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是他經曆的最大挫折,一來就是個死結。


    他在族長書房翻閱家史,看看有無可能解開這個問題。隻可惜,所有與馬佳氏相關的過往都鮮血淋漓。誅九族,從老人到兒童無一例外。楚家逃出了小部分人,在南洋重新興旺,又慘遭屠戮,楚家人再度開始逃亡。


    祖墳被刨,楚家人沒有能力雪恥,也就沒有顏麵回去,隻能繼續在海外流浪。楚家先祖自我反思,認為不能讓所有人都待在一個地方,自此分成兩支,一支去了歐洲,一支到了北美,正好方便從事貿易活動。好了一段時間後,非常不幸地遭遇了幾場戰爭,又導致不少族人罹難。


    其他幾個家族的祭祀都在紀念先祖的開拓精神,其過程雖有艱辛,但總比不上楚家的慘烈,他們幾乎遭遇了數百年來這個星球上的所有不幸。楚家的祭祀相比其他家,更多的是肅穆,祠堂裏太多含冤而去的名字。那個祠堂,怎麽可能讓馬佳氏進去呢。楚家的族譜,又怎麽可能寫上仇人的姓氏一起流傳後世。


    滅族之禍加上後麵的事情,即便不是全部與馬佳氏有關,但追根溯源,楚家之所以得不斷流亡,皆是從失去祖地開始。他們大部分直係族人都亡於那兩場禍事,長房是僅存的直係。


    現在長房長子要跟馬佳氏後人結合,這事一經提出,楚家恐怕都得散架。楚氏族人對馬沫沫沒有恨意,也絕無接納她的可能。


    此問題無解。


    馬佳氏是楚家的禁忌,掩藏最深的傷痛,隻要是楚氏族人,誰都不能碰觸。他們連祖地都不肯公諸於世,正是因為那些過往滿載著卸不掉的屈辱與血淚,提都不願意提及。


    楚長霖重溫了一遍家史,隻感覺四麵都是牆,無路可去。他放下最後一絲僥幸,離開書房。


    到院子取車時,聽見一聲“長霖哥”。他望向來人,是十來歲的周懷民,小少年看起來又長高了些。長霖招呼小懷民上車,“走,到你那下一盤。”


    周懷民的國際象棋啟蒙老師是楚長霖。他一直覺得自己棋藝不佳,天資不足,因為他從來沒贏過楚長霖或自己的父親。但是那天,他贏了一局。他明白,楚長霖輸在了心神恍惚上。他整理著棋子,邊說道:“長霖哥你有心事。很重。”


    楚長霖失笑,連一個孩子都看出來了。他打量幾下屋裏,整潔靜謐,溫馨宜居。問:“家裏都好吧?”


    “很好。宋管家一直很關照我。我媽媽她們在那邊也很適應。”


    長霖點點頭。看來楚家並沒有因為自己的事而疏忽周懷民一家三口。周懷民又道:“聽小苓姨說,有個叔叔在追求我媽。”長霖愣了下神,他看向小少年,想知道他怎麽看這事。小懷民撇了下嘴,說:“接不接受,都是她的自由。”


    “嗬。你母親是個出色的女子,總少不了追求者的。”


    小少年低下頭不作聲,雙腿在空中晃蕩。長霖看著摯友的孩子,不禁感慨時間過得真快。


    “懷民啊,以後你遇到心儀的女子,切記不要急於做出決定。決定得太快,很可能傷人傷己。”


    “那些女孩子,隻知道談論這個明星那個模特,聒噪得很。”小少年還不理解自己為何要去喜歡女孩子。


    兩人又下了一盤棋,這回周懷民輸了。他並沒有氣餒,隻是平靜地討教原因:“為什麽我總是輸給你?”


    “因為我的棋藝比你強。”長霖以同樣平靜的語氣就事論事。這是兩人常見的交流方式。


    小懷民再問:“在你比我強的時候,我該怎麽贏你呢?”


    “尋找我的破綻。就像剛才,趁我心緒不寧的時候擊敗我。”


    “可是你一旦恢複常態,我又會輸。”


    “那就尋找其他的破綻。”長霖將棋子擺到棋盤上,說:“王的身邊,後,象,車,馬,兵,都可以是破綻。”


    “這對兩邊的王來說都是一樣的。”


    “當你無法保留,還可以舍棄。要將死對方,擁有一顆棋子足矣。”說到此處,楚長霖看著周懷民,“有些人,手上的棋子太多,顧慮也多,卻舍不得放棄。倘若你還不能實施將軍,就攻擊王身邊的棋子,可以使用叉子,也可以穿刺。當然,以卵擊石太過凶險,最好還是等你變強了再與對手較量。最基礎的積累,是繞不過去的。


    “又比如,我們都知道中間四格很重要,如何占領它而不被它所累是關鍵,取地之前,要先取勢。懷民。不用急,慢慢來。”


    楚長霖在教導小少年棋藝,又似在教導更深層次的道理。


    *


    楚家書房內的談話無果,楚長霖要去找未央商量兩人之後該如何。


    楚善鳴想把這件事壓下去,先凍結了長霖所有的銀行賬號。如果他跟未央私奔,楚善鳴會找個由頭把他與楚家切割。這是身為族長的唯一選擇。家族與家庭之間,他選擇了犧牲兒子。


    楚長霖對此有所預料,他另有積蓄,可以應付一段時間。如果他要繼續跟未央在一起,很多事情得重新規劃。若是楚家進一步施壓,他很可能會在華爾街找不到工作,那麽就得去歐洲或其他地方謀生。


    他得知道未央願不願意換個地方。楚長霖雖然不想跟家裏鬧翻,但未央是無辜的,犯錯的是自己,不能連累她。


    未央最近競逐一個角色失利。或許是她顧著談戀愛而疏於練習,又可能是她遇到了瓶頸,總之她需要加強訓練,爭取另外一個角色。長霖去找她問意見,她隻說現在練功要緊,沒時間想那麽多。長霖領會到了她話裏的冷淡。


    留給楚長霖的時間並不多,他必須利用好在校時間籌劃實習的事,具體去哪裏實習和工作,必須早做決定。未央的態度讓長霖產生了懷疑:自己做這些值不值得。他像往常那樣看她練舞,感覺自己也沒有那麽投入了。也許是他如今前程未卜,已無心關注精神層麵的精致與講究了吧?


    等未央練完,他把毛巾遞給她擦汗,問:“你是想留在這嗎?”


    “長霖,我跑那麽遠來留學,當然是想留在這了。”


    “完全不考慮換一個地方?”


    “我不想又從零開始。”


    他點點頭,“所以,我們就這樣算了?”


    “是你家裏不接受我!”


    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未央放低聲量,說:“我要專心訓練。可能,我們也需要時間冷靜一下。”


    “沒那個必要,就這樣吧。”


    他們本就難以為繼,楚長霖已經考慮過所有去路,為了她而舍棄家族的決心尚未堅定,未央已表明意願,他又何必再去張羅。


    如此,他們這段來得太快的戀情。


    工作的事楚長霖本不用操心,臨時籌備了一陣子,現在又放下了。他的生活像是一列短暫脫軌的火車,如今重回正軌。短暫的戀情也像一道閃電,迅猛地閃耀了下,很快了無痕跡。沒有太多傷感,隻有些愁悶。


    於是,他把時間給了詩社。


    冉惠瑾也在詩社。她遲到的次數太多,終於引起老師的不滿,被點了名。楚長霖便看到了坐在最後一排的她。


    這位小妹是個孤兒,靠著鄉裏的照拂,搭乘楚家的船來投奔親戚。宋管家有三個兒子,一直想要個女兒,曾有意收養她。但她是邱家老太太的外孫女,宋管家也不好跟老太太搶人,隻能把她送到邱家去。平日裏宋管家會關照她,經常讓她來楚家私教院上課。因為這一層關係,楚長霖跟冉惠瑾混了個臉熟。他還知道,邱老太太有意讓冉惠瑾嫁給年近三十的邱宗坤。


    同在詩社,兩人多數時間都在談論詩。


    往常他們碰見,多半是打個招呼就散了。一個是楚家大少爺,一個是寄人籬下的孤女,並無過多交集。如今有了更多接觸,他發現她心有錦繡,覺得這女子若是嫁給邱宗坤實在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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