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之前染上寒涼的時候,在竹林小苑都是唐敬賢自己煮藥給我。他隻會一些尋常的治病藥物,所以並不知道那時我就有了肚子。而我,也並未告訴他有關我的事情,他也不知道我已為人婦。所以……現在,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得這麽僵硬難看。


    他極其勉強地拉著嘴角的笑,跟我說:“你需要好好休息,放鬆心情,否則對你還有……還有孩子不好。”


    當我得知這個消息之時,我也尤為詫異。我躺在那兒,沉默不語,腦袋裏滿是我有了孩子,有了白延卿的孩子。


    片刻靜默,唐敬賢僵著聲音,帶著似有若無的自嘲感,輕輕說:“你剛剛暈過去的時候,嘴裏喃的都是夫君。你念你夫君這樣深,卻又孤身一人這般落魄,定是無可奈何、傷心徹底。既然他負你這麽深,你便……便……”


    越到後麵,他嘴裏的話便越是結舌,最後幹脆沒了聲音。


    我看著他的笑裏的苦澀,也跟著笑了一下:“便如何?”


    他的眼睛緊緊盯著我,下巴微微發抖,緘口久久不語。


    我輕輕歎了口氣,摘下掛在耳上的麵紗絲帶。


    他不懂我此為是什麽意思,不過很快,他就會懂了。


    不出一會兒,醫館裏的大夫見了我,驚嚇地後退兩步,就連話都講不清了,驚詫指著我:“你……你不就是白家那個……那個!”


    緊而隨之,唐敬賢的神色猛地一緊。


    白家之事傳得沸沸揚揚,他又在茶館將半真半假地聽了個遍,如此再猜想不到我的身份,也難。


    而我,怕是要對自己曾說過的話,食言了。


    我孤身一人,尚可來去自如,可是我無法將這個孩子,帶回我的故鄉。白延卿雖負我傷我,而……我不想讓孩子,沒有父親。


    在踏出白府大門的那一刻,我的確下定決心再不與白延卿相見,可如今這個孩子,讓我本來的鐵心鐵意有了動搖。


    或許……終究還是因為在我心裏放不下白延卿吧。


    在聽到大夫說的那句話之後,我竟然生了從未有過的竊喜,甚至沉迷於幻想,幻想白延卿知道這個孩子之後會回心轉意,會和好如初。這個時候,我已經全然忘記他曾經給我過致命的傷痛,忘了我還是白家眼中的蛇蠍毒婦。


    人世間的有些感情,比想象中還要難以拔除,明知受盡淩遲苦楚,卻還執迷不悟,一意孤行。


    我立在這滾滾凡塵,也被沾染上這種可怕的執著。它不知不覺鑽入我的身體,深根紮在我心裏,觸一觸便是錐心之痛,若要去除,便是要連著肝腸,寸斷了。要想忘卻和擺脫這種沒有病根的痛苦,隻怕唯有黃泉孟婆湯,才是紅塵解藥。


    我離開醫館,隻身行走在大街上。


    城中大半人都認得我,他們都以為我像說書先生口中一樣,要麽死了,要麽走了,總之永遠不會回來了。他們現在看到我,就如同見到惡鬼一般,一邊躲著一邊在背後斥罵。


    我猶如遊街示眾,然而並沒有心思去理會這些紮人的目光,我遙遙望著那處紅瓦大宅,以及那間門麵雅致的繪心軒,握緊雙拳,沉心靜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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