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其他的可能……”杜湘簾微微笑了笑,那笑容卻不怎麽好看,“我不敢想。”


    “所以……你不必那麽緊張,其實,我並不覺得你打擾了我的生活,相反,其實這麽多年,我等了你好久。”


    她跟艾春華不同,似乎在任何方麵都缺了些勇氣。


    就像當初“偷西瓜”被人追著跑,然後她選擇停了車老老實實給人家錢;


    就像她明明知道過去一切對她的傷害早該翻篇兒,即便她拒絕明軒的要求也無傷大雅,可她仍然選擇了上車與明軒回京城見他父母一麵,美名曰:做最後的了結;


    就像她明知道張天啟來者不善,他的提議就是不懷好意,把明軒往死路上推,可她依然懦弱的選擇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無論做應該的事,還是不該的事,她都少了幾分艾春華蓬勃的勇氣。


    就連當初她踏上南行的火車,也是隨著母親的妥善安排,亦步亦趨,可艾春華就敢一聲不響的帶著一雙失靈時不靈的眼眸,獨自前往兩眼一抹黑的北上。


    她的心思細膩又敏感,往往帶著強烈的自我否定和內耗,就像神經鮮血淋漓的赤裸在體外,沒有肌膚的包裹保護一般,即便不用碰觸,也會自發的滲出血絲來。


    杜湘簾自幼時就自責於自己做的不夠好,才害的自己一家支離破碎,後來即便知道沒人怪她,可她卻也再難改了自己的思維模式。


    在她後來成長的人生裏,她的主觀抉擇總是矛盾又壓抑的,她的靈魂時不時就像被框在一個既定的框架裏似的,從頭到尾都寫滿了規規矩矩。


    跳脫規則是一種天賦,因此,即便艾春華教了她許多,可她不是個好學生,即使如此也依然沒能徹底學會,隻懂了些皮毛。


    明軒的死,似乎是她這輩子做過的最不規矩的事兒。


    而這件塵封在她心頭的往事,仿佛是一塊看不見摸不著卻的確存在的巨石,壓得她悶悶的,卻又無人言說。


    “你知道麽?我曾經一次又一次的在自己的心裏模擬,有人來質問我當年的事兒的場景,那些詞句仿佛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了一般,我太明白該怎麽樣把自己偽裝成一個無辜人了,當時你也相信了我的說辭,對吧?”


    頓了頓,她又笑了,眸裏卻變得有些濕潤了,她淡淡的說:“可是,其實我的心裏也有個聲音在告訴我,其實我希望有人能察覺我言語間的漏洞,告訴我,我所描摹的那個善良幹淨的自己不是真的,我其實,就是個懦弱又偽善的人啊……”


    如何是她饒了明旭一命呢?分明是明旭救了她一命。


    命運似乎看她的命太苦,忍不住多給了她三份眷顧,又送了她諸多貴人。


    幼時,母親是她的貴人,後來,母親去世了,袁珠盈和艾春華也都成了她的貴人。


    在她不再對鏡自憐之後,放眼身邊發現,原來許多人竟然都是她的貴人。


    母親的葬禮,就是鎮子上的周邊鄰居幫著操辦的。


    杜湘簾對這些都不怎麽了解,多年來在外頭讀書,連鎮子上的紅白喜事都沒怎麽趕上過。


    她接受不了母親猝不及防的離世,隻顧著崩潰的大哭,是左街家那個嘴巴不太幹淨的嬸子,拉著附近住著的的長者婦人們,幫著去殯葬鋪子扯了白布,給她披了孝衣。


    是右鄰家那個每次來打牌輸了,都又嚷嚷又耍賴、頗為惹人嫌的伯伯,開著車帶著她去社區醫院裏開的死亡證明。


    那是炎炎夏日,若是沒有死亡證明,火葬場是不能作業的,屍體若是陳的久了,到時候怕是就得溢出腐臭味兒了。


    可那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社區醫院的醫生們早就下了班,在她滿目茫然的時候,是那個伯伯東奔西跑去幫她尋找來了院長,讓院長給醫生們打電話,央求著他們來個人加會兒班,幫忙開了死亡證明。


    托鄰裏街坊的福,葬禮辦的極其熱鬧,他們手把手教她當地的習俗,幫趁著她安排母親的後事,忙碌時還不忘安慰她:“老人家沒拖累孩子,也沒受苦,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她生前隻有你這麽一個寶貝女兒,你可不能這麽哭喪著臉,多笑笑,免得她走的不安心。”


    正如那些被她幼時所輕視、所不喜的小人物一般。


    他們或許不是什麽完美的人,或許各有各的不好,甚至或許大多數人都在背後說過她的不是,可即便如此,他們此刻的善意和溫柔都是實打實的。


    後來,長生街的劉三叔會時不時給她送些自家打的新米,隔壁的胖嬸兒會時不時送來些女兒寄的柑橘,水產店的李伯時不時會拎來幾尾鮮魚……


    她也開始學著時不時給大家準備些回禮,一切就像母親還在時的模樣。


    杜湘簾的確沒了母親,可是卻多了很多人惦記著她。


    正是因此,即便一切平息之後,她還是選擇了留在這片土地,它或許不是那麽盡善盡美,可是卻有著京城所沒有的、更為特殊的東西。


    被愛是能夠讓人汲取到力量的。


    在那之後的漫長歲月裏,她看著明旭慢慢的成長成了一個很好的人,看著她擁有著自己所沒有的勇氣,和明軒求而不得的愛人的能力。


    最終,在杜湘簾逐漸的做好了一切真相大白的準備的時候,簡不聽找來了。


    一切都這麽剛剛好。


    被蠶絲緊緊纏繞著的心髒開始落入實處,跳動的頻率是難得的自由和放肆。


    “你選擇留下明旭,是因為她是明軒唯一的血脈麽?”簡不聽徐徐開口,抬眸打量著麵前的女人,心頭隱隱的,她覺得對麵的人會給予自己一個否定的答複。


    “當然不。”杜湘簾聞言一愣,隨即扯起了笑容,淡淡的開口道,“你知道麽?傳承其實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我親眼看著她逐漸長大,看著她肆意成長,看著她如同過去的我那般步入迷茫,又看著她擺脫桎梏找到自我,最終長成了我無法企及的模樣。”


    “我會因為她的優秀而自豪,也會因為她的失落而揪心,我期待她成為一個比我好的人,卻也願意無條件包容她的失意,甚至她在我心頭的位置遠勝於我自己……”


    “這種感情一度讓我覺得熟悉又陌生,可是卻一直尋覓不到出處。後來,有一日我夢到母親後,才終於徹底明白了它的來路……”


    她不禁聯想,母親在看著自己成長的途中,是不是也曾懷揣著這樣的一副心情呢?


    就像她不曾後悔自己生下明旭那般,母親是不是也不悔當初的抉擇呢?


    回憶著母親那已經愈發模糊的笑臉,她心裏似乎漸漸有了答案。


    “在最初時,我以為她會是我血脈的延續,可很快我就不再那麽想了。”


    血緣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


    明明自己與女兒是性格完全截然相反的兩個人,可她卻偏偏在女兒的身上尋到了自己的影子,讓她總是忍不住去想,若是原本的悲劇不曾上演,或許明旭的模樣,就是自己未來的一種可能。


    隨著明旭越長越大,杜湘簾開始變得釋然,她甚至開始清楚的認識到,明旭隻是她自己,不是任何人生命的傳承,也不是任何人人生的縮影。


    無論她的父親、和她的母親是個什麽樣的人,都無法左右她未來的人生。


    “這幾十年間,不隻是我在教她做人,也是在教導她的同時,從她的身上,尋找到那個被我埋沒的自己。”


    簡不聽看著杜湘簾明亮的眼眸,微蹙的眉頭不禁鬆弛了些許,正當此時,杜湘簾的眼眸落於了她的身上, 微微挑眉,似是老友間的打趣,又或者長者親昵的調侃,道:“你喜歡孩子麽?”


    “原本沒有多喜歡。”簡不聽聞言絲毫不覺得羞澀,反而端的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樣,若有所思的歪了歪頭,似乎當真在考慮要不要生個孩子來養養,她慢悠悠的說,“但是聽了你的話,我倒是有些興趣了。”


    頓了頓,她繼續說道:“明旭說的不錯,你是個好母親,很好很好的母親。”


    而此時,突然辦公室的大門被人敲響,簡不聽見狀視線看向了杜湘簾,似乎在無聲問她是不是約了旁的客人。


    卻隻見杜湘簾淡淡的笑了笑:“時間過得真快啊,他們這麽早就來了……”


    隨即,她揚聲說道:“請進!”


    邊說著,她邊站起了身,纖細的手指優雅的撫了撫青色的裙擺。


    還沒等簡不聽出口問什麽,便見到幾位穿著製服的官家人走了進來,首位的中年男子在屋裏兩個女性的臉上打量了一圈兒,看到簡不聽時微微一愣,隨即頷首似是打了個招呼。


    隨即男人的視線定格在了杜湘簾的臉上,開口道:“杜湘簾是吧?我們有樁陳年舊案要請你配合我們進行調查!”


    “是明瀟?”簡不聽一愣,站起身問杜湘簾,眉心又擰了起來,“你早就知道?”


    知道這事兒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明瀟自了首的緣故,也不怪簡不聽會如此想。


    卻見杜湘簾微微搖了搖頭,道:“是我自己……在你到之前打電話自首了,還特意拜托警官先生們晚點來,讓我有時間跟你說說話……那個傻子,若是不管他,他大概又得把所有的罪過,都攬在了他自己的頭上……就像你們查到的,是他害得我瞎了眼一樣……”


    “我不想繼續躲下去了,無論是誰對不起誰,這麽多年過去了,也都不再那麽重要了,總該勇敢些,給過去一個交代,也給自己一個交代。”


    “那明旭……”簡不聽莫名覺得鼻腔有些酸澀,輕聲追問了一句。


    “那孩子在聽我講了一切之後,很認真的跟我說,‘如果這件事,您想到它最壞的結果,能接受,那您就去做,無論如何,我都是您的女兒,永遠都會支持您。’”杜湘簾有些驕傲的揚了揚下頜,模樣意外的有些孩子氣的說,“怎麽樣,她很酷,對吧?”


    “嗯,沒錯,畢竟她有一個很酷的媽媽。”簡不聽點了點頭,輕聲說。


    “對了……那個張天啟,在那件事之後,他就被他的大伯提拔成了縣醫院的外科係主任,後來沒兩年,聽說就與他大伯一家一起被調任到了京都,去了一家私立醫院工作。”杜湘簾背對著簡不聽緩緩朝著門口走去。


    “我雖然不知道你查的事到底是什麽,但若是你還想找尋別的線索,希望這條消息可以幫到你。”


    “……好,謝謝你。”簡不聽說著,回過了神,收拾好自己的神色唇角勾起了一抹弧度,率先一步走向了為首的警官,態度有些謙遜道,“辛苦陳隊長親自跑這一趟,這位杜夫人與我有舊,還請陳隊長讓兄弟們多照顧照顧,日後大夥有空時,我請各位喝酒,也算不枉這般緣分。”


    “簡小姐客氣了,杜夫人隻是配合我們調查,自然是不會受什麽苦楚的,倒是上次,我們不過是秉公辦事,何至於讓您如此破費?”被稱為陳隊長的男人明顯是個老油條了,此時臉上淡淡的笑容看不出真心假意,態度卻屬實算得上是給麵子了。


    簡不聽聞言臉上的笑容愈發真摯燦爛,接連客套道:“總歸是我的人給大夥兒添了亂,大家不嫌棄就好,這不,不過幾日,這便又給各位添麻煩了不是?還得勞煩幾位多費費心了……”


    陳隊長見狀也板不住臉了,神情正色了幾分,低聲道:“簡小姐放心,大夥兒私底下都跟杜姐打過交道,平時也都受過她的照拂,定然不會為難她。”


    “隻不過,杜姐這案子細節我們也不太清楚,隻是聽上頭說,此案跟杜姐關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再加上這案子牽扯不小,恐怕杜姐這一遭一時半會兒難脫身了……簡小姐若是有心不妨早做準備,尋個好律師才是正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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