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打小教她“與人為善,於己為善;與人有路,於己有退”,出門在外行事當得體,多個朋友多條路。


    人生漫漫,即便是再不起眼的人物,有朝一日都有可能成為壓垮自己的那根稻草,也有可能成為載舟前行的那滴清水。


    想到這兒,簡不聽不禁想起,自己兒時唯一一次與表姐產生分歧的事兒——那也是促使她愈發膜拜表姐的轉折點。


    簡不聽雖然現在在簡婷婷麵前老實得跟小雞仔兒似的,可兒時也並非完全沒有熊過。


    那時候表姐還說,朋友不該分高低貴賤,不該拘泥於階級,任何人身上都有可取之處,都有可學之處。


    可在簡婷婷說這句話時,簡不聽有些不解。


    因為她才剛剛被自己的家教老師批評過,說她不該跟管家的孩子混在一起,因為兩人階級不同,她很有可能會被別人的思維模式影響,因此“誤入歧途”。


    奶娃娃漂亮黑亮的眸子瞪得溜圓,雖然理不直,但是腰杆兒卻挺得極直,圓滾滾的小肚子都凸了起來,用剛學來的知識反駁道:“可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沒有底層經濟的支持,即便是有可取之處,有可學之處,也定然不過是鳳毛麟角,若是為此將時間消耗在無效社交之上,那豈不是本末倒置?有這個時間,倒是不如多學些別的。”


    冷不丁一聽,這話與其說是抬杠,反倒像是有些唬人的歪理似的。


    隻是那雙眼睛太過漂亮,眼裏的迷惑和倔強過於清晰,讓人明了的感覺到,她的確是對此感到不理解。


    一如簡家其他孩子一般,簡不聽的啟蒙也並非是在學校裏過得,而是選擇了家教老師,由於這孩子過於貪玩兒,真正算起來如今也不過才讀了一年書而已。


    簡婷婷一瞧便知,定然是有人多嘴在簡不聽的耳邊說了什麽。


    那時的簡婷婷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若是換了旁得同齡人,保不準得讓簡不聽給繞進去,可那人卻是簡家難得的少年鬼才。


    她看著跟個矮敦子似的的簡不聽,也不惱,卻也沒再說話過多,而是直接跟簡桑寧給簡不聽請了半個月的假,讓簡不聽跟著自己出國“玩”一圈兒。


    那時候,ja正在逐漸打開國際市場。


    ja集團所經營的範圍很廣,其中就包括了消費電子行業,那一趟其實就是去一個名叫安南的東南亞小國進行實地考察,以期將ja集團的產品銷往海外、品牌打出名聲。


    那時候簡婷婷不過才十三歲,那也是簡裕安第一次放她獨自出差,簡不聽更是還算個孩子。


    兩人在簡家長輩們的無腦信任、以及極度心大的縱容態度下,帶了幾個秘書、翻譯,以及管家和幾個保鏢,直奔了安南。


    到了安南的某小縣城之後,簡婷婷先後帶人走街串巷,逛過了數家電子商城,隨即,便帶著人尋了一家茶館喝茶。


    原本,簡不聽以為簡婷婷不過是暫且歇腳,可是,卻沒想到,她一連轉了好幾家大小不一的茶館兒。


    不止如此,一行人就這麽無故奔走了數天,兜兜轉轉繞了數個小縣城,如此一致的路線重複了數日。


    直到某天再度被一場突兀的大雨阻擋了腳步,簡不聽開始憋不住了。


    看不懂就問是簡不聽自小便貫徹的方針,雖然簡婷婷瞧著像是“不務正業”,可依著對表姐的“盲目信任”,她總覺得表姐此行定有深意。


    隻不過,還沒等著她開口,簡婷婷似乎察覺了什麽似的,故意率先開了口:“怎麽樣?你看出了什麽?”


    簡不聽:……?


    表姐你聽聽你這是在說什麽話?我們幹什麽了我就得看出點兒什麽來?


    細細回憶著這些天一路上的見聞,簡不聽不服輸的硬著頭皮開口道:“安南最常見的家用電器品牌是倭國和h國出產的產品,似乎少見當地品牌……價格還都挺便宜的……”


    ……表姐你不能這麽為難一個六歲的小孩子。


    看著那張肉嘟嘟的小包子臉皺巴到了一起,簡婷婷突然歎了口氣,隨即大發慈悲的開了口:“安南的家電商城遍布的頗為密集,需求決定供給,由此能看的出當地居民對家電的需求量很大。”


    “他們的大小家用電器大多數都並非本土品牌,依賴倭h兩國進口,雖然對比我們家裏用的款式可以說是便宜了不少,可在同等質量、同等規模的家電對比之下,價格卻遠遠高出我們國內。”


    “除此之外,大概與安南鄉下多山區的地理位置有關,安南的電視機信號不佳,我們大概可以優先從電視機著手,接收信號的問題可以作為我們日後的切入點和賣點。”


    “安南消費水平也不錯,這對我們來說是件好事兒……”簡婷婷說著開始顯得愈發若有所思了起來,眉頭微微擰緊,似乎有了想法似的。


    倒是簡不聽聽了個迷迷糊糊。


    “表姐怎的看出他們的消費水平高的?僅僅是以為店鋪多麽?”簡不聽板起了小臉,一臉嚴肅的故作老成道,“若是隻因為這個,那也過於片麵了些,我們看到的興許隻是個例而已……”


    這裏的鋪子雖然不少,可大多數都裝潢的奇差,簡直說是破敗不堪也不為過,哪有半點“消費力強”的模樣?


    “因為酒水、茶水、和咖啡。”簡婷婷解釋的很是耐心,頓了頓,看著簡不聽認真的說,“這些天,我們所到的大小茶館都以販售相對昂貴的罐裝茶為主,飲用散茶的用戶反倒不多,還有幾家店,甚至有著從我們國家進口的高端茶類。”


    “這裏的咖啡館也不少,上次你也嚐到了,明顯是現磨的咖啡,雖然並非是很昂貴的品種,可是也能看出這裏人們日常生活的消費態度。”


    “至於酒水……自然也是同等道理,這裏無論大小餐館都不乏中高端的酒水,而作為小縣城,他們的酒水銷售量也算不得低。”


    不用簡婷婷繼續說,簡不聽也開始回過了味兒。


    這些天,一行人用餐時,簡婷婷都點了價格算不得低的酒水,甚至每瓶都親自嚐過味道,如今看來,她的做法也並非毫無用途。


    “表姐又是怎麽知道他們的銷售量的?”分明兩人最近一直在一起,可表姐所看到的,她卻半分沒能察覺。


    “隻要趁著去洗手間的空檔,隨手拉兩個工作人員,給點小費問一問,然後根據他們的回答綜合對比一番,就能知道大概了。”簡婷婷對此不以為意的回應道。


    “那表姐又是如何知道他們的電視機信號不好的?隻是因為我們在茶館時,趕上那次下雨,他們家的電視機沒信號變成了滿屏雪花麽?”簡不聽皺了皺鼻子,滿臉不解,“可是這種情況我們隻遇到了那一次而已啊?”


    “不止如此,還因為客流量。”簡婷婷耐心的解釋道,“那天下了暴雨,使得茶館兒的電視機沒了信號,隻是其一……”


    “其二則是,按理說,雷雨天氣,正常情況下,應該大多數人都不願出門才對。可每每下了雨,茶館兒的生意反倒會變得好了起來,聚眾下棋、打牌的客人會比平時的客人要多上不少。”


    “所以,表姐是覺得,他們有可能是因為家中的電視機沒了信號,因此才不得不出來找消遣的?”簡不聽一臉恍然大明白,可隨即又覺得有些不太對,“那也有可能是因為有些人下雨了所以提早下班,才順便去茶館兒喝茶玩樂的吧?”


    “所以我找了人打聽,核實了我的想法。”簡婷婷一臉認真道。


    “表姐怎的知道,他們說的就是真的?表姐之前教過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怎的到了表姐身上,自己反倒給忘幹淨了?”簡·小老頭·不聽再度上線。


    “或許沒有無緣無故的熱心幫忙,但是卻一定有利益交換和投桃報李。”簡婷婷此言一出,便讓簡不聽聯想起了表姐最近寄回國做伴手禮的大量邊境普洱茶和古樹茶,心頭便也有了答案。


    這是給人家茶館兒店員們完成了業績後,才詢問出的答案。


    按照簡婷婷的性子,興許還問了不止一個人。


    分明是在一起吃吃喝喝、渾渾噩噩的過了這麽多天,表姐卻從這麽多人身上看出了這般多的有用消息,屬實算得上沒有白來一趟。


    ja集團的動作很快,有專人出麵,在安南本地包了工廠,專門針對當地居民研究了增強信號、防止雷擊的電視機出來,又通過最為簡單且最為接地氣兒的巡回宣傳車的方式,逐漸打開了村鎮市場,提高了品牌的知名度。


    簡婷婷還不忘就此端正神色,瞧著簡不聽繼續說,“我們做生意的,說到底不過是為了服務大眾,豪門世家不過鳳毛麟角,我們不可能隻做有錢人的生意,我們更需要了解的是各個階級、各個民族人們的需求。”


    “無論你日後會不會接手家族的產業,這些最基礎的東西你都該知道,因為無論各行各業,都不可能完全不跟普通人打交道,甚至在很多時候,他們教給你的信息和經驗會遠勝於課本學到的、以及和與你同階層的朋友能告訴你的。”


    “我所說的交朋友,並非是讓你一定要與所有人都交心傳情,無話不談,而是要你透過他們的眼睛去看到他們的世界,從而取長補短,擇優汰劣,拓展自己的見解、認知和社交圈層。”


    “讓時光帶走該塵封在過去的那部分自己,留下來的這部分學著別人優秀的樣子,填補著自己缺失的那一部分自我。”


    “即便學到的那些東西未必當即有用,可那一定會讓你成為一個更好的自己。”


    “更何況,隻有見識過、經曆過、了解過,你才有資格評判所謂優劣好壞。”


    打安南分公司業績如火如荼的消息散播開後,簡婷婷在簡不聽心裏的地位徹底被端上了神壇,甚至屬於是她親爹都薅不下來的程度。


    為此,她開始學交朋友,甚至慢慢從交各種各樣的朋友中尋找到了樂趣,以至於很多事,她都能想起來“我有一個朋友”。


    與不同階級、不同年歲、不同閱曆的人做了朋友之後,她開始因此而看到了更為廣闊的世界,也逐漸看到了別人眼中的世界。


    這也是為何,分明她一個窮的隻剩錢了的富家千金,會有著異於常人的閱曆和見聞,分明同樣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可她偏偏與其他嘉賓不同,即便是社會底層的見解都遠勝於常人。


    她一直按照這樣的準則行事,因此受益良多,卻也難免偶爾因此吃悶虧,因為世間從不乏以惡製善之人。


    不是所有人都會對她的溫柔回以善意,甚至會有人覺得她的溫和友好正是她軟弱可欺的信號。


    可她卻從來不是一個任人宰割的主兒,她清楚的知道——善良教養和退讓回避是兩碼事兒。


    她一如既往的如表姐所說,做自己該做的事,但是遇事卻向來直麵問題,不避讓、不退步。


    若非前世的她受困於抑鬱症的影響,按著她的本性,定然不可能吃這麽大個啞巴虧,愣是把自己折騰沒了。


    而此時,簡不聽不得不慶幸自己養成了過往做事的習慣,以往的堅持,讓她的路越走越寬,如今的勇氣,讓她的路越走越遠。


    正是因著這個習慣,當初接簿巳出警局時,她不但態度誠懇、老老實實地交了罰款,還不忘以簿巳的名義,安排了附近的酒店,給當天在工作崗位上的警務人員們,人均外送了一份算不上奢侈卻難掩精致的茶點,美名曰:為了給他們無端添了麻煩而致歉賠禮。


    由於都是一些現做的餐食飲品,遠遠算不得賄賂,不收便隻能就此浪費了,畢竟餐點可沒有退貨退款的道理,可偏生對他們而言糟蹋糧食是萬萬做不得的,因此隻能就此收下。


    待打開包裝盒來看時,卻發現那餐點極為用心,體諒了不同的喜好:飲品有提神醒腦的熱茶,也有溫熱醇美的烤奶,甚至為了照顧到所有人的需求,還單獨打包了冰塊。


    點心也都是些小巧且方便食用的低糖飽腹款式,用透明的塑料小袋單獨包裝著,即便是出現場也能方便攜帶,其中巧思不得不讓人心裏熨帖。


    雖然為了不讓他們為難,是以簿巳的名義相送的,可這份薄禮的來路,所有人卻是都心知肚明。


    這陳隊長就是簡不聽當初“贖人”的時候認識的。


    原本簡不聽也沒想過要以此換的什麽好處,可是卻沒想到,這不過幾日,她便再度與這人見了麵。


    如今這人與自己無甚交集卻願意跟自己交幾句底,不得不說,很大程度是看在自己還算態度端正的份兒上。


    回過神來,謝過陳隊長之後,簡不聽目送著一行人離開,心頭難以平靜。


    而此時,熟悉的電話鈴聲突兀的響了起來,那個明晃晃的備注“《愛旅》傅珩之”五個大字橫亙在手機屏幕正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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