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那六七戶人家沒敢多瞧,可周邊的地形倆人一眼也沒落下。秦虎紮著頭往前走,腳下卻是越來越慢的,又出去了半裏多地兒,已經繞到了那小小村落的坡背後,成大午瞅瞅秦虎還是沒有拐上坡地的意思,隻好跟在身旁一點點地往前磨蹭……


    “來了!大午哥,咱去就個伴兒。”秦虎指指遠處迎麵駛過來的馬車終於出了聲兒。


    大午一愣神兒,轉瞬就明白了秦虎的意思,他是要借著路人的遮掩往回走,好一個心思細密的少當家!


    快步迎上前去,幾句老鄉嗑兒,倆人搭上了馬車,跟車老板呱拉幾句就核實了此地的方位。


    坐了一軲轆馬車下來,兩人又回到了從下灣子過來的岔路上,先把留給後續隊伍的路標做了停止的標記,這才向著漫坡上悄悄摸去……


    晌午前,伏在小村子南麵的樹林雜草裏,秦虎看到了兩匹馬拖著四輛爬犁進了小村落最下麵那戶人家,此前這處院子裏進進出出的,幾個漢子扛著長木進去,在裏麵已經忙活了好一會兒。


    再看到從北麵拐進山凹裏的這兩人兩馬和爬犁,秦虎心中似乎是明白了些東西,他們這是在分頭準備著冬天裏的什麽行動,現在這五個胡子又匯合在了這一處人家……


    秦虎把望遠鏡瞄向了四周,小村落處在一個三麵封閉的山凹裏,大路的出口隻是對著蘇子河的一麵,三麵的坡地都很平緩開闊,林木疏雜間並不難行,穀地中間也是雪野覆蓋的連片耕地可以回旋奔馳。


    如果沒有足夠的人手把四麵堵住,想把這五個有馬的胡子一網成擒可有點不容易!秦虎掏出懷表瞅了瞅,已經是晌午了,不由得心中焦躁起來。


    秦虎急,大午那邊兒更急!手裏攥著懷表伸著脖子盯著從下灣子過來的小路,白茫茫的視野裏,眼睛瞪著都酸了,卻是一個人影也沒等見。


    大午落後秦虎有三十餘丈遠,他在西邊選了個兩頭都能撇見的高處蜷著,一邊盯著路上,一邊時不時地往小村子那頭瞅瞅,爬犁進了村戶,大午那裏也瞧見了,眼瞅著午晌就過了,後麵的大隊咋還沒個蹤影……


    就在這樣火急火燎的期盼裏又挨過了半個鍾點,成大午回頭了了一眼小村子,瞬時間人就躥了起來,就見那戶院子裏有幾個人似是要牽著馬往外走,這不是又要錯過動手拿人的機會了!


    成大午一個出溜滑直起身子就往秦虎那邊跑,跑出去十幾步又覺得不好擅離哨位,自己就是跑過去,跟秦虎兩個人也沒法下手,還是等秦虎拿主意才好,猶豫著停下腳步回頭望望……


    哇……哇……哇!成大午差點兒就要大聲兒喊出來。


    午間白晃晃的穀地盡頭兒,一條長長的暗點連成了一道曲線,正沿著小河向這邊快速移近,那是一支拉開距離的馬隊正狂奔而來……


    看著院子裏的人牽馬要走,秦虎也是心中無奈,靠著大樹坐下,把氈靴扒下來倒倒裏頭的雪沫子,緊緊綁腿,就聽見肚子裏咕嚕咕嚕在叫,單腿跪在雪地上把腰帶也緊上一扣,累點餓點兒也是不能放棄的,實在不成,就不全要活的了!


    “嗯?……”


    秦虎瞅著從院子裏出來的人馬,心中嘀咕著,“怎麽隻有四騎?”


    抓起地上的望遠鏡再仔細觀瞧,確實是四個人牽著馬匹,出來院子,卻向著山凹深處的林子裏去了……


    ……


    陽光透出了雲層,把茫茫雪野晃的一片花白,午後時分,河邊的大路上一個漢子扶著一個另一個手中拄著樹枝的漢子,一瘸一顛地拐向了凹地裏的小村子,像是在這呲溜滑的道上摔傷了胳膊腿兒……


    “老蔫,你再慢點兒,別演漏了!”


    “少的,一會兒過去,你站俺後頭,別跟俺搶……”


    “哈哈,老蔫,你把心放肚裏!剛才我跟當家的和大夥都講過了,他們從老石梁隻出來五個人,又拖爬犁又砍木頭,一定是在悄悄準備什麽行動;這裏挨著大路,離木喜鎮也近,這些胡子不會明著動刀動槍的。


    剛才大家在林子裏都觀察清楚了,他們五個人,四個在林子裏砍樹,院子裏隻剩下一個,就算是這戶人家手上也有家夥式兒,裏麵不會超過三個人,隻要咱靠近了那院子,五丈之內,我不會給他們拔槍的機會的!你見機行事,別演砸了。”


    老蔫哼哧兩聲,沒再說啥,手底下碰了碰大衣裏擰上了消聲筒的盒子炮……


    鄭文鬥帶著二十個弟兄趕了過來,掩在林地裏又盯了一會兒,看著那幾個胡子用馬拖了樹木回來,然後扭頭又進了林子裏,這就果斷動手了。


    鄭文鬥和鄭道興在外圍拉起了半個包圍圈,秦虎為了不讓胡子漏網,決定冒點風險,爭取先控製了那個院子再說。


    鄭文鬥又把心肝兒提溜了起來,在身旁一眾弟兄屏氣凝神中,望遠鏡中他就瞧見那院子裏有個漢子迎出了障子……


    老蔫扶著秦虎停在了院外,瞅瞅迎出來的漢子開聲求道:“老哥,俺兄弟道上腿摔折了,求老哥套車送一軲轆吧?到木喜,俺給錢。”


    出來的漢子斜楞了秦虎一眼,隻見秦虎從額頭到眼角血泥未清,疼的咬牙吸氣,左半邊臉都抽抽了,倒像是摔狠了的樣子,撇撇嘴道:“大兄弟,你們來的不是時候,家裏正忙著呢!沒空兒。”


    “老哥,咱遼東的爺們兒…可不是這麽個說法兒,沒有遇難…不幫的理兒。這大冷的天,木喜鎮又不遠,哎呦……呦……”秦虎腦子夠快,張嘴就堵了回去。


    “嘚嘚,你們去後頭幾家子問問,俺這兒真沒空兒,快點去吧!”這漢子顯得有點不耐煩。


    秦虎被扶著的手肘輕碰一下老蔫,眼神兒瞅向了障門旁的柴火垛。老蔫心領神會,一邊扶著秦虎過去,一邊對那漢子道:“老哥,讓俺兄弟門口歇歇,俺去問!”


    這漢子一臉不喜,卻也沒再說啥,瞅著老蔫扶秦虎在柴垛上坐下然後向後頭去了,這才扭頭向院子裏走。


    “扶他進來!”


    屋裏有人突然出了聲兒,高音兒中有些嘶啞,已經進了院子的漢子又轉身回來攙起了秦虎:“屋裏等吧。”


    被扶進院子的秦虎眼神兒微微一掃,大大的院落裏,爬犁馬匹在右邊,左邊堆著釘好的兩架木排,當院裏還散放著一些雜木,顯然是還沒完活兒。


    秦虎也沒敢晃頭踅摸,一瘸一拐地被攙進了堂屋。


    門簾一挑,東屋裏鑽出個漢子,左臂抱著右臂在胸前一盤,左肩頭歪靠著牆山,眼神兒便在秦虎身上臉上掃了過來。


    秦虎畢竟是老石梁裏走了一遭,就怕給人認出來,所以才想個花招兒弄花了臉。堂屋裏,他眯著眼睛隻是一翻,便微微直溜起身形,這回可真是冤家聚頭了!


    東屋裏出來的這個人正是上次劫自己上山的那個胡子頭兒。


    雖說隻翻了對麵一眼,秦虎已經看清了對手的警惕之意,他兩臂抱在胸前,右手卻隱隱地插進了皮襖裏,那手必然是隨時可以拽出短槍來的。秦虎輕輕動動左臂,手臂卻被身側的漢子抓緊了幾分,拄著木枝的右手微鬆,拇指都細不可查的顫動了兩下……


    “哪人啊?”


    對麵出聲兒問話,秦虎心中一鬆,知道他並沒認出自己!問話雖然沒啥親熱的意思,卻也聲調和緩,秦虎張嘴回道:“永陵的。”


    “上哪兒啊?”


    “去木喜,瞧俺大姑。”


    “≠¥√x※≈*……”


    對麵突然問了句什麽,秦虎一個字也沒聽懂,疑惑隻是一瞬,卻看這家夥眼睛眨巴眨吧,抱著右肘的左臂往腰間垂了下去……


    論玩兒槍,這些自以為槍法了得的胡子,跟秦虎比還是差了太多!從跨進堂屋的那一刻,穿林虎身體的一舉一動都沒逃過秦虎的眼睛,他這是要拔槍……


    秦虎不清楚他問了句什麽?也不明白自己咋就漏了陷兒?電光石火間根本來不及細想,秦虎的左右兩臂同時也動了……


    秦虎心細如發,知道與胡子麵對麵時危險難測,為避免槍筒掛住衣服影響了出槍,行動前就用布條纏在了兩支魯格的槍管和消聲器上,一支在右腋下,是給左手準備的,另一支插在右側腰胯間被大衣遮蓋著,這是給右手準備的。


    刹那之間,秦虎兩臂一震,左手牽著人遮擋在自己身前,右手回撩、拔槍,槍口上翹,手在腰間就扣動了扳機……


    “哐啷啷……”那胡子頭眉心中彈,身子倒下,懷裏的盒子炮也鐺啷啷顛落在了地上。


    眨眼的工夫變故陡生,秦虎身前的漢子給嚇了個目瞪口呆,脖子被秦虎肘環勒住,槍口已經指在了頭上,就覺得襠裏一股暖意淌了下去。


    老蔫一個貓躥就閃了進來,盒子炮已經端在了手上,話也不問,屍首也不瞧,先挑簾奔著東西兩屋裏去了。


    剛才秦虎的槍聲雖不大,可已經從後麵翻進院子的老蔫還是聽的真真的!當家的和一眾弟兄囑咐了半天,還是少當家把最危險的活兒幹了。


    看著老蔫檢查完屋裏確定再沒人了,秦虎擺頭示意老蔫去外麵觀察報信兒,自己夾著那漢子還是疑惑地問了出來:“剛才他最後一句問的啥?”


    “他…他…他…問小爺…爺…你是…漢人還是旗人?說…說的是滿人的話。”


    “你是什麽人?漢人還是滿人?”秦虎厲聲追問。


    “這是俺…俺家,俺是漢…漢人。”


    “你能懂滿語?”


    “能…能!這一帶滿人多…多…多,常說的都…都懂。”


    秦虎明白了,自己說是永陵的家,來木喜走親戚,就算是漢人,見天的跟滿人打交道,簡單的滿語應該是能聽懂的,難怪引起了人家懷疑,不過這家夥經驗老道狡猾狡猾滴啊!


    秦虎還想再問,隻見門口鄭道興帶著張富和鍾義掩進了院子,秦虎掏出兜裏的綁腿,三下五除二就把擒下的漢子捆了個結實,嘴也堵上了,先拿下外麵四個家夥再說。


    “少的,你在屋裏問吧,外頭交給咱哥幾個了。”


    鄭道興轉頭出去布置,隻聽後頭秦虎囑咐了一聲,“別弄出大響動兒!”


    ……


    大響動兒是一點兒沒出!毫無準備的四個胡子都是在目瞪口呆中束手就擒的。


    蘇子河邊的這處地方對秦虎和鄭文鬥來說,也不是個安全所在,迅速把院子收拾幹淨,死的活的全帶上,二十幾人分成幾股匆匆趕上了回程。


    回程路上,秦虎和鄭文鬥在大車上一個一個地提審了五個家夥,大致搞清了他們的身份、此行的目的以及現在綹子裏人心浮動的情況。尤其是一個信息讓鄭文鬥興奮地簡直要揮舞起拳頭了!


    老石梁綹子裏原來隻有兩百六十幾個胡子,他們掛在嘴上的四百多,是因為他們能動員周邊幾支小股的胡綹,加在一起或有四百餘人。而且綹子裏槍彈不齊,洋槍一百多支,火銃杆跑兒五六十,加起來隻有一百七十餘支槍,比自己這邊,差出去老遠!


    天色快擦黑兒的時候,秦虎和鄭文鬥回到了西廂頭,那座木橋處,迎上來的人讓秦虎又驚又喜,竟然是周聚海和李順義還有方奎在那兒等著呢!


    秦虎挺身就跳下了大車,一把拉住了周聚海:“海叔,你咋也跑來了?奉天……”


    “哈哈哈,家裏沒啥事兒。你跑出來好幾天了,人也沒回去,三泰和老奎要把你用的東西送過來,俺和你順義叔請了幾天假,跟著出來透透氣兒。”


    周聚海說的輕鬆,秦虎卻是心中暖流翻湧,他們這是真正替自己操著心呢!


    “你們咋到了這裏?”


    “昨天大雪天裏,三泰和老奎就忍不住了,帶著家裏一夥人就奔了章黨,晚晌在你說的那家大車店見到了旺財兄弟,今早兒在南章黨又接了鄭當家的信兒,貨都沒顧上卸,就跟著趕到這西廂頭來了。”


    “來了多少人?都在那小村裏?”


    “看意思,鄭當家的是傾巢出動了。路上俺跟他說,不能鬧出大動靜兒,所以鄭當家的把大隊安排在西麵山林裏了,西廂頭那間大車店裏,隻留下幾個人。聽你們前頭回來的弟兄說,你們把胡子都擒了,問出點啥?”


    “蘇子河邊,又弄死了他們一個當家的,擒了四個,路上簡單問了,老石梁裏隻有二百多人,沒有四百!今晚還要再細問,有了這幾個家夥,拿下老石梁就有幾分把握了。”


    “好小子!俺就知道你想幹的事兒,一定能成!”李順義一拳頭輕搗在秦虎的肩窩裏,滿臉的歡喜。


    那邊鄭文鬥見著老奎,也一樣是喜出望外。幾人一商量,還是把隊伍分成小股繞過了西廂頭這個小村落,先押著俘虜去與大當家的會合為要。


    秦虎卻在周聚海和李順義的陪同下,進了西廂頭那家胡子住過的大車店。


    秦虎通過路上的審訊,已經清楚這家大車店跟老石梁沒啥實質的關聯,店老板也隻是心中明白穿林虎這些人是吃橫把的胡子而已。打間住宿客來客往,你扔下幾個錢,店家叫聲謝,你吃抹幹淨抬屁股就走,店裏也得高喊一聲“好走”。因為,惹不起!


    就是這樣,秦虎也把店老板喊進了屋裏,臉上滿是寒霜,平平穩穩地坐直,一句話,聲兒不大,店家“撲通”就跪在了當地。


    “你通匪!”


    “不不不不,俺……俺是開店的,大爺,小店人來人往,這…俺真不……”


    “知道我們是什麽人?”


    “瞧大爺幾個這威風,是軍爺吧?俺…俺這店裏,跟胡子真…真真兒沒來往……”


    “嗯……”秦虎略略沉吟,卻見這店掌櫃慌忙從兜裏掏出幾塊大洋捧在了手裏。


    秦虎起身捏起一塊大洋,手指輕彈兩下,“當啷”一聲又扔回了他手裏,“你掙個小錢兒不易,別把一家老小的命都搭進去!我不要你的大洋,我要你…閉嘴!你聽明白了?”


    “明白明白,俺回頭就把嘴給縫上……”


    沒時間跟他瞎扯,嚇一嚇他也就夠了!就在店老板兒戰戰兢兢的惶恐中,秦虎一聲招呼,店裏盧成和幾個弟兄跟著忽拉拉走了個幹淨。


    路上對擒住的四個胡子都簡單過了堂,一個歲數大些的胡子叫張老巧,木匠石匠都能湊合著幹,修車養馬也內行,倒是個巧手的家夥!


    這家夥膽子不大,吐露的情況也最多;歲數最小的那個陳豆子,十八九歲,卻是個混混楞楞的強種兒,四方兒的腦瓜子一問一撲棱,啥也不說!氣得老蔫直想拿刀子剜他;而另外那兩個就是頗為典型的奸狡之徒了……


    秦虎馬上默默思忖,考慮著接下來更細致的審訊,全盤的行動方案今晚必須定下來!


    穿林虎帶著幾個人出來,隻是為了在河邊備下木筏和爬犁,想必不可能出來太久,按時間估算,明天就應該回埂子。時間上頗為緊迫,要借穿林虎這幾個胡子回巢的機會,一舉拿下老石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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