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離破碎的世界。


    逐漸埋葬的光明。


    窮途末路的身體。


    不再鳴響的機器。


    “……”


    在這湮滅一切的狂風之下,時間的尺度被無限拉長,心身的折磨被無限放大。


    白染所能做到的,也唯有抓緊雙手,等待著風暴的結束。


    遠古的機械被風暴帶去表麵的鏽蝕和沙土,亦如她依稀可見森森白骨的雙手,血肉不斷崩解,不斷愈合。


    深入骨髓的傷痛撕扯著心神,靈魂根源傳來的疲憊和無力將這副身體變得愈發沉重。


    難以忍受,不知道還要堅持多久,短短的幾秒鍾都會讓白染感到漫長,這種激烈到根本無法習慣亦或麻木的苦楚,宛如酷刑。


    但是自己別無選擇,在風暴之中,白染覺得她就像是一隻螻蟻般渺小,醜陋的掙紮著活下去。


    如今已經過去了多久?不,時間已經失去了意義,一秒與一分鍾所帶來的痛苦於她而言是差不多的。


    緊握的雙手已經不再需要自己意識的操控了,它就像器物一樣嵌在了勘探機的身體上,在肌肉記憶下保持著最大程度的緊繃。


    而自己的意識在不斷下沉,幾乎沉默,仿佛時刻都會永遠睡去。


    盡管風暴將要停息,盡管這場風暴最終將會停息,可她已經快要堅持不住了。


    魔神的力量讓自己不像其他風暴下的生命一樣隨風而散,煞元讓她免於一死,也讓自己在不斷死去,在不知是否存在盡頭的折磨中受刑。


    “阿比斯……你還在嗎?”


    【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我……可能堅持不住了。”


    無止境的痛苦,不知何去何從的迷惘,看不到希望的無力,不斷瀕臨極限的焦慮,是否能夠活下去的不安,以及仿佛預見自己死亡的恐懼。


    風暴不止在消融她的肉體,也在撕扯著其神智。


    她已經太累了。


    【……你的身體還未抵達極限,你的煞元還未燃燒殆盡,你還能夠堅持,並且你也是正在這麽做的。】


    “阿比斯。”


    不斷有鮮血染紅遠古機械的金屬表層,又馬上被風暴抹去。


    【我在。】


    “……你說,我能憑自己抵達深淵的盡頭。”


    緊緊抓住自己的黯滅,在風中緩慢的溶解。


    “但我好像到此為止了。”


    無力,心中的火焰在風暴下快要熄滅了,沉重的眼皮讓白染就連保持清醒都快做不到。


    想要就這樣放手,然後閉上雙眼,擁抱安寧與解脫。


    【你還能堅持……我懇求你,白染,再堅持一會吧。】


    真意外,阿比斯也會求人嗎?


    艱難的睜開雙眼,白染看著自己一刻也沒有鬆開過的雙手。


    黃金瞳中折射的光弧雖已破碎,卻仍固執著原本的形狀……也許她的內心深處也並沒有放棄掙紮。


    “我......會的。”


    【請不要鬆手,如果被卷走的話,就連屍體都不會留下了。】


    有人在期待著自己,有人在見證著自己的堅持。


    這是上一世白染在病床上苦苦與病魔抗衡所從未感受到過的溫暖。


    她又有了直麵風暴的勇氣。


    【你會抵達深淵盡頭的,你的旅途不會在這裏終止,隻要你不被卷走,不被拖入旋渦之中,我保證。】


    ......


    蓋博斯巨大的身軀開始緩緩潛入淵海。


    隨著它的深入,風暴的狂怒被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以蓋博斯為中心,一個可怕的漩渦正在形成,風暴與淵海匯聚,化為更為致命的天災。


    狂風呼嘯,巨浪滔天,以驚濤拍岸之勢,無情地撞擊著一切阻擋它們的力量。


    海嘯,帶來毀滅一切的洪流,淹沒一切,並將萬物拖進那深不見底的漩渦之中,如黑洞一般毀滅一切卷入激流的事物。


    當風暴與淵海交匯,融為一體,這場天災的致命程度便抵達了頂點。


    世界滿目瘡痍,大量島嶼被吞沒,被與風暴融合的可怕激流卷入中心的漆黑漩渦,如絞肉機一般被蓋博斯周身的風暴場化為齏粉。


    唯有奈落山仍舊屹立在風暴與海嘯的天災之中,撐起顛倒之海的天與地。


    冰冷的海水沒過了白染全身。


    徹骨的寒冷暴虐的撕扯著全身,淵海賜予風暴物質的軀體,狂風般肆虐的洪流比風暴更為可怕。


    海嘯淹沒了這裏,漆黑一片之中,唯有如暴風般的激流肆虐。


    浸沒在深海,那是白染曾最感到害怕和恐懼的事情,而這一次再也不會有黯滅為她隔絕開海水了,僅是不讓自己被海流卷走,黯滅就已經竭盡所能。


    就像是壓死自己的最後一根稻草,這股浸透全身的冰冷恐懼,擊潰了她。


    在那至暗之中,白染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煞元快要枯竭了,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她不由如此悲哀的想道。


    她又一次的將要死去,又一次的行至死生的邊緣。


    前世的大多數時間都無法讓白染感到是真正的活著,對白染而言,她第一世能算是活著的時間,也許就和此世一般短暫。


    短暫到轉瞬即逝。


    瀕臨極限的身體仍在苦苦掙紮著,壓榨最後的體能與力量,與天災負隅頑抗,但軀體下的心早已為自己下了死刑。


    “阿比斯......”


    她早已不可能做到開口說話,哪怕是意念上的溝通,稀薄的意識所傳遞的思緒也表現得斷斷續續。


    【我在。】


    “我還能......到深淵的......盡頭嗎?”


    【你會抵達深淵的盡頭,戴上我與深淵為你編織的冠冕。】


    “騙人......”


    我要死了,根本不可能再繼續完成這場旅程了。


    【......我從不說謊,白染,請你不要放棄,蓋博斯很快就會穿過淵海,這場風暴終將平息。】


    顛倒之海已經沒有任何活物了,除了白染。


    “我辜負了你......的期待。”


    我要死了,也許在下一刻,就會被海流卷走,在漩渦中消失不見。


    兩世以來唯一一次得到他人的期許,自己卻沒能握住,本以為得到了力量能不再重蹈覆轍,但自己依舊是那個弱小又無能的凡人。


    如此平庸的自己,今生也沒能有太大的長進。


    【你從沒有辜負我什麽,你不相信你的力量,你不相信你的智慧,你不相信你的意誌,你不相信你早已和過往截然不同。但是我親眼見證著你的轉變,從深界十層中你所誕生的那刻開始,直到現在。你的堅韌值得深淵的一切為你感到驕傲,你是一個強者,白染,除了你,再不會有另一個人行至深淵的盡頭。】


    “是嗎......”


    好開心,從沒有人這樣誇讚自己,認可自己。


    就算這是阿比斯安慰自己的謊言也好,白染也感到了莫大的幸福。


    “阿比斯......我們算是......朋友嗎?”


    【我們一定能算是朋友。】


    “我好開心。”


    海水的寒意仿佛被驅散了,沉浸在深海中的恐懼也奇跡般地消失不見。


    她浸泡於溫暖的黑暗之中,那雙金色的眼睛溢散著冬日暖陽般的微光。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很榮幸。】


    身體已經抵達了極限,她卻感受不到一絲痛苦了。


    滿溢而出的幸福與滿足化作一抹淺笑。


    自己也是配得到他人注視的,自己也是能夠擁有朋友的,自己也能收獲期待與關心。


    自己也是值得被愛的。


    白染才知曉,原來她那一塌糊塗的人生並非是一出徹頭徹尾的悲劇,而是先苦後甜的喜劇。


    此世宛若蜉蝣一夢,轉瞬即逝。


    但白染已經得到了她最渴望擁有的東西。


    這一瞬間的幸福,抵過了從前所有的苦難,所有的委屈,讓她感到不虛此生。


    也許是回光返照,白染的意識從未像此刻這般清醒。


    “拿走我的一切吧,阿比斯,就像一開始我們說好的那樣。”


    帶上我曾經的所有希冀,所有夢想。


    繼承我的位置,延續我的故事。


    我已放心托付出我的希冀與夢想。


    我所遺留的一切,都將由你來為我實現。


    “替我活下去。”


    去見證外麵世界的故事。


    ......


    想念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很好,也很糟糕。一種能給你帶來歡樂的痛苦。


    時間的刻度就連一天都未曾過去,對阿比斯漫長的生命來說,幾乎隻是一個眨眼之間就消逝的瞬間,但祂卻已經無比想念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風暴已經散去,萬丈曙光再一次升起,雖然淵海仍在風暴的餘威下旋轉動蕩,但海流卻已經不再致命。


    災後,並未有新生,這裏的一切都已經被埋葬在了風暴的棺材中。


    【風暴已經散去了......你還能聽得到嗎?】


    死亡並未擊垮她,哪怕黯滅已經徹底逸散,死滅的劍身黯淡無光,她仍然緊握雙手。


    即便到了最後,白染也沒有被卷走。


    但這副身體已經死去了。


    【你貌似已經得到了你所想要的東西,實現了你所希冀的願望。】


    低語消散在風中。


    【但是我還沒有,所以即便你接受了這種結局,我也無法接受。】


    那殘破的遠古機械亮起了些微淡藍色的光芒,卻又很快熄滅了。


    【再給我一點時間......你會抵達深淵盡頭的。】


    引擎的轟鳴聲時隔無數個千年再次響起,但勘探機仍沒能動起來哪怕一根手指。


    【再給我一些時間......】


    深淵之外的天空,朝日複東升。


    在某一個瞬間,遠古機械的燈光又一次亮了起來,它在湛藍色的光芒下站了起來。


    數個晝夜,阿比斯終於能夠驅使勘探機。


    【繼續活下去,便是深淵對你的詛咒。】


    巨大的古代機械,將白染冰冷的屍體摟在了懷中。


    向著天穹上的風暴裂隙走去。


    【我拒絕你最後的請求,你的餘生還很長。】


    祂會帶著白染來到奈落深淵的盡頭,為其戴上深淵與祂編織的王冠。


    繼承深淵的遺產,延續未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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