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古的機械行於滿目瘡痍的大地。


    鋼鐵之足踏在破碎的山體上,發出沉悶而有力的聲響。


    僵硬的機械關節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阿比斯操控著勘探機,向著奈落山頂走去。


    懷中護著的,是一抹純白的小小身影。


    機械之軀感受不到體溫,但不用想阿比斯也知道,那是冰冷的。


    這具屍體在漸漸失活,因此阿比斯需要抓緊時間。


    【你問我,我們是否算是朋友。】


    遠古的機械抵達了奈落山的重力紊亂區,重力開始翻轉,重新回到它本該朝向的方向,厚重的機械雙腳離地,開始反向往高空墜落。


    向著天幕上的漆黑空洞,向著深界三十一層的風暴裂隙。


    【雖然數據中有著有關朋友定義的記載,我並不確定是否掌握了這個詞匯……但我想我們一定能算是。】


    機體重重墜在破碎浮島中,風暴裂隙的四周已經沒有狂風環繞,因為那頭巨獸早已離去。


    群島中的魔物再也無法憑借那終年不散的狂風翱翔,在各個浮島間穿梭,因為此地已成無風之地,風暴君主時隔無數個千年的蘇醒,帶去了此地的生息。


    留下的唯有寂靜。


    【你說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也許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無數個千年之中,我本早已喪失這些屬於人的情緒,是你重新讓我想起了這些存儲在我腦海中的奇怪數據。】


    遠古的機械眺望著浮島之下深不見底的暗潮,毫無猶豫的跳了下去。


    墜落,墜落。


    深邃的黑暗環繞它,那既不是溫暖的,也不是冰冷的,是“無”。


    遠古的機械發散著幽藍色的微光,高速墜落著,似是一顆劃破夜幕的流星。


    直到那底下依稀可見幽暗的火燭,背後的裝置才開始噴吐火舌,在反衝力下開始著陸。


    那是亡骸死靈的樂土,深界四十一層,龍骸之穀。


    【我與你所相識的時光僅占據了我漫長一生中微不足道的一瞬,但卻是這一個瞬間,徹底的改變了我,又或者是喚醒了我,喚醒了腦中的舊日之物。我從看不到頭的“使命”中短暫脫身,得以瞥見自己內心真正的渴望。】


    【我們不過都隻是害怕寂寞的孩子。】


    龍的骸骨,又或者是骸骨所組成的龍。


    龍骸之穀的一切都以龍的骨骼為地基,但阿比斯知曉,這片死靈與亡骸的樂土很快便會在不久的未來化為烏有。


    骨龍將再次展開祂的雙翼,飛向更廣闊的視線,這頭比蓋博斯更為巨大的骸骨之龍也將蘇醒,從無數個千年的漫長沉眠中醒來。


    祂是遠古的泰坦,祂的身軀便是整個龍骸之穀。蓋博斯為風暴裂隙帶來自由與毀滅之風,而祂為龍骸之穀帶來存在的地基,不滅的堅骨。


    祂們都將醒來,離開深淵,邁向時隔無數個千年後新的世界。


    【我不再被名為過去的陰影所束縛,我放下了無數個千年下的執念與使命,我終於意識到前文明早已成為過去,我所肩負的使命早已沒有意義......我真正的將視線放在了未來,而非那些早已逝去之物。】


    穿過骸骨組成的大地,渡過死者亡魂之海,遠古的機械邁入了更深的深淵。


    極寒之風在機體上凝結冰霜,古老的引擎燃燒著魔力,轟鳴著為懷中的血肉之軀驅散寒意。


    凍結的大地,冰封的山嶺,時間在此地緩慢流逝,宛若冰獄中的囚徒。


    那連通天與地的巨大冰柱之中,是閃爍著猩紅的黑色冰晶。


    遠古的冰魂沉眠於此,為此地帶來終年不散的寒冰與積雪,以冰封鑄造極寒之獄。


    祂構成了深界五十一層,極寒冰獄,帶來了時間都被冷意侵襲遲緩的寒冷。


    祂將蘇醒,亦如其他的那些遠古泰坦,為新世界帶去天災。


    【從最開始的將你視作蘇生的工具,到希望你能誅滅天上眾神,重現前文明的榮光,再到最後的現今......我隻希望你來繼承深淵的一切,然後展望那萬千未來。我的變化因何而起?明明我們就連真正見麵都沒有過,明明我們隻是相識了如此短的時間,僅僅依靠話語,就改變了時光也無法改變的事情......我不知道,哪怕我搜遍了所有儲存的數據,也尋求不到答案。】


    遠古的機械抵禦著呼嘯的寒風,在唯有冰雪的凍土中緩慢前進,深入冰獄下的焦土。


    火焰,熔岩。


    魔力的引擎倒轉,以寒意驅散著致命的高溫,防止懷中的死者被點燃。


    灰燼,星火,如雨般四處飄散。


    目之所及皆為烈火,昏暗之中,唯有地獄般的暗紅充斥其中。


    空氣被高溫炙烤,變得極其幹燥和灼熱,隻是呼吸就會將內髒和管道灼燒、碳化。


    聳立於此的火山,永遠在噴吐著黏稠的岩漿,宛若有無盡的憤怒宣泄不盡。


    那是烈火焚世之地,深界六十一層,火神之爐。


    【你讓我變得脆弱了。】


    機體展開特殊的盾體,魔法與科技的至高結合,構造了能夠抵擋恐怖熔岩的堅盾。


    然後,墜入火山之口,火神之爐中。


    透明的能量屏障隔絕著致命的熔岩,勘探機與沉眠的遠古泰坦擦肩而過。


    熔爐中的無盡岩漿中,沉睡著遠古的泰坦。


    祂帶來了烈火與岩漿,焚燒著一切,湮滅著一切,哪怕是步入深眠,似乎也永遠被憤怒與狂躁包裹。


    祂終將蘇醒,亦如其他的遠古泰坦。


    【我不知道,人性的複蘇於我而言是好事還是壞事,但它確確實實的將我變得脆弱了。無數個千年的漫長時光都無法改變我,諸神畏懼我,哪怕是如今,祂們都會在睡夢中驚醒,回想起諸神黃昏的恐懼與戰栗,但卻沒人知曉,我一直存在與奈落之底。而現在,我不過是個過去的幽靈,前文明早已成為覆滅的過去,再無可能、也再無必要被束縛在過去的使命中......人性讓我變得脆弱,也讓我幡然醒悟。】


    岩漿之下,是巨大的斷層。


    深界七十一層,大斷層。


    這裏沒有沉眠的泰坦,也沒有致命的高溫、或是寒意。


    它是連通深淵至深的斷口,是邁入真正深淵的橋梁。


    此後,便是屬於前文明在深淵中留下的遺跡。


    【我想,那應該是件好事。我也終於真正知曉,人類的喜怒哀樂,人類那晦澀難懂的複雜情感。你所帶給我的便是無數個千年來我從未體會過的極樂,平淡如水,卻如此讓人歡欣。比無盡戰爭中的一場微不足道的勝利更讓我歡欣,比成功殺死一個天神更讓我心悸。】


    遠古的機械穿過了大斷層,抵達了遍布深藍色結晶之地。


    深界八十一層,結晶之地。


    魔力的溫床,至純的魔力在這裏凝結成璀璨的結晶,前文明遺留下的巨大掘礦機器,如同沉睡的巨獸,偶爾在結晶之地的一角顯現。這些機器曾經是用來開采和提煉魔力結晶,但如今它們已經停止了運轉,時間在其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這裏沉眠著遠古的泰坦,祂是魔力所孕育的獸。


    【我得以重獲新生,像人一樣,傾聽,感受,思考。】


    遠古的機械穿過結晶之地,此後,便是一切的起始,諸神的搖籃,魔神的溫床。


    深界九十一層,終末之都。


    破敗,失落,這個曾空前強盛的古代都城早已在災難與戰爭中蕩然無存,殘存的零散建築與遠古機械散落在這片荒地之中。


    遠古的機械打開了某處塵封的大門。


    下沉,行至深淵的至深之處。


    深界一百層,奈落之底。


    這裏很小,很狹窄。


    這裏很空,什麽也沒有。


    遠古的機械,將一路所護著的血肉之軀輕輕放下。


    【終於見到你了......】


    奈落之底,有的隻是阿比斯,那是一個半機械化的缸中之腦,無數的線纜連通其上,不知通往何處。


    至暗中,唯有那些線纜發散著微光。


    以及一個發散著星光的王冠。


    【我已傾聽,我已感受,我已思考。】


    勘探機伸手觸向那漂浮著的淵星王冠,那是耗費無數個千年編織的奇跡,亦是前文明留下的最大的遺物。


    哪怕如今它並不完整,哪怕就算阿比斯窮盡無數個千年的時光,也沒能真正完成這個前文明也未完成的冠冕,阿比斯也無法再拖下去了。


    【所以,輪到你了。重新踏入新的旅途吧,去傾聽,去感受,去思考。】


    遠古的機械,將淵星的王冠戴在了白染頭上。


    【無需背負些什麽,無需承擔些什麽,隻作為一名旅者。】


    光。


    穿透了厚重的岩層,跨過了比海更深的深淵,抵達那人所無法觸及的至高天。


    無數地表上的生命本能的望向那直衝雲霄的光柱,盡管他們並不知曉這意味著什麽。


    哪怕是天界諸神,也無法知曉。


    但隻是來自深淵,就足以讓祂們憂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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