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下那柄劍,那柄曾經傷害過我和他性命的劍,意外沉重。我害怕重蹈覆轍,我害怕這把劍再次沾上我跟他的心頭血。


    “阿照,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蘇舜玉緊張地問,目光緊緊盯著我僵硬的臉上。我搖搖頭,想他笑笑:“我隻是忽然試想當真有那一天,你和我會是什麽樣的局麵。隻是一想,心裏便很難受了。”


    他溫柔撫摸我的長發,在額上落下輕輕一吻,低聲說:“不會,不會有那一天,我保證!”


    我點點頭,靠在他胸前,望著火苗顫動的燭光:“我們拜堂吧。”


    蘇舜玉握緊我的手,與我相視一笑。可也在這時,外麵傳來一些人聲騷動,蘇舜玉神情一緊,擔心說:“該不會是那些人找來了吧!”言罷,快速走到窗口,觀察外麵的情況。


    他從崖上落下,醒來後曾說害怕連累於我,都與他口中“那些人”脫不了幹係。我也很是奇怪,此處雖曾如錦繁華。但也已經荒廢近百年,更有重山疊擋,稀有人煙,與蘇舜玉當日落崖之地也相距甚遠,怎會有人找到此處?


    蘇舜玉在窗口探查片刻,忽然臉上一輕,衝出門去。


    我心頭一驚,緊隨而上,隻見眼前有十幾個騎馬侍衛站在院中。


    那些侍衛看到蘇舜玉,也是驚喜萬分,紛紛下馬跪拜:“殿下,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蘇舜玉疾步過去,將那些人一個個扶起,高興道:“你們安然無恙,我也就放心了。”


    其中一個侍衛激動打量著他全身上下,擔心說:“殿下。當日你落崖,屬下以為……唉,你身上那些傷……現在如何了?”


    說到此,蘇舜玉回轉過身,向我招招手。那些侍衛看過眼來,迎著他們驚訝疑惑的視線,我移步走到蘇舜玉身邊。蘇舜玉握著我的手,輕輕與我道:“你不必害怕。他們都是我的屬下。”然後,對那些人說,“落崖之後,我便遇到了阿照姑娘,是她救了我。如今,我的傷已無大礙,我要帶她一同回去。”


    “殿下!”侍衛一聽,大聲叫道,“殿下,現在風波未平,你帶她回去,恐怕……不太合適!”


    我見此,忙拉住蘇舜玉的胳膊,輕喃喃:“舜玉,我不想跟你分開。”


    蘇舜玉的臉色也因此暗沉下來,眼中似有暗湧翻騰,掙紮猶豫。我心跳在了口子上,期盼他不要丟下我。片刻之後,他抬起幽光邃然的眼睛,望住我:“阿照,那個地方凶險萬分,我不想你也陷入其中。你暫且在這裏等我幾日,最多一個月,等我處理完那邊的事情,我就過來接你。回去之後,我便帶你麵見我的父親,我們再成婚,好不好?”


    我本是不想答應的,可他擁著我輕輕吻了我頭頂的發絲,心間的鐵石頓時被這細膩的溫暖融為一片。我對他雖然言語坦白,但也隻不過是在兩人之間,而他當眾如此,還在是自己屬下麵前,卻也不怕害臊笑話,讓我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而他趁我懵時?然,決步走向侍衛,騎上大馬,目光定如磐石:“我一定會盡快回來,一定!”


    我不舍望著他,愣愣點了下頭。


    他拉起韁繩。回頭堅定看了我一眼,然而策起長鞭。


    茫茫雪地,被來時的侍衛馬兒踩出一條蜿蜒的長道,蘇舜玉駕馬而去,幾道身影慢慢變成遙遠的風景,雪風一吹,便掩蓋了。


    赤晏化身而出,從那條雪路上緩緩走來。


    “是你把他們找來的?”


    我不悅盯著他。有些生氣。


    沒有人能夠發現這裏,更何況是遠在山外的那些侍衛。若非沒有人引路提醒,他們又怎麽找來,怎麽在這時候找來?隻差一點,我跟蘇舜玉便要成了今世的夫妻之緣!


    赤晏卻滿臉不以為然,譏笑著告訴我:“你跟他相處的時間已經夠久了,我怕再繼續下去,又會重蹈覆轍。況且,他若真心想與你在這兒成婚,也不多等那一時片刻,先拜了堂再走,又或者不顧一切帶你離開,你說是不是?”他站在我身邊,微微在我耳邊側身,輕輕說,“我已經幫你打探過了,蘇舜玉,炤國二皇子,封號祺王。你得明白這人世間有許多身不由己之事,他今日答應娶你,他日未必做得到!身為一國皇子,他的一生、包括婚姻,全是交由天下的!朝政在上,皇子隻能奉旨娶妻。還會納許多個妾,這與你的期盼完全背道而馳!”


    我猛地愣了一下:“你說的都是真的?”


    赤晏點點頭:“千真萬確!”


    我似乎明白過來,那時我跟他說今生今世隻能娶我一人,不許再有旁的女子的時候,他那猶豫的一下,是因為什麽。


    又想起方才那些侍衛對他的稱呼,“殿下”,赤晏所言。看來並無虛假。身為皇子,娶妻納妾是常事,我遊離人間百年,也曾見過那些帝王之家,聽過他們的故事。住在那金碧輝煌裏的男兒,多是三妻六妾,有些是不得已,有些是花心泛濫。蘇舜玉身為皇子。又怎能與他們不一樣?可是他答應過我,用自己的生命做保證!或許他便是其中不一樣的一個,便是與曆史背道而馳的一個。


    赤晏拉起我冰涼的手:“走吧,我帶你回仙界。”


    我抽出,搖搖頭堅定道:“他答應我,會回來找我,不會食言!”


    赤晏噝牙笑了笑,沒有繼續反駁我。眼中卻是意味深重。我轉身回了小屋,看到桌上那把重劍,心中不由難過起來。


    滿山大雪,經曆了整整十五日才完全融化。一天,一天,蘇舜玉離開之後一個月,我站在他走時那條路,望著水霧迷蒙的前方。遠遠的山色滄桑而淩亂,寒冬過後,即是那樣憔悴。猶如我等在這裏的心,千轉百回。寒鳥驀地成群飛起,略過幹淨清朗的天空,直至白雪化去,春桃綻放。遠處的山頂依稀露出蒼青的淡綠,給枯?的山色增添冷春的新意,從冬到春,已經過了一個月,之後等了多久,我也記不住了。隻知道一天,變得很長很長,大概也已經過了很多天了。


    隻要心還有觸覺,在某個時候總是會感覺到痛的。


    群山春意清渺,四麵垂簾。這裏還是跟從前一樣僻靜的很,了無人煙。我望著來時路,還是沒能等他回來。


    我本信心滿滿,此刻也不得不開始對赤晏那些話胡思亂想,一急之下,背著劍翻去那兩座山,進了都城。繁華的街道,比從前我見到的更為熱鬧,畫角聲透過澄澈的空氣。悠悠傳來。我是好運氣,一來便正巧趕上炤國二皇子……大婚之喜。


    赤晏跟在我身後,似了解到我的意圖,帶著我飛上那祺王府屋頂。


    終於,我以這樣的方式見到了蘇舜玉。


    我在屋頂上看著一身紅袍喜服的他與另一女子手牽紅綢,緩緩走向舉辦儀式的大堂。


    身邊的赤晏輕輕說:“你瞧,我說的沒錯吧。你在冰天雪地裏等他,他卻要娶妻過門了。倘若今日你不來,這輩子他也未必會再去找你。即便是找了你,他身邊已有正妻,你又算什麽呢。


    我心如刀割,也不知怎麽就頭腦一人,從屋頂上跳了下去。


    身子騰在半空中我才想起,自己現在跟凡人肉身無異,這一摔足夠讓頭破血流了。


    可是讓我意外的是,我並沒有直接著地。我眼前閃過一麵紅袍,蘇舜玉將我接了滿懷。


    新郎在大庭廣眾之下,抱了一個從天而降的陌生女子,這恐怕是這喜事中最令人詫異的一幕了吧!


    “你……”蘇舜玉望著我,欲言又止,最後將我放下,“姑娘,你沒事吧?”


    我覺得他這話有些奇怪,不悅地皺眉道:“蘇舜玉。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來恭賀你。”


    他亦是一臉不明白地皺眉:“你……你是?”


    我心頭一怔,沒想到,他居然當做不認識我。我生氣道:“蘇舜玉,你當真不認得我了嗎?”繼而,我取出身後那把重劍,“你不認得我,可還認得這個?”


    周圍的侍衛頓時大驚,衝上來攔在蘇舜玉麵前:“殿下佩劍遺失,原來竟到了你這惡賊手上!來人,把她拿下!”


    “慢!”蘇舜玉喝止,目光頓在那把劍上,又緩緩落在我臉上:“沒人能從我身邊拿走佩劍,更何況她一個纖弱女子。這把劍,你到底從何而來,我與你當真見過?”


    我正欲開口。座上有個中年男子怒聲大吼:“祺王殿下,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吉時就快過了,還是不要為這個人耽擱時間了!來人,還不趕緊把她押下去!”說罷,就有兩個身形高大的侍衛將我反手擒住,從喜台上脫了下去。


    蘇舜玉呆呆站在那兒,望著我被拖走,卻沒有半點反應。


    我被關在大牢,陰暗潮濕,氣味難聞,是我最討厭的地方。


    不一會兒,紅光一閃,赤晏再次出現在我麵前,問我:“你該死心了吧?”


    我冷目盯著他:“是你幹的,對不對?”


    赤晏一愣。沒有說話。


    我心中便有了答案,篤定道:“雖然我沒有法術,但不代表我看不出他身上有你朱雀神族的焚縈偈。你燒去他片刻記憶,讓他忘了我,這便是你萬分篤定他不會真心待我的理由?赤晏,我知你對我情意深重。可是,我對他亦是如此!你越是用這種手段將我們分開,我便硬是要突破萬阻跟他在一起!”


    赤晏狠狠皺起眉。眼中頗有些生氣:“那又如何?隻怕現在他已跟人拜堂成親,你又能如何?”


    聽聞此言,我渾身一震。


    是啊……他如今,應該已經拜堂成親了吧!


    赤晏臉色緩和,輕輕與我說:“你想清楚,你若想離開這大牢,我便帶你離開,永永遠遠都不回來。”


    我心中帶傷。冷笑:“你這是在跟我談條件?”


    赤晏盯了我半分,點點頭:“你便當我是個私自鬼,我正是在跟你談條件。私闖祺王府,在凡間,這可是重罪!即便不死,也會受盡嚴刑酷打的折磨。你雖為仙身,也隻能保持不老容顏罷了,失去法力,那些凡物之傷,不會跟從前那樣快速愈合,反而會比凡人痛得更深!這牢中刑法,不比地獄要輕,你可想清楚,你一介上仙,被凡人這樣踐踏,可過意得去?”


    我愴然笑了笑,長長歎了口氣:“我倒希望自己就是個凡人。”接著,瞥開眼,向他拂手一拜,“朱雀神君,多謝你的好意。”


    此言,我是作拒絕和拜別。赤晏不是糊塗人,他應當明白。果然,當我再抬起頭時。牢中空無一人,他真是走了。


    可是他走,又有人來。


    從牢外進來的腳步聲直徑向我走來,急促而快速。但我知道,那不是蘇舜玉,我聽得出他的腳步。


    光線昏暗的走道裏,一抹粉衣赫然出現在我麵前,與這肮髒的的牢房格格不入。


    “開門,把她拉出來!”


    女子聲音細軟,卻是充斥著不容拒絕的陰狠之力。


    獄卒將牢門打開,將我拽了出去。


    這下,我終於看清那女子麵容,樣子不過十五六歲,眉清目秀,此時的臉色卻凶狠無比,盯著我的目光怒氣洶洶。我剛到她跟前,她向我揚手一揮。我被獄卒牢牢抓著,想躲也躲不過,硬生生挨了這小姑娘一巴掌。她年紀雖小,力氣卻很大,打在我臉上火辣辣地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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