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湘玉如何想秦執不知道。


    反正他被她那廂感謝誇的通體舒暢,連帶著一早胸腔中那鬱結的惡氣仿佛都不翼而飛。


    兩人用完膳,秦湘玉繼續躺在床上,畢竟她後背上的刺青還要很長一段時間去養,而秦執則令人將他的奏章都搬到房中來。


    她伏在榻上看閑書,他就伏身案間處理公務。


    好幾次,秦湘玉抬頭,都見秦執盯著她,莫名不悅,不知是在想什麽。


    他沒說,她就沒去問,隻努力摒棄那股不適感。故作不知。


    時間過的飛快,至少對於秦湘玉而言是這般。


    轉眼就到了中秋時節。


    當某夜秦湘玉見到窗外月亮越來越圓如盤時,才意識到快到中秋了。


    從前在現代時尚未生出思念之意,現在看著那一輪皓月感慨頗多。


    今年月下幾人能圓滿?


    秦執尚在處理公務,這段時間她肩背上開始發癢,想來是傷口在愈合的原因。


    秦湘玉有好幾次都想伸手去撓,每每生出這種意圖時,秦執總能先她一步握住她的手。這種抓心撓肝的瘙癢得不到紓解,總讓她心頭生出躁氣。


    有好幾次都沒控製住自己對秦執使性兒,當發泄後,她方才小心翼翼的瞧他反應,每每她道歉時,秦執總沉默著不說話。


    目光中似乎還帶了點溫柔的意味。


    以至於,秦湘玉幾乎生出了錯覺。


    以為他本就是好脾性的人。


    故而在他從她身後抱著她的腰肢賞月時,她提出想要出去走走。


    “也無需走遠。”她說:“也就去大覺寺上上香,許久沒有去給爹娘點燈了。”


    而她更想去確認的,是那股能回家的強烈悸動是否還在。


    如今,還能支撐著她走下去的,也就是那點子渺茫的回家希望。


    而把她帶來的那枚玉佩,如今都沒有蹤影。


    她有些害怕,有些害怕,時日久了無法堅守本心。


    人都是環境中的產物,她是個普通人,莫說那些心性堅定的偉人,都很難做到心如磐石。


    而她,又能在這種環境中堅守多久?


    豪情壯誌易生,滴水穿石的毅力難為。


    “你爹娘是什麽樣子的人?”他忽然發問。


    她輕咳了一聲,她怎麽知道原主爹娘是什麽樣子的人。


    她醒來時,就在那棵樹下,接著丁香就來尋她。


    如何回答秦執?萬一露餡了怎麽辦。


    丁香好糊弄,可秦執不好糊弄。


    秦湘玉努力回想,企圖從丁香的隻言片語中編造出一個完美的家來。


    “若是不想說就別說。”


    他隻是不明白,秦湘玉父母不怎麽對她好,可她卻依舊孺慕她的父母。


    或許這就是血脈親情。


    想到這兒,他又忽然冷下臉來,哼笑一聲。


    血脈親情,這東西,隻有弱者才會有。


    和她處久了,他怎的也這般兒女情長起來,堂堂男兒,怎可困於私情。


    背對著秦執的秦湘玉不知道他的神情,以為他早前語氣頗為鬆動,此前,他也對她很是縱容。


    因而大著膽子開口:“可以嗎。”


    他垂眸瞧著她濕漉漉的眸子,淡聲:“表妹,現下我事務繁忙,加上京中並不安寧,等過段時間閑了,我再與你去。”


    這便是拒絕的意思了。


    “我,我不可以自己去嗎?表哥。從前,我也是一個人去的。”


    “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他驀然鬆開握住她腰肢的手:“表妹,希望你記住自己的身份。”


    身份,什麽身份。


    他的寵物嗎?


    秦湘玉心中冷笑,麵上依舊乖乖的:“我明白的,表哥。”


    秦執說完,就轉身出了房間。


    也不知道犯的什麽毛病。


    晚上兩人相擁而眠。


    第二日,秦湘玉難得的沒敢作聲作勢的衝他撒氣兒,畢竟,昨晚秦執的那番話給了她這段時間不甚清醒的腦袋當頭一擊。


    這樣一個冷酷無情的人,又怎會真的,為情所困。


    而秦執這段時間對她的表現幾乎讓她以為他在陷入她為他編織的牢籠。


    如今看來。


    這個男人,無論何時,都保持著心中的清明。


    無妨,她本意就不是讓他愛上他,而是,隻要他逐漸的放鬆警惕。


    以便她今後行動。


    想通這點後,秦湘玉昨早膳食比素日都多喝了一小碗燕窩粥。


    秦執對吃食上不挑剔,有就行,沒有奢靡之風。可當秦湘玉來了之後,早餐的奢侈程度上了不止一個度。


    粗茶淡飯他吃,珍饈美味他也用。


    無論是粗茶與珍饈,他舉止間都能有大家士族的風範。


    與秦執一起,她能學到很多。


    他雖然打心眼裏瞧不上女人,覺得她們見識短淺,可當他處理政務閑暇時,依舊願意教給秦湘玉一些實用的東西,與她一起針砭時弊。


    論文論武,不拘於朝。


    他似乎對此事格外的熱衷,或許是難得有人與他如此敞開胸懷交談,也或許秦執名聲在外,根本不敢有人敢與他如此交談。


    拋開秦執對她的傷害不提,秦湘玉覺得秦執在政治上確實是個難得的人才。


    偶爾她與他對坐飲茶時,盡管再怎麽小心,也會露出一些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提議。


    這時候秦執總不吝嗇於讚賞的眼光看她。


    讚賞歸讚賞,嫌棄依舊還是嫌棄。


    比如他會告知她她的觀點哪兒不對,什麽地方需要改進。


    而經他完善,很快就能推陳出新。


    秦執這人雖然冷酷無情,但對於造福黎民這件事情上,也算是竭盡全力。


    秦湘玉覺得,對於百姓或許他褒貶不一,可也不失為一個好官。


    興許因為這些談論,秦湘玉漸漸覺得,秦執對她的態度開始轉變了。


    她生出希冀,有沒有可能,她能轉變秦執對她的想法。


    從一個隻供賞玩的寵物,提升到他手下的謀臣。


    她自知自己頭腦心眼不夠,可她多得是現代的實事,先進的思想。


    雖不能去提供太多的高科技改變當朝的軌跡,但好歹,能讓秦執口中的餓殍,少曝屍荒野。


    若是拿這些與秦執交換。


    雖然秦執對她有幾分喜歡,但孰輕孰重,想必他心中自有一把秤。


    有這般的打算,秦湘玉倒也不急。


    她還得再試探試探秦執的想法,以求萬無一失。


    臨近中秋的時候,秦執一天天的忙的腳不沾地,她已經好幾日沒有見他。


    而她背上的傷,已經愈合。


    秦湘玉從來不敢去看。


    盡管秦執為她上藥時,數次癡迷的瞧著她的後背。


    從他的目光中,她可以看出驚豔和失神。


    可一切美好的前提並不是建立在別人痛苦的情況下,並不建立在剝奪別人的意誌下。


    作為百姓臣民,她可以敬佩於秦執是個愛民的好官。


    可作為一個女人,作為她自己。


    她絕不會。


    絕不會愛上這樣一個屢次對她施暴的人。


    趁著秦執事務繁忙,秦湘玉回了湘荷院。


    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接近半個月沒回來,院子裏的烏桕樹上的葉子已經落得差不多了。


    滿園金色的枝葉,散落在地麵上。


    形狀各異,經過盛夏的滋養,體態飽滿。


    枯黃的枝葉隨著風過,緩緩飄落。


    秦湘玉伸手接過一片。


    凝神間,恍惚想起快入夏時,她還盼著什麽時候落葉,這樣她也好尋了做書簽。


    可真到了這時候,卻什麽心思都生不出了。


    珍珠已經尋著聲響跑出來。


    許久不見,它甚是激動,圍著秦湘玉不停的轉圈,最後竟然一躍,想要跳到她身上。


    秦湘玉伸手接過。


    軟軟小小的一隻,養了一夏,倒是胖了不少。


    屋內傳來丁香的呼喊。


    珍珠伏在她懷中一動不動,使勁兒的衝她搖尾巴,熱情的伸出舌頭就要舔她。


    秦湘玉忙避開。


    也正是這時,丁香走到了屋簷下。


    瞧見秦湘玉。


    怔了怔。


    幾乎是瞬間。


    主仆兩人鼻尖同時一酸。


    她快步跑過來。


    停在她麵前。


    竟生出了怯意。


    丁香小心翼翼的開口:“小姐。”


    她淡淡應聲:“嗯。”


    主仆二人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小姐,您回來了。”話音落,有爍爍的淚珠順著她的臉龐接連滾落。


    一顆顆砸落到地麵的枯葉上。


    “小姐……”她哽咽。


    竟有些收不住之勢。


    秦湘玉摸了摸她的頭:“莫哭。”


    “我可是好好的。”她上下打量著她,大半月不見,丁香竟然瘦了一圈。


    “可有好好吃飯?怎麽,我一走,就不把我的話當回事了?”


    “不是。奴婢擔心您。”


    “擔心什麽。”秦湘玉瞧著她,抱著珍珠屬實有點累,索性把它遞給丁香。


    珍珠不情願的嚎唉一聲,委屈之意盡顯。可它那小身板如何掙紮得過兩人。


    丁香順勢接了過去,聽秦湘玉道:“我在表哥那兒何須擔心。”


    “倒是你,往後不可再這樣了,知道嗎。”


    丁香點頭,主仆兩人往房中走。


    畢竟院中不是敘話之地。


    房中還維持著她走的陳設,被褥床單卻是換了,也是日日熏香,謹防著她哪日回來。


    秦湘玉剛坐下,丁香就端了熱茶過來。


    “小姐,您,沒事吧?”


    秦湘玉撫摸著白玉杯,“能有什麽事兒,你瞧我這不是胖了?”


    秦執專程讓人日日熬了藥膳與她喝,又請了禦醫調理身體,雖是遭了大罪,可她確實胖了。


    “怎會胖,小姐就該多長些肉才好。”省的身量纖細單薄,她瞧了都心疼。


    “院中可有什麽事?”


    丁香搖搖頭:“倒是沒事,有時福總管也會給奴婢帶話,說是小姐一切都好。可一切都好,怎會讓我不見小姐。”因而她日日關心著錦苑那麵動靜,怕哪日錯過了小姐。


    萬一,萬一小姐……


    “我病了。”她微笑著和她說:“在表哥院中養傷,下次,你無需掛懷。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


    她瞧著她,又道:“若我真有什麽意外,我也希望,你好好的活著。你可明白?”


    “小姐胡說什麽。”她岔開話題,又開口:“小姐,院中的西瓜還給您留著,可要奴婢去摘了一個來給您嚐嚐鮮。”


    秦湘玉點頭。


    看著她利落的跑出院子去。


    不管生活如何難,總要歡喜些,才能給身邊的人帶來希望。


    尤其是,在這個主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時代。


    一個好主子,大概就是她們全部的希望了。


    傍晚的時候,陶氏派孟春過來請秦湘玉用膳。


    秦湘玉依舊一個人赴宴,她對丁香說:“你在院中守著,萬一福總管過來,你就和他說,我想回來住段日子,反正表哥這段時間也不在,回來後若是他怪罪,我再與他請罪。”


    不過秦湘玉覺得秦執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兒和她生氣。


    但她也不能完全摸準他的脾性。


    秦湘玉到的時候,寶墨齋的膳廳中已經坐滿了人。


    眾人都向她投來目光時,秦湘玉也不像從前一樣,畢竟連秦執的目光她都受得住了,更遑論其他人。


    至於其他人,對於秦湘玉在秦執院中住了大半個月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


    心下有何心思暫且不表,起碼麵上是和和善善,客客氣氣的。


    秦湘玉打量眾人一眼,陶氏坐著沒動,秦盈最沉不住氣看她的目光中頗有不屑,秦席玉依舊吊兒郎當的,似乎與從前沒有什麽不同。


    若說有不同,就是他落在秦湘玉身上的目光更肆意了些。


    大哥到底行不行。若是行,秦湘玉在錦苑留了大半個月,當真那般銷魂,連大哥都欲罷不能?


    越這般想著心中越發火熱,秦席玉喝了一口茶,掩下心間的躁動。


    可茶不知放了多久,都涼了。


    他心頭不快,衝著一邊的容月厲斥:“你怎麽做事兒的,茶涼了不知道與我換一盞?”


    容月未置一詞,抬手為他倒茶。


    這番油鹽不進的樣子更是掃了秦席玉的興兒,早前瞧她貌美,怎的是這般木訥性子!還什麽京城第一美人,簡直是胡說八道。


    怎的他身邊的一兩個都是在何等糟心玩意兒。


    他的目光又落到秦湘玉身上。


    陶氏瞪他一眼,腦子裏麵都是吃喝玩樂,但凡把那腦子用在科舉上,她們何須看人臉色。


    同是同一個男人的種。


    怎的她肚子裏踹出來的是這玩意兒。


    陶氏恨鐵不成鋼,可好歹是他兒子。


    “閉嘴!”


    然後又惡狠狠看了容月一眼,也不知道這心眼兒怎麽缺的,自家丈夫也不知體諒著。怪不得與人做妾。


    若是她,但凡當初秦席玉父親秦嶺一個眼神,都不用說話,她都能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


    秦席玉就算了,這娶回來的,也沒一個能看的。


    宋君桃能幹是能幹,可身份上終究是低了點。


    至於容月,罷,不提也罷。


    宋君桃打圓場道:“母親,表妹來了許久了,還是讓表妹入座,傳人開膳吧。”


    “一會兒還得仔細琢磨琢磨中秋宴席該如何辦。”


    陶氏點了點頭,笑道:“玉姐兒,快過來坐。”


    秦湘玉行禮之後,提裙坐入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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