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家子開始用膳。


    入秋之後,日頭就短了,還未用至一半,天光就完全落了下來。


    寶墨齋中早有仆人掌了燈。


    用完膳,一群人移步到飯廳旁的花廳中飲茶,這是陶氏素日用來會客的地方。


    飯廳裏丫鬟們有條不紊的收著剩下的菜肴。


    旁邊又有一群仆人井然有序的上著果盤。


    中秋佳節,是這個時代的重要日子,為官方法定節日,所有官員休沐三日,通常為十五十六十七。


    因而連陶氏臉上都多了幾分鄭重。


    秦執在朝中聲望日隆,若是宴請,來的人多為達官貴人,也不乏由青年才俊。


    陶氏還有一樁心事,她看向秦盈。


    趁著眼下秦執勢大,給秦盈挑個青年才俊。她已經沒有多少日子,年逾四十(古代人通常壽命短),在有生之年,還想給自己女兒找個好的歸宿,看著她成婚生子,她將來若是去了,也就放心了。


    秦盈倒是好說,尋個合適的人,可秦席玉,便是她心頭另一樁心病了。


    念及此,陶氏看著秦席玉落在秦湘玉身上的目光,恨鐵不成鋼,爛泥扶不上牆!


    她對孟秋囑了句話,這才對著眾人道:“不知諸位對這次中秋節有何想法。”


    秦湘玉對這世界的文化不清楚,加上即使她現在被秦執看重,可依舊為家中邊緣人物。


    大家都說得興致很高,秦湘玉隻默默飲茶。


    也不知何時才能結束。


    她是真的有點乏困。


    宋君桃開口:“娘,我們說了這麽久還沒有問問表妹的意思,還有大哥。屆時宴請的名單也要請大哥拿個章程。”


    “不如這事兒就讓表妹去與大哥說?”


    主要是秦執冷酷,又陰晴不定,他要是不給誰麵子,那也隻能受著,就像上次母親起了意給他過生辰,卻被斷然拒絕。


    陶氏現下對這件事情都尚有隔閡。


    好歹秦執算她名義上的兒子,加上她還是這秦家的大家長。


    往常秦執在外麵,家中全是她一人做主,威望頗深。


    可秦執一回來,她就處處掣肘,看起來秦執是沒有搶奪掌家權利的意思,可事事都要問過他的意見。


    她開口:“嗯,這事兒就交給玉姐兒,切記在明日之前讓他拿出個名單。”


    “也好叫你二嫂嫂安排下去,晚了就來不及了。”


    畢竟距離中秋也就兩天了。


    她們此時準備,本就有些倉促。


    前幾日倒是說了這事兒,不過隻大意的提了提,尚未定下章程,尋了人給錦苑那麵傳話,卻被福祿拒絕。說是秦執有事。


    秦湘玉日日與秦執呆在一起,秦執能有什麽事。


    無非就是不想讓家中人借他之勢。


    畢竟往年也宴請,不過來的人都不是家中重要的人。


    今年秦執正好在,若以他的名義下帖,來的人自然不一般。


    上一次想為秦執辦生辰宴,也存了這種心思。雖說這次不能遍請,但比起往年質量肯定要高上不少。


    她再好好挑挑也就是了。


    秦湘玉嘴上應是,卻沒有和秦執說的意思。


    到時候她就說忘了或者提了秦執沒應。


    反正她是不會去求他。


    若是沒好處的事,陶氏怎麽會這麽積極,可她去與他說,屆時秦執就把這些人情都記到了她的頭上。


    她自己都自顧不暇了,管不上旁人,還是別有用心的人。


    見她應了,眾人也就沒瞧她了,說著這次中秋宴辦在哪個院落,屆時去東邊的高樓台榭布置,還是西邊的高樓賞月。


    東邊雖高,卻離水榭頗遠。


    西邊的高樓矮些,但緊挨著錦萃園,屆時觀景賞花,登樓望月,水下點燈都是極妙。


    若是相看得當,再讓秦盈與那世家公子來個林中偶遇也未嚐不可。


    月入中天,這才淡下聲來,陶氏也乏困了。


    秦湘玉先行提出告退。


    陶氏就讓孟春去送她。


    出了寶墨齋,秦湘玉就讓孟春別送了。


    “沿途都有燈照,就不勞煩孟春姐姐了。”


    孟春見她執意,就隻好瞧著她的身影,慢慢的溶於夜色中。


    秦湘玉走後,宋君桃秦盈也準備告退。


    至於秦席玉那個二世祖,早就待不住離開了。


    還是孟秋在院門口截住了他,“太太說叫您留一留二爺。”


    秦席玉不解:“娘可曾說有什麽事兒?”


    “太太沒說。”


    秦席玉提步要走,就聽孟秋道:“太太說,您要是走了,就叫賬房那麵斷了您的銀子,二爺您看著辦。”


    “你!”秦席玉氣急,可春夏秋冬都是母親眼前得臉的人。


    “二爺莫和奴婢置氣,奴婢也不過傳達一下太太的意思。”


    秦席玉跟著孟秋不甘的回了寶墨齋。


    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這才回到湘荷院。


    院中靜悄悄的。


    秦湘玉走進去,才發現秦執也在。


    丁香在一旁候著。


    而珍珠正虎視眈眈的和他對視。


    如果忽略那兩股顫顫,秦湘玉真想誇它一句好狗。


    對秦執絲毫不慫。


    實在是頗有膽氣。


    它嗷嗚嗷嗚的叫著,氣勢雖凶,卻不住後腿。


    聽聞聲響,扭頭看向門沿外,衝著秦執大嚎一聲,顛顛兒的跑到秦湘玉跟前。


    相識有了底氣靠山,衝著秦執汪汪直叫。


    頗有一種小人得誌的意思。


    秦湘玉算是懂了什麽叫狗仗人勢。


    它還未叫兩聲,就被秦執冷目一掃。


    它退後兩步,躲在秦湘玉的身後,依舊不服輸的叫著。


    秦湘玉感到好笑。


    走上前去,為秦執添茶,這次卻沒有像上次一般。


    她對著丁香說,“與表哥上壺熱茶。”


    丁香應是。


    秦執抬眸瞧了她一眼,目光極淡:“怎的,爺不是喜歡喝涼茶嗎?”


    秦湘玉從丁香手上接過茶壺。


    又讓她出去,省的在裏麵畏懼秦執。


    這才對著秦執說:“您大人大量,別和我這種小女子一般見識。”


    秦執嗯了一聲。


    撫了撫茶杯,這才飲了茶。


    珍珠還在她腿後亦步亦趨的跟著。


    見自家主人都為秦執倒茶,頗為不服氣的在秦執喝茶的時候嗷嗚兩聲。


    秦執放下茶盞,“把它拎出去,瞧著礙眼。”


    齜牙裂齒的醜樣,還敢亂蹭。


    “您怎的還和這不開智的寵物計較。”


    秦執哼了一聲。沒再說什麽。


    “怎的去這麽久?”


    秦湘玉沒答反問:“您等久了?若是有事,您讓福總管與我說就是,讓您等我,真是我的不是了。”


    她垂下頭,眼中略帶愧疚。


    “倒也沒有。”他頓了頓:“聽福祿說你回來了。”


    “我也許久沒來這湘荷院,過來看看。”


    哪需您屈尊過來看啊,不過秦執軟化的跡象,對她來說,是個好的訊息。


    她也不敢太得寸進尺,畢竟,萬一哪點不對,又惹到了秦執。


    昨晚他是如何對她說,做人要看清自己身份的話,秦湘玉還曆曆在目。


    別相信一個男人的話,當真去恃寵而驕。否則,有的是苦頭叫你一生都吃不夠。


    “那麵可是有什麽事兒叫你麻煩?”秦執狀若無意的開口。


    秦湘玉搖了搖頭:“倒也沒有,隻是吃了個晚膳,又敘了會兒舊,許是太久沒見。姨母就和我多說了幾句。”


    “沒旁的了。”


    秦湘玉搖了搖頭,確實沒旁的了。


    然後秦執就開始冷笑。


    她有些不明所以:“您就算外麵受了旁人的氣兒,也別往我身上發不是。”


    她故作佯怒。


    “在旁人身上受氣。”


    他盯著她,除了她,旁人又怎知該如何氣他。


    有她吃苦頭的時候。


    秦執懶得理她。


    秦湘玉隻當他在發神經,進了房中自顧自的拿了雜記,坐在榻上就開始讀,免得和秦執說話一言不對又惹怒了他。


    秦執嘭的一聲把茶杯擱在桌案上。


    秦湘玉眼皮子都沒抬。


    索性這點事兒,秦執不會真的與他生氣。


    等到了二更天過半的時候,秦湘玉準備歇下了,對秦執開口:“您今晚,不回去了?”


    秦執瞧她一眼,“你不跟我一同回去?”


    “早前我是在您那兒養傷,現如今,傷好了還在您那兒像什麽話。屆時旁人如何說我與您?”她無辜的開口,“再怎麽也要名義上過了才能住您院中不是。不然旁人都能戳著脊梁骨罵我。”


    “養傷?”也就她能自欺欺人,旁人如何說,都在他那院子住了大半個月了還能怎麽說,現在假正經起來了。


    雖然她們確實什麽都沒發生,可旁人眼中又能幹淨到哪兒去!


    “難道不是養傷嗎?”


    她確確的是在養傷呀。


    這話說得秦執啞口無言。


    他看了她一眼,撩袍起身,朝著黑夜中行去。


    珍珠頗有眼色的沒有去挑釁汪他一路,隻嗷嗚嗷嗚歡快叫了幾聲,然後乖乖的在秦湘玉腳邊蹲了下來。


    見它可愛的樣子,秦湘玉忍不住揉了揉它的腦袋。


    丁香端著洗漱用品走了進來:“小姐,您不去瞧瞧?大爺今日來等了您將近一個時辰,奴婢本來都以為他要發怒,可不知……”什麽原因,卻沒有生氣。


    隻不過大爺走的時候,臉色可不太好。


    “瞧什麽,不去。”


    難不成真要和他繼續回去睡一個榻上?


    她的傷差不多好了,再待下去,真要出事兒。


    秦湘玉從丁香手上接過熱帕子覆在臉上,被熱氣包裹著,心情別提多舒暢了。


    不過也是奇了,秦執竟然能忍到現在還不對她動手。


    男人看上女人,無非就那麽點子事兒。


    她腦中有個荒唐的念頭閃過。


    像是接近答案,她的心跳愈快。


    難道秦執、、、


    他不行!


    幾乎是瞬間,她掀下帕子。


    仿佛一切都尋到了一個答案,怪不得他那麽陰暗變態。


    都三十了身邊還沒有女人。


    越想越覺得她得知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又怕自己知道了,屆時被秦執滅口。


    卻也不應該。


    秦湘玉努力回想可秦執幾次反應。。也是真的。


    那……到底是何原因。


    秦湘玉咽了咽喉,清了清嗓子這才對丁香說:“你改天有時間了幫我打聽一點事兒,也不必太刻意。”


    丁香見她這副模樣,小聲道:“小姐,可是有什麽大事兒?”


    “也沒有,就問問大爺為什麽這麽多年沒有娶妻生子。是其中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內情嗎?或者大爺早年受了情傷,所以光棍兒至此。”


    丁香問:“什麽叫光棍兒。”


    “就是單身,一個人不娶妻子也不納妾。”


    “明白了小姐。”


    秦湘玉怕隔牆有耳,又說:“畢竟,如果大爺真沒有,那麽你家小姐就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將來無論如何,爺也會給我們一個好去處不是。畢竟容顏終究會不在,若是有一天我年老色衰,表哥看上旁人也是有可能的。”


    秦湘玉還真沒防錯,秦三又被秦執安排在了秦湘玉身邊。


    “明白了小姐。”


    秦三如何向秦執匯報的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秦湘玉洗漱完,就睡下了。


    至於秦執,則是回了書房,處理了半宿公務。


    夜將近過了一半,秦執這才放下朱筆,捏了捏眉。


    閉著眼睛靠在圈椅上略眯了一會兒。


    等秦衛與他匯報完近況,才開口叫他們下去。


    這時,秦三才從黑暗處現身,對秦執說了今天秦湘玉發生的事情。


    說到陶氏讓表姑娘請秦執給名單時,秦執頓了頓。


    他就知道上房那麵會為難他那便宜表妹,也猜到是這個事情。畢竟從他這裏沒有突破,總要尋其他法子。


    離中秋佳節隻有三天了。


    陶氏也該準備了,再晚就來不及了。


    況且,陶氏應該也聽到了風聲,皇帝和秦執不睦。


    若不趁著現在,為秦盈找一個好去處,怕哪日真的事發,就來不及了。


    秦執聽完,未置可否,點了點頭,秦三就退下了。


    等秦三走後,秦執才從書案的抽屜中拿出一支玻璃種的青玉釵。


    這便是此前李紳送給秦湘玉那支。


    隻瞧得他目色沉沉,盯著那支青玉釵不知在想些什麽。


    許久之後,他才吐出一口濁氣,緩緩地捏緊玉釵。


    末了,像是眼不見心不煩一般,把玉釵放進最下麵的那個暗格中。


    “福祿!”


    他對門外大喊一聲。


    福祿正犯困被激得一醒神,忙跑了進去。


    隻瞧得秦執神色不好,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兒,越發恭謹小心起來:“爺,可是有吩咐?”


    “明日,給爺尋了最好的玉師父進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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