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夏隱秋至,不知不覺中我在這邊已經待了快一年。


    除了每天跑工地做方案外,我還做了這邊師專的兼職文學講師。


    江北,對現在的我來講儼然已是另一個時空,除了每周釘釘上的視頻會議,我跟那邊再無任何瓜葛。


    曲伊說過幾次要來看我,都被我堅決拒絕。


    至於感情,一天半夜,我在宋青山的微博上刷到一張配文為摯愛的女孩自拍照。


    我認出來,那是夏投建的接班人朱麗葉。


    從此,我沒再關注過關於江薇和宋青山的任何消息。


    隻是每當一個人跑項目,在轟鳴聲中看著機械開山破石,毫無感情的摧毀一切時,內心會有一種很深的寂寥感。


    這座山在這邊可能有幾千年了,一夕之間夷為平地,植被消失生靈塗炭,留下一片刺眼的黃土,好像大地裸露著的猙獰傷疤。


    愛,曾轟轟烈烈以為地久天長,消失時摧枯拉朽毫不留情。


    這夜,我躲避一年的往事,突然悄悄在黑暗中掐住我的喉嚨。


    我夢到了江薇,我夢到她和張耀文在洲際酒店舉行盛大婚禮,她穿著王薇薇的白色拖尾婚紗,笑靨如花純潔似露。


    我在台下默默祝福她。


    可,她笑著笑著,眼睛開始不斷往外滲血,血越流越多,染紅了白鈴蘭的手捧花和白色婚紗,一片片的紅,比夜鶯泣血染紅的玫瑰還紅。


    她說,她恨我,恨我不愛她,恨我背叛。


    她死在她的婚禮上,我的懷裏。


    臨死前,她說愛我,這樣也算嫁給我了。


    我從夢中哭醒,哭到喘不過氣來,幾近窒息。


    真的躲不過嗎?


    我自以為躲在這陌生偏遠,處於大山中的榕溪,就能逃過自己做的那些荒唐事,免於良心譴責。


    可,夢呀!


    它循著我內心真實的想法,悄悄溜進來,輕而易舉擊潰我自欺欺人一年,建立起來的虛假防線。


    我不要江薇,宋青山不要我。


    宋青山有那麽多,而江薇隻有我。


    這個夢,徹頭徹尾的揭露了我虛偽可惡的嘴臉,讓我無地自容。


    我醒來後,再也睡不著,坐在地上睜眼數著窗外流水上的星光,一點兩點三點四點瀲灩隨波粼粼錯落。


    淩晨三點,未眠的不止海棠花和我,還有連夜驅車而至的張耀文。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得我渾身一哆嗦。


    這時我才看到,一旁的手機在無聲的閃爍著一個名字。


    我沒接電話,起身去開門。


    張耀文帶著一身晚秋的寒意站在我麵前,他沒說話,推開站在門口的我,徑直走到屋內坐下,自顧自的開始泡茶。


    我也沒說話,他半夜趕過來肯定有事要跟我說,我不問他也會說的,等等即可。


    當然,更重要的,是因為那個夢,那個他和江薇結婚的夢。


    我希望江薇幸福,但當那個夢真切的將我帶到那個情景時,我覺得我沒那麽想她和別人在一起。


    犯賤也好,占有欲也好,孤單作祟也罷,當下的真實想法就是,我不想她和張耀文結婚。


    我還沒來得及展示我的敵意,張耀文率先開口道,“你和江薇結婚嗎?不結,就讓我結。我愛她,我什麽都可以給她,我絕不辜負她。”


    我沒想到他這麽直接,一下子把我噎住,竟理不清思緒該如何回答。


    張耀文繼續低頭泡茶道,“你們分手的原因,我逼著冷佳怡告訴我了,你背著江薇搞老男人屁股。”


    “什麽老男人屁股,你再他媽的胡說八道,別怪我不念兄弟情分。”


    “行,不說就不說。”張耀文滿不在乎的說。


    我冷哼一聲,坐在另一邊,臉上絲毫沒有舊友相逢的喜悅。


    “反正你跟別人怎麽樣,我也不關心,隻是你不許再吊著江薇,她馬上要和我結婚了。你的事情,讓你爸媽別再來問她。”


    張耀文見我不說話,直接說出他今晚前來的真實目的。


    結婚?


    這兩個字像一記通天修為天塌地陷紫金錘砸我身上,我一臉錯愕的看著他,腦子裏一片空白。


    這夢,也太真了。


    我蒙圈好一會才避重就輕道,“我爸媽又找她了?”


    “哪裏是又找,是隔三差五的找,托這個求那個的找,勸她跟你複合。你們別太離譜。”張耀文語氣中已經有掩蓋不了的憤怒。


    “這個事情我不知道。”我如實道。


    “如果你能把你家裏人管好,在所有人麵前態度堅決的表明,以後不可能和江薇在一起。


    江薇怎麽可能還餘情未了念念不忘,遲遲不肯對你家裏放狠話?


    還不是你吃著碗裏看著鍋裏,既要又要,讓江薇覺得你對她還有感情?


    你個偽君子,明明自己出軌出櫃,卻連分手的消息都不肯對外公布,真是惡心。”


    張耀文竹筒倒豆子般,把他的所有心裏話一股腦全說了出來。


    22歲的我被占有欲和虛榮支配,肆意利用玩弄真心給別人帶來的傷害,在這一刻再次鮮血淋漓的攤開在我麵前。


    “我知道了,我會和家裏人說的,至於分手的事情,你們結婚就是最好的公示,事情過去這麽久了,不必再多此一舉。”我愧疚的說。


    “嗯。”張耀文臉色終於緩和了一些,對我點頭嗯了下後,示意我坐下喝茶。


    之後又聊了很多。


    聊畢業後朋友們的歸處,聊上學時院裏老師的糗事,聊以前籃球隊的風光。


    唯獨沒有再聊感情。


    天蒙蒙亮時,我倆合衣休息了會後,我帶他去看我在這邊埋頭奮鬥一年的成果。


    千萬大盤的整體規劃沒改,隻是在項目引進了一所幼小初高的重點學校。


    並和當地政府合作,將項目後邊的兩百萬方住宅,作為整個吉州市西部山區扶貧搬遷和棚戶區,改造的定點小區。


    政府的補貼降低前期開發成本,學校和大量居民進駐,築底項目常住人口與基礎消費人群。


    這樣,不管未來項目發展成什麽樣子,都絕不會成為爛尾樓。


    政府牽頭下,工程進度迅猛異常,一期工程的五十萬方在上個月已經交付,小區樓下就能看到不少房子在搞裝修。


    項目總和當地政府領導對我的操盤頗為滿意,我在年初時,正式成了項目營銷總,江華給我從江北派了銷售、策劃和設計過來協助工作,各方麵待遇與事業部總經理齊平。


    下午張耀文啟程回江北,臨行前,他說,“我們原本就是很好的朋友,不涉及利益單純誌同道合的朋友。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他讓我這個月底,務必回趟江北,參加他和江薇婚禮。


    我笑著點頭,“一定。”心裏卻要酸出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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