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林蠟竹,茶小蔥再次體會到什麽叫心力交瘁,她坐在範銓榻旁的火盆前,一點一點地撕著一張紙,對折,撕一下,再對折又撕,一直撕到不能再撕,她才勉強停手。丁公藤推門進來,直看得莫名其妙。


    “出去才不過幾日便成了這樣?”他盯著榻上那人消瘦的容顏,露出些疑惑。


    茶小蔥將手裏的碎紙扔在地上,回身看了一眼,拋下一句話來:“明日師姐會帶他走,左右不過一夜,讓他好好睡一覺吧。”


    “這……”丁公藤驚訝地追出去,卻因為隨風紛揚的碎紙止步,他伸出手來,在空中撈了幾片,置於掌心,幾頁碎紙,輕易被拚成了幾個蠅頭小字,這正是茶小蔥與婪夜約定好去點玉大會用的假名,隻是如今……好像用不著了。“小蔥!”他衝出廊外,卻隻看見大雪紛飛處,單薄的身影一閃,消失在樓宇的轉角處。他能想象,茶小蔥今天的心情非常不好,隻是他不足以寬解。


    茶小蔥回到房裏,整整一個時辰都在對著桌上的那棵滴水觀音發呆,孔雀什麽時候進來的她也不知道。風沉不在這兒,總覺得少了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但他若是在這兒,她又要怎麽才能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說給他聽。


    範銓是他的弟弟,或許這件事他早已經知道,可是這樣的事情,由旁人說出來的效果又會大不相同。而她,在這個世界裏究竟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如果說她真是取代了花葉玖,為什麽沒有取代她所有的際遇?白貫……赤貫……她自己又會是哪一顆?


    曾以為自己呆過的世界人心叵測,現在想想,倒如同小烏見大烏了。這個平行的世界,才更像是將她蒙在鼓裏的陰謀主宰,她遇見的真相,甚至聽到的所謂的真相都殘酷得令人顫抖,但或許是太過麻木,又或是漠不關心,她居然能夠熬得下去……


    不能取代花葉玖而成為真正的女主,是因為……消極吧……大概。不管碰上什麽事。都隻想到逃避,隻有避無可避的時候才表現出異於常人的孤勇與堅毅,勇敢是真的,強出頭也是真的,但膽大妄為卻是假的,隻不過隨時爭著一顆魚死網破的心而已。就像當初,她踏入遊戲發布會場時的心情一樣,沒有輸贏。也要發泄。這樣性情的人,怎麽可能做女主?不懂是周旋,也不懂得妥協,情商幾乎沒有……他人利用自己也懶得反抗,甚至連論理的時間都惰於騰挪出來,這樣的人……


    孔雀看到的。就是一個呆若木雞的茶小蔥,他愣了愣,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卻見茶小蔥的眼角濕濕的,隱有淚光,他嚇了一跳,正要開口勸慰,卻聽茶小蔥喃喃地道:“沒法再重新讀檔了吧?嗬……”都說現實中的懦夫可以在遊戲當中做強者,都說三次元的弱者可以在二次元逆天。其實都是假的。所謂性格決定命運,如果她從一開始就主動掌控自己將來要走的路,好好地修煉,做任務。搜集四神獸之力,就不會這樣糟糕。現在的情形是,她被動了,就像被排入十九道縱橫的棋子,不論是黑是白,都由不得自己。她唯一做好的事情,也就是救橫顏他們吧?


    “小蔥,你、你怎麽了?”孔雀聽不懂她話裏的意思,卻感受到強大的負氣壓,這不是他認識的茶小蔥,以前的茶小蔥也曾怕過他,躲過他,但那時的她有活力,笑容鮮明,與現在竟是天壤之別。他想要伸手去抱她,卻不知怎的下不了決心。空蕩蕩的房間裏,傳來了低低的抽泣聲,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樣壓抑的哭,聽得心裏很難受,卻又手足無措。


    他不喜歡這樣的茶小蔥,很不喜歡。


    “你出去,讓我一個人呆一會。”茶小蔥伸出雙手捂住了臉,沒看他。


    孔雀如蒙大赦,低聲應了,轉頭出了大門,看著院內的銀裝素裹,他才恍惚有種輕鬆,喜歡的感覺,似乎隨著這一場冰雪的到來被埋在了回憶裏。他終於能夠分清喜歡這種細微的感情,他喜歡的是昨天的茶小蔥,是那個懵懵懂懂,不知愁苦,樂天而知命的傻姑娘。可是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之後,他並不快樂,甚至還有些難過。


    茶小蔥把自己鎖在房間裏哭了一夜,沒有誰知道她的矛盾與無力。第二天天剛亮,她便叫了丁公藤進屋說話。


    “我今天就動身去禦華派,青丘之國與羽族都已無礙,就勞煩丁大哥安排一下。”她當著丁公藤的麵,服下了一顆煥顏丹,容顏慢慢起了變化,卻令丁公藤有些措手不及,“還有,昨天我說的那件事,拜托了。”


    “你要一個人去?”婪夜不在,暮雲卿不在,風沉、慕容芷才也不在……她就打算這樣走?丁公藤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形在麵前漸漸拉長伸高,她的聲音越來越粗,眼睛而越來越溫良。


    “我這副樣子,任誰陪也是不妥的吧?丁大哥應該清楚現在禦華派與端極派之間的關係。”形貌定格,茶小蔥變成了另一個範銓。有了這一層身份,相信她在禦華派行事要方便得多,“師姐會帶他走,而且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上禦華派了,這是個不錯的機會,我也可,趁機好好地看看這個世界。”她一入派便是掌門,自然少了接觸事實真相的機會,自古以來決策者若沒有另一套手段,很容易變成傀儡,以前是她不介意,如今卻不同往日了。


    丁公藤略略思索了一會,認同地點了點頭。範銓這個身份,確實跟誰在一起都說不通。“路上小心。”他不再多言。


    “嗯。”茶小蔥伸手抓過一塊幕籬,將臉給遮了,“不用告訴他們了,風凰畫坊裏什麽都有,丁大哥與老高斟酌著安排便是。”她不再說什麽。打了個簡單的包裹,將折心柳收好,又將範銓的佩劍掛在腰間,打點好一切,就這樣出了門。


    門外北風肅殺,撩動她剛換上的新袍,不多時便覆上了一層雪,她從後門出去。臨行時,抬頭望了望頭頂的梨樹,光禿禿的枝椏上垂著此許冰掛,看起來像是垂花門的素簾。她微微一笑,將容顏隱沒在垂幕之後。大步離開。


    ……


    “找了幾天,一隻鬼影都沒有,你的情報是不是真管用啊?”緋靈看著滿街亂躥的腐屍,不知從哪兒翻出一塊絲帕包住了口鼻。可是那難聞的氣味還是止不住往鼻孔裏鑽。襄陽城乃是曆代人界王朝戰爭的要略關隘,本就亡魂纏繞,戰鬼遍布,眼下被人這麽一鬧,更是鬼氣森森,令人望而生怖。一行人圍著整座城池轉悠。除了偶爾收拾一兩個惡鬼,別無異恙,莫說是魔,就連妖的影子也沒有一星兒。


    “緋靈,我抓到一隻妖怪!”亭小佩的聲音從巷尾傳來,緋靈招呼眾人興衝衝地奮奔了去,一望之下,又黑了臉。


    “蛤蟆?這種低等小妖隨處可尋,你是吃飽了飯撐著麽?找打是不是?”緋靈生起氣來玉麵含威。卻掩不天生的媚意。暮雲卿、風沉、慕容芷才三人趕到。恰恰聽到那蛤蟆妖一聲親切的“呱?”三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了玄奇殿門口的呱呱。慕容芷才的臉色有些發黑,盯著亭小佩放冷劍。緋靈的聲音絮絮地傳來:“它不過是剛剛從靈獸幻化而成的小妖,連人話都還不通。你抓了它有什麽用……”


    “我去別處看看。”暮雲卿失去了耐性,率先轉身。慕容芷才正要跟上,卻聽風沉輕輕地“咦”了一聲。


    “他說這地方沒吃的,所以小妖也不會來,他本意是不想成妖的,但是沒有這妖族的法力,沒辦法從枯井裏出來……”亭小佩摸了摸後腦勺,看看手裏的蛤蟆,一臉憨厚。


    “你能通妖言?”風沉揚了揚眉,陶然村的人都很神秘,平時與人相處常帶著戒心,除了亭小佩與杜婆婆是好相與的,其他人多半隻會裝聾作啞打哈哈,看來丁公藤深諳他打聽消息的本事,故意布了一層迷障,令他看不穿。棋逢對手,有時候是暢快淋漓,有時候卻是萬分憋屈。


    “我本來就是花妖,能聽得懂妖言又有什麽好奇怪的?”亭小佩不以為意,卻被緋靈橫了一眼。花妖喜歡上花仙,天與地的差別,怪不得緋靈站在亭小佩麵前總有點高高在上的感覺。


    “我讓你問問魁麟那魂淡什麽時候到,你卻問這些有的沒的,浪費時間!”接連在死人堆裏翻了幾天,緋靈美人的心情不是一般地糟,她來的時候想著要讓魁麟死得好看,現在隻想著早點解決問早點拔腳走人,多呆一刻都是折磨!


    “都說它是小妖了,這樣複雜的問題,他又怎麽會知道?”亭小佩有點委屈,但腦中念頭一轉,又想到了別處,“奇怪……這井枯了這麽久,普通靈獸都餓死了,它卻能活著,不但能活著,還修煉成妖了。”


    風沉腳下一頓,返身向那井邊走去:“這井裏有問題。”


    亭小佩抱著那隻蛤蟆大眼瞪小眼,呆了半晌,才恍過些神:“井?妖物修煉得天地之精華,有些地方靈氣充沛也不足為奇。”


    “靈氣充沛才是妖物藏身的好去處,我們下去看看。”風沉話音剛落,人已消失在井邊,行動之迅速,令人目瞪口呆。


    “他怎麽說下去就下去了?”亭小佩頭痛。


    “還不快走!”緋靈讚同風沉地看法,往他身後踢了一腳,亭小佩一個踉蹌,將手裏的蛤蟆摔出去老遠。


    “你……”暮雲卿跨出兩步,突然看向慕容芷才。後者抱著劍站在一旁,隻是靜靜地看著,並沒有跟上去的意思。


    “你們去,我在這兒守著。”慕容芷才的目光暗了一下,“魁麟什麽的,我沒興趣。”他神色冷清,似乎不想再繼續說下去。兩人同望著風沉、緋靈與亭小佩三人進了那口枯井。


    “你小心些,還有,別喝酒了。”暮雲卿突然道。


    “這不像是你會說的話。”慕容芷才笑了,這麽長的時間,他第一次笑,這一笑,才發覺臉上的肌肉早已經僵了。


    “我去了。”暮雲卿握緊了手裏的劍,將那個淡藍的身影拋在了後邊。(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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