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小蔥剛醒來沒多久,還餓著,加上剛才做的又是一件極費體力的事兒,現整個人由雲上飄變成了水上飄,再沒有人攙著又要徹底沉下去了。她根本沒注意到元掌門最後說了些什麽,隻是戀戀不舍地盯著掌門懷裏香酥誘人的燒鵝,不情不願地挪著步子,一個勁地吞口水。


    “餓了?”一旁的的慕容芷才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默默遞過兩塊花生糖,淡聲道,“剛醒來便別去想那些肥膩的東西了。”


    “你身上居然會有糖?”茶小蔥瞪直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冰塊男。


    以前那個冷冰冰的人,此時被鍍上了一層暖色調的漆,茶小蔥揉了揉眼睛,猜想這興許這隻是夕陽的功勞。


    茶小蔥雖然較剛來端極派的時候豐潤了一些,卻還沒回複到原本生龍活虎的水準,現在她消瘦的臉龐上,一雙眼睛顯得又黑又亮,看起來竟比以前精致了三分,禦華仙尊這一掌拍得值啊,讓她的臉直接從三次元小包子變成了二次元小錐子,免費瘦身整容!


    慕容芷才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似乎還在想著要從哪裏解釋起。


    茶小蔥趿拉著步子,嚼著他方才給的花生糖,慢吞吞地往住處走去,聞到房間裏的那股怪味,她的臉好像白了一下,突然伸手拉起衣領嗅了嗅,那張皺巴巴的臉浮現出一絲近乎羞赧的表情。人剛到門口,腳跟卻打了慢,鼻子都快碰上門板了,她卻忽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身。


    “死狐狸!”茶小蔥暗咒一聲,轉眼迎向慕容芷才卻堆上一層牽強的笑容,“我躺了那麽久,今天好不容易醒來,就算是慶祝我再世為人吧,不回了,你且帶著我到處看看去。”


    慕容芷才站在她身後,卻由餘光看見了屋內地板上四肢僵直的狐狸,呃,好像死去多時的模樣。茶小蔥見他起疑,也不多說,抬手就把門關了。


    “別擔心,狐狸有九條命……”她自說自話地,推著慕容芷才出了院子。


    婪夜公子叫那個冤啊,他這天還是像往常一樣,給茶小蔥渡氣、吐納兼喂食,卻沒想一個不留神咬著了茶小蔥的舌頭,其實吻也吻過了,舔也舔過了,不差咬那麽一咬,哪知這一口咬下去,茶小蔥突然醒了!


    你能理解昏迷了一百多天後,被一隻狐狸吻醒的感覺麽?


    茶小蔥終於體會到,童話裏的公主得有多大的勇氣去接受青蛙王子的吻,這翻天覆地的惡心感噴湧而來,她胃裏鬧革命鬧得那個凶殘,差點把腸子都吐出來了,於是,她趁著狐狸婪夜為了那神魂顛倒的一咬如癡如醉的當兒,抓住他擰成個球丟了出去。


    管他死沒死幹淨,反正她跑出門的時候還特意在那雪白的狐狸肚皮上留下了幾個大腳印。


    婪夜未曾防備,徹底暈死過去。


    茶小蔥其實心裏別扭,她頭一次想到自己很久洗澡了,以前的她是根本不會想到這個問題的,婪夜看過她最狼狽最肮髒的一麵,至少在他麵前她應該不會在意這些無聊的細節。隻是……但是……可是……她居然在意了,女為悅己者容,不知是不是犯了這種毛病?


    茶小蔥用力甩掉了那些無關痛癢的小糾結,卻聽慕容芷才平靜無波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記得你一向不喜歡吃甜食的,是不是……”


    她回過神來,聽清了後半句話,臉上變得有些僵。


    “是不是蔑人的內丹發揮作用了?”慕容芷才從來不開玩笑,他這樣的推斷確是合理。


    茶小蔥是湘楚之人,向來無辣不歡,但卻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變得追棒甜食,而且怎麽吃也沒見胖,像花生糖這種甜食中的極品,她以往是碰都不會碰一下的,但是,現在……


    她一個激靈,又想吐。她不怕吐,就怕吐不出,反正吐著吐著,也就習慣了。


    慕容芷才沒有禦劍,隻是帶著她穿過冷清的回廊。


    端極派很大,但僅僅指的麵積,她注意到,這一派門下的弟子真少得可憐,她跟著紫菜哥哥花了近半個時辰走到山門,見到的活人總共加起來不超過二十個。那些弟子大多不認識茶小蔥,故而隻與慕容芷才見禮,有的叫他師兄,有的叫他師弟,也有的叫他師叔……什麽輩份都齊了。


    山門四周雲霧繚繞,白鶴穿飛,直到此時,茶小蔥才有了身處仙境的感覺。恍恍惚惚地,她倒想起了一些在朱雀殿的過往。


    一徑地向上看,她瞪著頭頂金粉斑駁的“端極”二字有些費解,這兩個字的書寫方向是從右往左,按照現代的人讀法,就是“極端”,一正一反,意思卻謬之千裏。


    “這些不是羽族,隻是普通的靈鶴。”慕容芷才適時地拉住她,“你看下麵。”


    茶小蔥聽了慕容芷才的話往腳下看,這不看卻好,一看委實嚇了一跳,原來這端極派竟然高懸於半空之中,由上至下看,地麵上蒼生萬物茫茫一片,人界百態隻能瞧見白雲悠遊之處的一片塵煙。茶小蔥站在山門前,卻猶如站在懸崖邊,雖然她懂得騰翔之術,可視覺衝擊如此巨大,仍舊令她感到心驚膽戰。


    慕容芷才鬆開手,走下兩層殘斷的石階,倚著門柱坐下來。


    負劍少年,藍裳飛揚,劍穗流蘇隨風輕擺,他眉目清朗,幾可入畫。這樣悠然閑適的慕容芷才是茶小蔥從來沒有見過的。


    茶小蔥從來沒有懷疑過慕容芷才的年齡,雖然聽說他有二十六歲了,但看起來還是十八歲少年的外表,她在清水鎮初見他時,並未覺得有何不妥,此時一瞥,除卻滿心驚豔,更感迷惑——看來這裏的人都是身心發展不匹配的,誰也不知道什麽瓶該裝什麽酒,就像返香道長和那狐狸,他們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沒天理啊沒天理。


    慕容芷才撫摸著冰涼的石柱,有些感慨。


    “一千年前,我派仙址便懸浮於人世之上了,屹立於仙凡二界之間,隻是那時候仙門人數眾多,不像如今這般,零丁相顧……一千年前,羽族的鳳王失守於仙界,接著,白虎、青龍二脈也向妖、魔二界倒戈投誠,唯獨是玄武執明之神強撐了下來,才保住了人界。人界乃是其它五界互通的必經之路,也是長久以來被覬覦的征伐之地,不管是一千年前,還是一百年前,抑或是十六年前,戰爭都是圍繞著力量最單薄,生命最柔弱的人類展開。好在人界生生不息,聯合仙界一起對抗魔兵,才保有今天的安泰。而我們仙門七派,便是一千年以前,仙、人二界合作的結果。修仙之說在人世間盛行成風,即是我派鼎盛之期,聽聞,那時每年入甄弟子上千人,而當時的七派之首,並非如今的禦華,而是端極。”


    “原來還有這段淵源?”茶小蔥俯瞰人間,一千年,普通人輪回十世,聽起來是不可想象的漫長時光。


    “我師父返香便是在那次仙魔大戰結束之後拜入門下,從此專心修煉,看這人世變幻,九百餘年,不曾更改。彼時,禦華仙尊同我師父一樣,不過是個剛入門的小輩弟子。”


    原來白雲蒼狗,隻在一瞬,如若有心向道,時間距離便不是阻礙,踏上仙途之後,無休無止。


    人世短暫,似隻在彈指一揮間,百年修行,看親人故去,朋友離開,滄海桑田,隻怕心也老,神也傷,最後必是修得如此淡寂冷漠,一派清心寡欲。


    難怪看這些修仙的人,茶小蔥總會覺得心裏堵堵的。


    可是,元掌門不是說要讓他給講講“天意”的內容,突然扯那麽遠做什麽?


    慕容芷才沉默了一會兒,掂量著要怎麽樣才能將這些過往說得更明白:“禦華仙尊一直視師父為勁敵,但在悟性上,師父終是比他高出一籌,師父在二十二歲的時候修得仙體,而禦華仙尊卻用了比師父多出三年的時間。”


    “三年?相較這九百年,不也是冰山一角,九牛一毛?”茶小蔥覺得這個沒什麽好在意的。


    “話雖如此,但禦華仙尊卻不作此想,輸了便是輸了,為了扳回這一局,他愈加勤奮修行,意欲搶在師父之前修得金仙之位。”這個禦華仙尊十足是好強的土匪性子,而且是一根筋,以返香那種淡然的性格必是不屑於與他攀比的。


    事實上,茶小蔥也猜對了。


    當年返香根本沒想要修到金仙之體那麽高的境界,雖然他早有接受天劫的資格,卻不意坐上那個萬人景仰的位子。


    “果然啊,沒有對手的日子是空虛的。”


    茶小蔥挨著慕容芷才坐下來,她終於對這些仙門的過往產生了一些興趣,隻不過他這樣從一千年前說起,不知是否到了天亮也說不完。


    “當時,仙門七派之中唯有一位仙子獲得了金仙之位,她便是我派的督執長老,持瀾仙子。”


    茶小蔥分感意外,以前位居七派之首的尊仙居然是個女的。她扭頭看了慕容芷才一眼,沒有打斷。


    “持瀾仙子向來嚴厲,要入她門下似比登天還難,她千挑萬選也才隻收了兩名徒兒,這其中一位便是尊師,而另一位,卻是一位女弟子……”


    “女弟子?那這些與我來端極派有什麽關係?”茶小蔥不甚在意。


    慕容芷才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難道不想知道暮雲卿的娘親是誰?”


    茶小蔥瞪直了眼睛:“不可能,暮雲卿說他娘親是半仙之體,怎麽會有人修仙九百年卻還得不到仙體,你也說了,持瀾仙子對徒兒十分嚴格,這顯然不合理。”


    “人都說持瀾仙子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慕容芷才睨她一眼,繼續道,“但修仙修魔,隻在人心,她就算懷有仙骨卻由始至終一心向魔,旁人又怎能幫她?”


    “一心向魔?”茶小蔥已經震驚到無以複加了,“如果說她是魔,那暮雲卿……”


    “她是魔星轉世。”慕容芷才語聲一頓,卻拋出了一枚重磅炸彈,“持瀾仙子執意收她,就是想以仙法渡去她的魔性,故此隻傳心法不傳咒術,不料隻此一舉,卻稱得上托大了!”


    “難道返香道長起初不願收暮雲卿,但是後來卻許了,想來應是念在師兄妹的那點情份,原來他什麽都知道。”茶小蔥問道,“那暮雲卿他娘親最後怎麽樣了?”


    “墮入魔道,叛離仙門,弑師滅祖!”慕容芷才咬牙,一字一句,茶小蔥雖聽不出他語氣中的情緒波動,卻可感知他與魔族的結怨至深。想來,慕容芷才與魔界有更深的淵源。茶小蔥坐在慕容芷才身側,自然看不見他眼裏跳動的怒火,她已經被這十二字完全鎮住。


    “那持瀾仙子她……”茶小蔥倒吸了一口涼氣。


    如果說慕容芷才說的這些是真,那暮雲卿自幼被拋棄說不定另有內情,而並非暮雲卿父親說的那樣,因為產下鶴蛋……但這個平行世界裏有太多的真相,她不能窺見,有太多的秘密,掩藏在曆史中。她的話隻說到一半,往後的因果,她隱有推斷。


    “師祖她……為阻止愛徒墮入魔道,耗盡金仙之氣,力竭而仙逝。”慕容芷才說到這裏,轉過頭來頗有深意地看了茶小蔥一眼,“聽聞我這位師叔,天性溫婉善良,膽小懦弱,豈料入魔之後,被煞氣掩去本心,竟然性情大變,她在一夜之間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糾集暗域魔兵,前前後後屠殺仙門弟子不下千名,端極派上下為阻止這場浩劫,更是落得血流成河的下場!至此,我師門便一蹶不振,再不複從前風光。百年以來,我派人才凋零,掌門人亦是遲遲未定,許多弟子下凡遊蕩,從此一去不回……”


    茶小蔥聽著,嘴裏雖含著糖,可心裏卻是苦的:“我明白了,掌門之位原是要傳給持瀾仙子的,可是她卻被自己的徒兒害死了。”


    慕容芷才歎了口氣:“師祖那一輩隻留下三名弟子,這三名弟子便是如今的代掌門元知義,二掌門林蠟竹,三掌門,也就是我師父,返香。但這三人深知,任誰也沒有做這掌門的才能。大掌門貪杯愛吃,生性平和卻沒主見,我端極派在他的帶領下,雖能與其它六派安然共處,卻在關鍵之時說不上話;二掌門遊手好閑,除了每期甄試大會能騙得幾名男弟子回來,基本上百無一用;而我師父,本有望當上掌門,可惜十六年前一場變故,令他記憶耗損,健忘隻是其次,最可怕的是常常連自己門下的弟子也不認得……時間一久,師門聲譽掃地,在仙盟之中,便再無地位可言。”


    難怪茶小蔥一直覺得返香有些怪異,時常一聲不吭就自己跑了,還老是做出些莫明其妙的事,原來竟是這個緣故。


    看來,不認識他的人隻道他是天然呆,認識他的才知道,他不過是個臉盲症患者,也好。


    “那他怎麽會認得我?”


    “也許是因為……你比較好認……”慕容芷才嘴角微揚,露出了罕見的笑意。


    “好吧,這個我承認。”在這個二次元美型世界裏,她是最有辨識度的,糙女子的自尊心受得起任何打擊,“這些你都知道,但你一直不說,都是故意的?因為我體內的三道氣流,不知會將我引向何方,是仙是魔尚未能知,故而,你們並沒有引我修仙的意思?”


    “你很聰明。”這算是慕容芷才第一次誇她,沒有那張冰塊臉,她覺得舒服多了。或許應該說她大智惹愚吧,這個問題,她早就想過了,隻是他們一個個守口如瓶,她也不便刨根問底。慕容芷才能向她和盤托出,說明已經將她當成了自己人,也就沒什麽忌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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