞起來,“魚女官”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喚我,我轉頭一看,身邊站著的又是那位下午來傳話的小丫鬟,她很輕很輕的說:“我家公子說了,四月十五虛雲觀長春觀有一個廟會,他在那裏等魚女官有事商量。”說完便跑了,也不等我回話。我心底裏便有些亂,也無心再賞月,回到房裏胡亂洗漱一下,就躺在床上開始睡覺,翻來覆去一晚上也沒怎麽睡好……


    第二日一早,宮裏各處用過早膳,便在大殿等著太後,太後來到大殿見沈老夫人沈夫人在庭院裏候著,開口對她們說到:“咱們這是來晚了幾日,若是早個十天八天溫泉宮的桃花還開著呢,如今沒什麽賞的,這溫泉也泡了,咱們不如早些回去。”沈老夫人笑著回答:“難得太後興致這般高,若說賞花一年四季月月花不同,如今沈府的牡丹養的不錯,回去便送幾盆與太後觀賞。”太後似乎有些恍然大悟的樣子:“肅北靠京中這邊正是養牡丹的地方,那哀家可就讓人去你園中選上一選,你們也不用自己送 。”一路說一路便往園外走。今日氣候有些陰冷,霧氣沉沉,太後抬頭看了看天,說道“起駕回京吧!”沈家女眷紛紛跪拜告退,各自準備出宮回京。


    車馬浩浩蕩蕩進了京城便感覺氣氛格外熱鬧,太後的儀仗剛到宮門,便有新福公公上前來跪稟:“啟稟太後,我朝北部大捷,信王和沈國公圍剿北戎一族,全殲北戎騎兵五萬餘人。”芳飛姑姑立馬掀開轎簾,太後顫顫巍巍的用手指著新福公公:“再說一遍!”新福公公是先帝上書房的太監,如今專管前朝與太後慈吟宮之間的傳話,“啟稟太後,我朝滅了北戎一族。”“皇上在哪裏?”“皇上在朝上與眾大臣們正討論北戎善後事宜。”太後聽完掩麵大哭,我與芳飛姑姑也哽咽起來,新福公公一邊對著馬車夫說:“快,快進宮,送太後好好休息。”一邊向宮裏飛奔而去。


    我和芳飛姑姑陪著太後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太後止了眼淚,芳飛姑姑才下了馬車,扶著太後坐上軟轎進了慈吟宮,此時皇後與眾嬪妃已在慈吟宮門口相迎,眾人麵上皆是喜氣盈腮,皇後上前來扶著太後,一邊往裏走,一邊說:“太後萬福金安,太後可知道北戎被滅?本宮是萬萬沒有想到北戎也有今日,這還沒有十年便得此下場遭此報應。”太後點點頭:“剛剛進宮就知道了,待皇上下朝,咱們再好好聽聽。這宮裏可有準備。”皇後點點頭:“本宮已將祭祀儀式讓少府準備儀程報上來,現已命各宮張燈結彩,按過年宮例準備。”太後點點頭,個個嬪妃便有上來恭喜的奉承的人人皆是滿心歡喜。我因不是一直貼身伺候太後的,此時見沒有自己什麽事便向芳菲姑姑說了一聲自回青碧宮去了。


    我輕快地推開宮門往大殿去看多禾做事,侍禾搬了張椅子,坐在大殿階前曬太陽,手裏拿著圓崩子在繡一張絹帕,我上前拍拍她:“咱們贏了,北戎被滅了,整整五萬多騎兵全讓沈國公和信王滅了。”侍禾和我欣喜的對望著:“魚姐姐這是真的嗎?真的北戎被全滅了?”我使勁的點頭,眼眶一直發熱,侍禾也開始哭起來。我倆正在激動之中,不想階上傳來一個聲音:“你說的是真的?”把我倆嚇了一跳,齊齊轉頭向階上看去,一位著銀灰色紗羅裹著的如白玉一般的女子也看著我們。她一頭烏發披肩在午時的微風中有些微繚亂,聽聲音看身形我猜她就是瑤月仙師,“仙師?”我疑惑的小聲問道,“是,你把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她點點頭,我忙走到她麵前:“千真萬確北戎被滅,我剛剛從太後那裏過來。”她的身影便有些搖晃,我擔心她站不住,趕忙扶住她,她纖細白淨的手指雖說隔著我的官服我都能感覺到一片冰涼。她麵龐上的皮膚如同白玉一般除了唇色有些粉紅全無血色,一雙美目似幽蘭含露,真真可以用冰清玉潔來形容。此時她仰麵向天,熱淚順著眼角滴在發絲上,我從小至今也經曆過大風小浪或是腥風血雨,但麵對這一位一直見首不見尾的美人兒,從我進宮便在她身邊卻從不知她的來曆,心裏未免還是有一些惶惑,她鬆開抓住我的手,折身回到大殿銀灰色曼紗後的書房裏,我聽到了哭聲,這不是哽咽,不是委屈,也不是傷心,她放聲痛哭中透出的應該是悲苦和淒涼,我和侍禾默默的站在庭院中,我心裏隱隱有些不安,或許我這是惹大禍了。


    果然,瑤月停止了哭聲之後,在書房裏喚了我一聲:“你去請皇上有時間來我這裏一趟。”我心裏想到這下壞了,要知道青碧宮規矩,就是不得傳消息入內,也不得消息外傳,如今我便犯了第一條。我忐忑不安的和侍禾對視了一眼,我隻得抖抖官服,略略整理一下,便往前朝去了。


    太正殿是皇上大臣們上朝的地方,我在殿後小門處候著,努力的隱約聽到:“如今雖說北戎被滅,此戰終究是殺敵一千自傷八百,我朝戰亡兩萬餘人,傷七千餘人,現全部被俘北戎精兵隻餘兩萬餘人………”又一個粗壯有力的聲音傳出來:“回皇上,信王讓末將帶回來口信,王爺往北追去,一鼓作氣趁此將北戎老弱貴族及家眷一並俘獲,讓皇上等候好消息。”大殿裏邊一片嘖嘖讚歎及歡呼聲……此時皇上身邊的齊福公公出來端茶水,我悄悄的向他招手,待他走到我身邊,我附耳輕輕說了一句:“瑤月仙師請皇上有時間到青碧宮一趟。”他也神秘的點了點頭,我說完就往回去了。


    春日下午的青碧宮除了湖光花影雀鳥之聲,完全悄無聲息,我在房間窗前的書桌上,欣賞者著瑤月看完的畫卷西山圖,侍禾在窗前露了一臉,用手指頭指了指上麵,我便知道皇上來了,也來不及收拾畫卷,起身理理衣衫,便往大殿奔去。我和多禾在廊下遠遠的聽候,幾個聾啞宮人也避到後園去了。


    沒到一個時辰,皇上便從裏邊出來,我小心的偷偷的看了皇上的麵色,一臉陰霾,“怎麽站的那麽遠?”我和侍禾三步兩步便奔到皇上麵前,“朕前幾日才說你辦事妥當,這麽多年青碧宮就沒有出過一丁點麻煩,你是不出事則已,出事便是大麻煩。”我覺得脖項都冷嗖嗖的,便老老實實的跪了下去,“魚欣知罪”,“你倒是不為你自己辯駁一句。”“魚欣因北方大捷心頭過於興奮,與侍禾分享了兩句,不想被先師聽到,魚欣犯了宮例,不敢辯解,求皇上責罰。”


    皇上拂袖而去。


    不到一柱香的時間,新福公公來傳聖旨:“皇上口諭:從四品女官魚欣,著今日起從不再主事青碧宮,由二等宮女多禾代為主事。魚欣回慈吟宮宮聽候。”我磕頭謝過恩,等新福公公走後我已經嚇得渾身綿軟的坐在了地上,侍禾上前扶起我,一臉惶惑的問道:“魚姐姐說的這些應該舉國上下都在歡慶,可是連你都獲罪了,我以後怎麽能做好。”我微微的歎了一口氣,宣聖旨的時候,我真是擔心賜我一杯鴆酒,這深宮行走不易,不知哪一天就沒了小命,我卻還要一邊還安慰侍禾:“少說少問多做事,你跟在我身邊也有兩三年了,這宮裏的事你都是熟悉的,皇上大概是不喜歡誰跟仙師太熟悉,你自己懂就好了。”侍禾明白的點點頭,這青碧宮,青碧宮裏的瑤月仙師,便是皇上的逆鱗,別說摸不得,便是靠近一點,也有飛來橫禍。


    我回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侍禾陪在旁邊說:“姐姐走了,我便將這房間鎖了,鑰匙你也拿著,估摸著皇上這氣頭過了,還是要讓你回來的。”我沉默不語,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慈吟宮裏已經知道我被逐了出來,芳飛姑姑讓多米給我備了房間,畢竟從四品官階還沒有被褫奪,女官是可以有單獨房間的。直到太後晚膳之後在庭院裏散步消食,我方上前告罪。太後隻是微微一笑,大概這北戎被滅的事情,實在太讓太後高興了,我這點事也沒什麽可在意的。我告退下來回到房間,一宿無話。


    接下來這幾日我呆在太後宮裏一直無所事事,太後好像忘了我被逐出青碧宮一事,我隻在芳飛姑姑身後聽她吩咐做點雜事,到了第四日,沈家果然送進宮來兩盆牡丹,一盆黃色,一盆大紅色顏色非常的正,太後看著卻不是甚喜歡,覺得跟宮裏的也沒甚大區別,芳飛姑姑也說那日在溫泉宮太後便說了讓咱們派人去沈府挑上幾盆特別一點的,太後回頭便對我說:“你去,你知道哀家喜歡什麽別致的。”我含笑回道:“太後有一日看著海精怪誌裏邊畫的一朵幻變色的牡丹,覺得格外仙氣,魚欣聽說肅北那邊有人種得出來粉白雙色牡丹,那沈府便應該有這個,估計是沈老夫人覺得顏色太白了些,不好送進來。”太後點點頭:“這世人便都以為送進宮裏來的東西須得富麗堂皇,且珍貴至極,卻不知日日都看著這一個味道也甚無趣。”這便是讀過書的女官的優勢,我領了懿旨準備第二日就去。


    第二日一早我從少府領了宮牌,少府便派了一頂軟轎我便將我抬到了沈府的大門,大門口挺立著四名壯夫,我讓轎夫將宮牌遞過去,守門人一接宮牌便畢恭畢敬的跑道轎前行禮,我止住他們大開正門,吩咐從旁邊的角門抬進去就可以了,裏麵早得到了信兒我一下轎便有兩位嬤嬤上來攙扶,接旨香岸已備在寬闊雄偉的正堂屋石階前,沈老夫人和沈夫人立在一邊,我上前說道:“太後懿旨:女官魚欣前來沈府選上數盆牡丹,如今舉國上下歡欣一片,不日將舉行祭天和國宴,須得數盆肅北過來的牡丹供示,慶祝大捷。”沈老夫人和沈夫人便跪下謝恩,謝完恩我上前一步扶起沈老夫人,此時眾人皆喜氣盈腮,歡歡喜喜,老夫人拉了我的手對著我道:“魚女官前兩日在溫泉宮老身看著就眼喜,往年進宮你站在太後身邊那小巧模樣別提多招人疼愛。這一晃兩年沒進宮竟出落的跟仙女一樣。”老夫人是個有眼力的,我在太後身邊見人,從來不說一句話,不做一件事,隻替太後記著來人說了什麽,跟一副屏風立在那裏沒什麽區別,偏偏老夫人能記在心上,她對著我慈愛的說:“今年這牡丹開的好,應了國運昌盛。魚女官往後花園去自個隨意挑,若是老身這個老婆子去給你挑,講起話也不合你們年輕人的群,你啟不無趣。”我抿嘴而笑:“老夫人真是風趣,以老夫人的見識下官想多聽聽都還來不及,豈敢說無趣?”沈老夫人嗬嗬嗬的笑了:“魚女官平日難得出宮,這出宮一次,來好好看看咱們這樣的平常人家,若再聽老身講些官話,豈不拘的慌?”一邊吩咐幾個衣著明麗的大丫鬟陪著我,一邊說:“魚女官隻管在後花園裏挑選,挑好了咱們就用午膳,到時老身再叨擾女官。”沈夫人在一旁也說道:“今日是我家三丫頭的十三歲生辰,她請了隔壁楊侍郎家的大姑娘,還有她外祖父家的幾個姊妹也在園中玩耍。”我笑著點點頭:“如此就更熱鬧了。”向沈老夫人和沈夫人告辭後就跟幾個丫頭自往後花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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