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消失在車水馬龍的夜裏,對於他剛才所說的話,我得緩緩,看得出,胖子是認真的,而且是一往情深。


    胖子如此含蓄的人,居然能說出這種話,你說能是鬧著玩兒?


    作為兄弟,胖子找到愛情我理應為他高興,小梅,單純、善良、漂亮,隻要男人不瞎,沒有幾個會不喜歡這樣的女孩,可作為兄弟,我又不得不提醒自己,小梅,一個隨時都可能離開的人,胖子如果喜歡上小梅,注定是一場沒有結局的故事,或者說故事的開始就決定了故事的結局:小梅帶著牽掛離開人世,胖子孤零零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


    這樣的故事又有什麽意義呢?


    更俗點兒說,圖個啥呢?


    關於愛情眾說紛紜,有人視其為洪水猛獸,有人視其為上帝的天使,有人說愛情能為你遮風擋雨,有人說沒想到生活中的風雨都是另一半帶來的......非左即右。


    唉,作為一個受過傷的男人,能有這點覺悟當初的傷害也沒算白受!


    我看著滿天的星星,看來一場和胖子推心置腹的談話是避免不了了,作為朋友我得勸他,他不聽,我也得勸。


    算命大爺還在街邊穩當坐著,老花鏡耷拉下來,兩隻眼睛卻抬得老高,掛羊頭賣狗肉,打著算命的幌子,過著色欲的幹癮。


    “人到了歲數,血壓忽高忽低不是什麽好事!”


    像往常一樣,我扔給他一顆“紅將軍”。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是像欣賞一朵花、一幅畫那樣看待她們的,心無雜念。”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差不多,大爺我什麽沒見過,曆經繁華、過眼雲煙,我這也算是返璞歸真。”


    “要是哪天我見了大媽,一定把您的觀人理念告訴她!”


    “哼,少嚇唬我,我不吃這套!”


    大爺吧嗒吧嗒嘬著煙,逍遙自得。


    我掃了一眼大爺的書攤,看來最近他從收破爛的那裏購買了不少,《一夜暴富》、《一個人也可以很幸福》、《你是平凡不是平庸》……


    但我一眼看出,這不是大爺以往的風格,以前他的二手書都是幼兒讀物或者過期期刊,有段時間他甚至賣過男科醫院的宣傳冊,購買者是青春期的幾個小男孩兒。


    這幾本浮躁的書倒是第一次見。


    “大爺,不算命了,改勵誌了?”


    “你看著不眼熟?”


    我瞅了一眼大爺,拿起一本《一夜暴富》。


    “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這歪三別扭的字跡,似曾相識,頗有我的風格。


    我一拍腦門,這他媽不就是我的書嗎?


    “大爺,知人知麵不知心啊,入室盜竊可是重罪,三本書,判你三十年都不為過!還偷什麽了?”


    “鋪蓋被褥,鞋衣褲襪,牙膏牙刷,糧油米麵!”


    “還剩啥?”


    “啥也沒剩,空了!”


    “搬哪兒去了?”


    “我家閣樓。”


    “是不是豔豔當初把鑰匙給你,你偷偷配了一把?”


    “不是,我是正大光明拿出來的。”


    “你替我報個警吧,算自首!”


    狗不嫌家貧,這下好了,家都沒了。


    “自什麽首,再給大爺我一顆‘紅將軍’,這段時間你大媽盯得緊,少抽了不少煙。”


    “大爺,但凡我還有點骨氣,你覺得這煙我能給你嗎?”


    “小子,但凡你有點骨氣,你覺得房東會把你攆出來、把你的東西往大街上扔嗎?要不是我,你床頭上那個一人多高的洋娃娃都被別人撿了去了,一個大男人,弄個金發碧眼的大洋娃娃,怎麽想的!”


    什麽?我被房東趕出來了?


    我掐指一算,合同應該是今天到期啊,攆我走怎麽也得明天才能名正言順吧?


    但房東太太包租婆的形象在我腦海一閃而過,以她尖酸刻薄、涼麵免費續麵五次的人品而言,這種事她做的出來。


    “大爺,拿著,大恩不言謝,有朝一日我騰達了,你的煙我包了!”我把一盒“紅將軍”扔給大爺,“大爺,今天早點收攤,和我回去拿行李去唄,糧油米麵送給您和大媽了,其他的東西您也用不著,放你那裏多礙事。”


    “你的東西我一動沒動,也一件不要,就是剛才說的那個洋娃娃,鄰居家的孩子特別喜歡,說和真人一樣,我就送給了孩子,送完後我有點後悔,我想那可能是前女友給你的,你把娃娃當成了她的替代品,睹物思人嘛,這一點我理解,可東西送出去了,不好要回來,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她確實是一件替代品,我早就想扔了她了!孩子玩沒事,隻要他老爸不玩就行......”


    “切!大人還能玩那玩意兒!”


    汗從我腦門流出,通過脊背流向腰部,被我大花褲衩的鬆緊帶猛吸一口,大爺不知道我的那個洋娃娃可是矽膠製作而成。


    “走,幫我收攤,回去你也不用忙活了,你大媽都給你收拾好了。”


    “給大媽添亂了。”


    “嗯,忙了大半天,又是打掃又是整理,這女人都多多少少有潔癖,不過人家這整理家務的手藝,沒得說。”


    大爺把我說得一愣一愣的,但老頭今天確實幫了咱,我暗暗發誓,哪天我發達了,一定花七十塊錢給大爺買一整條“紅將軍”。


    我和大爺走了半個多小時,一座舊小區出現在眼前,一看就是八九十年代的產物,小區不大,住戶也不算多,共有五六盞路燈,發昏的光照,灰色的牆皮,和那個時代的顏色如出一轍。


    大爺生活在這樣一個小區,說實話,在我意料之中。


    “小區比較破舊,住習慣就好了。”


    “挺好,老小區安靜,適合上歲數的人在這生活。”


    大爺住在小區的最後一排,五樓,他開了儲藏室,我幫他把三輪車推了進去。


    “這麽高的樓層,方便嗎?”


    “習慣了,你大媽不願搬。”


    樓道裏一片漆黑,大爺從口袋裏掏出一把手電筒,小心翼翼往上爬。


    樓道的空氣裏彌漫著濃厚的年代感,或者說有點兒發黴。


    我突然意識到,第一次登門拜訪,自己居然兩手空空。


    “大爺,您等會我,剛才走得急,我去買點兒水果。”


    大爺轉身擺擺手:“行了,咱倆認識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大媽也不是那種人,別買了,先上樓,以後有機會。”


    大爺說的我有些無地自容,平時我對人家可又是調侃又是諷刺的。


    開門的大媽滿麵笑容,像期待已久,她頭發花白,麵目和善,指著餐桌上熱氣騰騰的兩碗麵,說再不來麵都涼了。


    顯然,有一碗是為我準備的。


    像去陌生人家第一次做客一樣,拘謹、客套,大爺吃完飯就到書房練字去了,大媽在客廳家長裏短和我聊著,我也不好意思起身離開。


    直到大爺再次戴著眼鏡從書房回到客廳。


    “時間不早了,讓小劉早點上去休息吧,以後想聊天有的是時間。”


    “噢,對對,小發,這是樓上的鑰匙,上去早點休息!”


    大媽從抽屜裏拿出一把鑰匙。


    “我……這是......”


    “行了,別推辭了,你什麽情況我還不知道?你出了這門準備睡大街啊,拿著吧,閣樓閑著也是閑著,有人住還能有點人氣。”


    大爺大媽的操作有些令我措手不及。


    “我......我得交房租,不能白住!”


    萍水相逢,咱不能欠人家太多。


    “小發,隻要你不嫌棄,以後這就是你家,什麽房租,大媽不要!”


    “這你就不懂了,老婆子,現在的年輕人都要個麵兒,好,滿足你,一月二百。”


    “三百!”


    “二百二!”


    “二百五!”


    “成交!”


    唉,誰能想到,有朝一日,我會棲居在大爺的屋簷之下啊!


    上六樓,打開門,我仿佛真正擁有了一個家,雖不大卻令人倍感溫暖:幹幹淨淨的老式家具,一塵不染的地板,一條散發著陽光味的毯子甚至在桌子上還擺著兩三樣水果,我不知道這世上除了我媽會這樣待我,誰還會這麽做。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既有感於胖子和小梅的邂逅,又有感於大爺和大媽待我之情深,我毫無睡意,睜開眼,牆上有光亮,是一台嶄新的空調。


    兩天,我和胖子誰也沒聯係誰,一是人販子那邊肯定沒啥消息,二是胖子可能也需要點時間沉澱沉澱。


    我這兩天過的也算逍遙,跟著大媽早起晚歸,逛菜市場、跳廣場舞,從大媽那裏我才得知,之前大爺臉上的傷不是大媽的傑作,當然,現在看更不可能是賢惠的大媽所為,是大爺自己在樓道裏磕的。


    有些人不經念叨,一念叨他就來找你。


    我不記得這是第多少個被胖子吵醒的早晨了,我的鈴聲也從“你當了別人的小三”換成了007的片頭曲。


    “我到樓下了,今天去看看方圓,快滾下來。”


    胖子恢複了以往的悶騷氣。


    “大哥,我不在那兒住了,算命大爺說那裏風水不好,讓我換地方。”


    “他的話你也信,他讓你住哪兒,他家風水好,讓你住嗎?”


    “我現在就住他家呢!”


    “嗯?”


    胖子看我和算命大爺一塊出了小區,眼睛珠子都掉地上了,大爺出門向東,又去擺攤掐算這叵測的世道去了。


    “你當了上門女婿?”


    “我不育,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能坑害老頭家閨女。”


    “噢,也對!那這到底怎麽回事?”


    “老頭說讓我來他這兒住兩天,可以替我給雷震子捎個話?”


    “什麽話?”


    “讓他幫忙下次打雷劈死一個胖子!”


    “行了,要不是胖子,你能天天吃豆腐腦?”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胖子總請我吃豆腐腦了,原來這店的老板和他打賭賭輸了,代價是半年豆腐腦免費吃,不限次數、不限人數,賭局是一個女人在店裏吃豆腐腦,狗丟了,胖子能不能當天把狗找到。


    “老板有眼不識泰山,能怪我?”


    胖子又盛了一份豆腐腦過來,老板娘一路目送。


    我把那晚被熱心大爺撿回家的前前後後和胖子說了一遍,感歎世上有真情,人間有真愛。


    “唉,什麽世道,我怎麽就碰不見能收留我的好心人呢!”


    “怎麽沒有啊,你不正打算被人收留嘛!”


    “這個話題稍晚再聊,先去看方圓。”


    胖子的車騎出一百多米,豆腐腦店的老板娘依然站在門口盯著,那咬牙切齒的樣子,似乎在期盼一場突如其來的交通事故。


    病房裏彌漫著淡淡的清香,方圓的床前擺放著一束純如白雪的百合,除了滴滴答答儀器的聲音,剩下的隻有方圓丈夫的自言自語。


    方圓的丈夫看了我和胖子一眼,點點頭,又開始自顧自話。


    是護士的提議,說講講兩個人的曾經,可能對病人的蘇醒有好處。


    他蓬頭垢麵,兩眼凹陷,與之前高端成功人士的形象判若兩人,孩子沒了、妻子尚未脫離危險,接二連三的打擊讓一個孤傲的漢子成了眼前的模樣。


    每次來,我和胖子的心裏都會多一份自責,退一步講,即使方圓無法醒來或者離開這個世界,如果我們能幫他們把孩子找回來,也是對方圓丈夫的莫大安慰,算是給方圓了一個交代。


    可現在,我們兩手空空,大人、孩子毫無音信。


    從醫院出來胖子說去他那兒,喝點酒聊會兒。


    “這頓酒算我的,你給我搭把手。”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什麽事。”


    “你會裝聲控開關嗎?樓道裏的那種。”


    “這不是物業的活嗎?”


    “沒物業。”


    “要給人家當幹兒子?”


    “人家還得要我啊,將心比心!”


    “十個腰子!”


    “臊氣死你!”


    實踐出真知,隔行如隔山,原來胖子也是個二把刀,拔錯了線路,火星滋滋往外冒,還差點從梯子上摔下來,五個燈泡,從中午忙到天黑。


    “就你這技術,我以為今晚能吃上你的電烤腰子!”


    “別他媽廢話,看著點!”


    “啪!”


    胖子從三樓跺了一下腳,燈光從一樓亮到五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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