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七還未回來,秦湘玉不想一個人麵對秦執,就起身在附近走了走。


    林中幽靜,她不覺走得遠了些。


    秦執就跟在她身後不遠處,秦湘玉也是後來發現的,不去理他,自顧自的往前,這時森林中刮起了風。


    這種莫名的風讓人毛骨悚然。


    她頓住了步伐。


    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周圍連小動物的聲響都沒了。


    靜悄悄的一片。


    這種安靜讓人心中無端發慌。


    很快,這種發慌就得到了證實。


    隻瞧見遠遠的,一股雌黃色的煙霧森林中漫出。


    以極快的速度席卷過來,不出三息,就拉近了一半的距離。


    眼瞧著秦湘玉麵色煞白,秦執也察覺出了不對。


    趕忙過來。


    抬眼一望。


    漫天的煙霧就籠罩了過來。


    秦執的麵色難得的變了。


    迅速的走了過來,攥住她的手往迷霧的反方向去:“走。”


    從他的聲音中秦湘玉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


    加上在現代時也見過這樣的自然災害,更是聽說過這樣的迷霧有的甚至能迷人心智。


    若真是落入這霧中,恐怕兩人真的凶多吉少了。


    秦湘玉抿了抿唇,問:“秦七呢?”


    “他發現不對會跟上的。”攥著人就往前走。


    秦湘玉跟不上秦執的步伐。


    一路上跌跌撞撞的。


    秦執低頭瞥她一眼,又見越來越近的迷霧。


    把人打橫抱起。


    這般,無疑更拖慢兩人的速度。


    秦湘玉開口:“你尋個背風的位置放下我跑吧。”


    秦執的額角又開始隱隱跳動了。


    他冷冷的瞧她一眼:“閉嘴。”


    “秦執。”


    他不看她,往前麵奔跑起來。


    可他們的速度哪裏能快過那片迷霧的速度。


    很快,那片霧氣就在他們身後了。


    “你這麽一個自私的人,真的要為我死在這裏嗎?”


    “秦執,值得嗎?”


    秦執頓了頓,複而全力奔跑起來。


    他是人,不是神。


    是人就會有極限。


    這般的體力勞累,讓從鼻息間灌入胸腔的風像是未開刃的刀一般,一刀刀切在他的肺腑上。


    偏生,身上這人,還這般的氣人。


    難得的,秦湘玉見秦執情緒這般外露。


    嘴角微微上揚,連眼中都帶了點華光。


    她的口吻中帶著蠱惑,“若你一個人,肯定能跑出這片迷霧。我見你在森林中並沒有驚懼,想來宋青野的事情也在你的算計之中。”


    “秦執,你究竟想要什麽?”


    “不出去,恐怕也是你提前的計謀。”


    “但是,這片霧,肯定沒在你的計劃之內。”


    “秦執,再執拗下去,就得不償失了。”


    秦執停了下來。


    見她唇角上揚,仿佛帶著勝利的意味。


    “你想死嗎?秦湘玉。”


    “我偏不讓你死。”


    “你不想欠我,我偏要讓你欠我。”


    幾乎是瞬間,秦執就戳穿了她的目的。


    無論如何,這場意外,是因為她而發生。


    若是當時她沒有出來,秦執就不會跟她一同陷入險境。


    她可以花長久的時間去撫平,去自愈別人對自己造成的傷害。


    卻無法心安理得的紓解自己對旁人的傷害。


    那帶了點橘子腐爛氣息的霧氣,終究是追上了兩人。


    然後以極快的速度,鋪滿了兩人眼前所有的視線。


    一瞬間。


    視線模糊起來。


    遮天蓋日的樹木,隻見得到一丈,麵前的路更是隻能看到眼前。


    此時,實在是不宜再行走。


    秦執說:“秦湘玉,你失敗了。”


    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他也沒有再說什麽。


    去找了一棵樹,兩人就在樹下坐下。


    秦執取下了腰帶,把兩人的手綁起來。


    他說:“這是瘴氣,也叫鬼挪屍,多半有毒。”


    “為了防止失散,我將我們綁在一起。你忍一忍。”


    秦湘玉點點頭。


    秦執就以極快的速度給兩人的手臂綁了起來。


    他非常用力,秦湘玉都感覺勒緊了自己的皮肉幾分。


    他又撕下一塊布,用身側的水囊浸濕了給秦湘玉蒙在臉上。


    然後給自己蒙了一塊兒。


    此時秦湘玉的神智已經開始模糊了。


    “你怕死嗎秦執?”兩人靠在樹下,秦湘玉忽然問。


    秦執說,“不怕。”


    不怕,那個時候她要尋死,他為何那般激動?


    她哦了一聲,將頭靠在樹木上。


    聽秦執說:“我知道你怕死。”


    她點了點頭,“是,我怕死。”


    怕死了之後,再也見不到曾經的那些美好,見不到那些美好的人,再也遇不到她們。


    爸爸媽媽,她的朋友家人。


    包括來這個世界後丁香。


    以及單純的當歸,還有給她帶來過歡聲笑語的湘荷院。


    “人固有一死。”


    秦湘玉答:“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她見秦執看著她,對他說:“不是我說的。”


    不是她說的,是誰說的,反正他沒聽過這樣的話。


    不過,她竟能說出這樣的話。


    “真不是我說的。”她有些固執的說。


    秦執點點頭,態度頗有些敷衍。


    秦湘玉難得的有些生氣。


    “是我家鄉的一個人說的。”


    她又氣餒的坐了回去:“算了。”


    他眼見她神色起起落落,竟顯得十分生動。


    這樣的她。


    秦執感覺心頭像是被灌進了什麽熱流,暖暖的,漲漲的,生平頭一回的,說不出的。


    熨帖。


    許是這毒氣,竟讓他心鼓如雷。


    他的意識已經開始有些模糊了,秦執拔出刀,刺向小臂,維持清醒。


    他聽她說:“我不會感激你的秦執。”


    那些傷害,怎能輕易撫平。


    秦執點了點頭。


    他要的從來不是她的感激。


    她問:“秦執,我們會不會死。”


    她的雙目已經開始混沌,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麽。


    秦執在手臂上刺下第二刀。


    他的聲音依舊沉穩,讓人不自覺信服:“我不會讓你死。”


    秦湘玉輕笑出聲。


    是那種帶有點嘲諷的笑。


    音色也略帶了些嬌俏,像是山野精怪,一點瞧不上他這種凡人,伸手一點一點的點在他的胸膛。


    而他的心,就隨著她落下的指尖,一下又一下的用力鼓動。


    仿佛隻要她抽身離去,他就能即刻力竭而亡。


    “秦執,你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啊?”


    她笑,她從前想去森林旅行的時候,見過這種警告,那裏麵遇到迷障的事件將她勸退。


    多少經驗豐富的人,都在迷障中行屍走肉,直到死亡。


    或許他們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她惜命得很,是真的惜命。


    因為前生的世界,太過美好,她舍不得啊。


    舍不得啊。


    她經過那些美好,還未去創造美好,怎麽能輕易放手,輕易離開。


    她開始無意識的想要站起身來。


    秦執緊緊的摁住她的肩膀,與她說話。


    他拍了拍她的臉,她的臉變得微紅,眼神也清明了些。


    他問:“你想要什麽?秦湘玉。”


    他的話語中的帶了一點沉重。


    秦湘玉用那不太清醒的腦袋想了想,要什麽?


    “要自由。”


    他抿了抿唇:“還有呢?”


    “離開你。”


    秦執的目光沉了沉:“其他呢?”


    她的眼中蓄滿了淚光:“要回家,秦執,我要回家啊。”


    他拍了拍她柔軟的發,對她說:“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她抱著膝蓋骨,肩膀一抽一抽的,仿佛遇到了什麽天大的難題,啜泣許久,這才從雙膝中抬起臉來,像是迷路的幼崽,腮邊帶著兩行清淚,“我回不去了,秦執,回不去的。”


    總以為能回去。可能不能還要兩說。


    這樣的事兒從來沒有人碰到過。她也是頭一遭。


    隻是心中有種希望和信念,希望有一日可以回去。


    這何嚐不是一種懦弱,是一種對現在的逃避。


    因為她。


    無法抗衡啊。


    因為這個時代壓下來的重量。


    憑她一己之身,根本無法反抗啊。


    她隻能承受,同化。


    不然,她如何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也就是有著那麽幾分信念和希望。


    她才能,才能逃避的走到現在。


    清涼的水光順著腮下。


    秦執莫名的窒了一瞬。


    抬手。


    卻發現自己和她連在一起的手腕鮮血淋漓。


    實在是不宜弄髒她的臉。


    秦執放下刀,換了隻手,替她擦去淚光。


    “回得去的,我帶你回去。”


    秦湘玉又笑了一聲,許是現在頭腦不清醒,她的聲音都大了些許:“你根本就不懂。回不去,就是回不去。”


    秦執見她沒有理智可言,又見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把穢物擦在他身上,算了,懶得和她計較。


    至於回不去,怎麽可能。隻要他想,天下都是他的,又怎會回不去呢?


    將來,他們就回到她的家鄉,一家三口,生一個女兒,像她。多好。


    她的目光又開始迷離起來。


    秦執抬起刀在手臂上刺下第三刀。


    他說:“秦湘玉,等出去後,我們好好的吧。”


    她唇角又彎了彎,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些輕。


    秦執卻莫名感覺刺痛。


    甚至比他手臂上的傷痕更加明顯。


    “秦湘玉。”他沉聲。


    目光緊緊的盯在她的臉上。


    聽她說:“秦執,你想和我好好的呀?”


    像是不諳世事一般,美好的不像話。


    秦執的心鼓如雷點。


    可卻又一層陰冷之感密密麻麻的攀爬至他的後頸。


    像是長久匍匐在黑暗中。


    隱隱知道就快接近終點。


    馬上就能迎來曙光。


    卻未料。


    前方並非曙光,而是更深的深淵。


    她一字一頓:“秦、執。”


    此刻的秦執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和驕傲。


    他就像她的信徒,等待著她最後的審判。


    “你、不、配。”


    秦執的心,就像被一柄鋼刀,生生穿透,體間血肉順著刀鋒落了個通透。


    他緊緊盯著她。


    見她輕快的笑著,猶如銀鈴。


    她尚覺不滿,對他眼中的冷意無知無覺說:“秦執,你愛我啊?”


    “可是,你配愛我嗎?”


    “秦湘玉。”他咬牙切齒,額頭的青筋在不斷鼓動。


    連腕間的傷口都撕裂開來。


    “閉嘴。”


    “我隻當你被迷霧迷失了心智,這些話都沒說過。”許久,秦執才吐出這句話。


    可現在秦湘玉神智全失,說出的話全憑直覺。


    她想了什麽,就說了什麽。


    也幸而,秦執沒有問其他事,否則秦湘玉定然和盤托出。


    “秦執,你想我愛你嗎?”


    她像是蠱惑人心的女妖,明明,你知道她說出來的話會將你推向萬劫不複,可還是期待。


    期待她能開恩。


    流露出那麽一點點的不同來。


    哪怕,隻有一點點。


    這種感覺就像長期吸毒的人,被強行戒毒。


    在極度渴望吸食的那一瞬。


    哪怕隻有一點。


    一點,也足夠讓人滿足。


    他盯著她,見她把他的希望一寸寸敲碎。


    “我就算死,也不會愛你。”她挑釁的看著她。


    那種帶著一點笑意的蔑視。


    那種輕飄飄的,卻無處不在的鄙視。


    好像他秦執,什麽都不是。


    什麽都不是。


    甚至在她眼中,他都不配愛她。


    仿佛被這個認知擊中。


    秦執隻覺得額間鼓脹,青筋乍起,他的胸膛不受控製的劇烈起伏。


    他秦執活了三十年。


    三十年,有朝一日,竟然被一個女人玩弄在股掌之間。


    聽她一句句的羞辱。


    秦執猛的起身,秦湘玉不受控製被他掀翻,下一瞬就被他壓在身下。


    他的手就狠狠掐在她的脖頸之上。


    猩紅的眼中俱是冷意。


    他凶惡狠戾的說:“秦湘玉,你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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