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寧願栗姬能權衡利弊說些違心之言,那他百年之後也可以欺騙自己將一切事宜都交給栗姬和太子去處理。可現如今栗姬在他麵前就這般不遮不掩,若是真到了那一天,豈不如劉嫖所說,“人彘”之禍不遠矣。


    栗姬還沒察覺到景帝的一番心事,依舊喋喋不休的抱怨道:“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幫狐媚子平日裏恨不得我死了才好。若不是陛下疼惜我,我都能被他們扒皮刨骨的吃了。若是真有那麽一天……我寧願將他們都打發的遠遠地,尤其是綺蘭殿的王娡,我……”


    景帝聽的越發心煩氣亂,頭疼欲裂。伸手無力的揮了揮,開口說道:“你下去吧!”


    “陛下?”栗姬愕然看著景帝。陛下可從來沒主動趕過她啊?


    “下去吧!”景帝看著依舊懵懵懂懂的栗姬,心中愈發無力。


    “陛下……”栗姬有些惱火的撅了撅嘴,不依不饒的叫道、


    “下去!”景帝突然一聲暴喝,虎了栗姬一跳。當即眼圈兒一紅,起身氣呼呼的走了。


    看著栗姬越來越遠的身影,景帝嘆了口氣。心中不知怎麽卻想起王美人來。想起宮中上下對王美人的交口稱讚,想起王美人往日裏的賢惠大度,溫婉恭順……


    王美人正在綺蘭殿為怎麽勸服陛下同意郅都做劉彘的老師而絞盡腦汁,突然聽到春陀過來傳召自己去湯泉宮侍奉。當即嚇了一跳,心中盤算著今日該侍奉的不是栗姬嗎?怎麽會變成她了?


    春陀看著有些詫然的王美人,淺笑著提點道:“適才陛下對栗姬娘娘發了火,心中頗為不愉。娘娘侍奉的時候還請仔細著些。”


    雖然不知道景帝為何對栗姬發火,不過這事本身就挺令人愉快的。王美人即刻梳妝打扮又給春陀打點了一番就隨著去了湯泉宮。


    到了湯泉宮之後,看著景帝麵色如鐵還有些頹敗的神容王美人心中大駭,麵上卻絲毫不露,上前欠了欠身,笑容溫婉的拜倒:“見過陛下!”


    “愛妃來啦!”景帝有些疲乏的睜開了雙眼,看著麵前笑容溫婉柔順的王美人,意興闌珊的說道:“過來坐吧!”


    “多謝陛下。”王美人笑著應了一聲。走到景帝身邊做好。又主動將景帝的頭放到自己的膝上,按照韓嫣教的手法給景帝做起按摩來。


    王美人的技巧算不上高超,不過剛剛和栗姬生了一肚子氣的景帝感受著王美人力度適中的指尖在自己頭上又捏又按,看著王美人片刻功夫就布滿了汗水的鼻尖。兩相一對比更是感嘆王美人的懂事賢惠。當即嘆了一口氣將適才試探栗姬的言語又原封不動的和栗姬講了一遍。哪知王美人聞言之後,並沒說自己會如何如何,隻是笑著將額頭貼在了自己的額頭上,沉默半晌方才說道:“陛下不過是偶感風寒而已,千萬別胡思亂想了。陛下千秋鼎盛,正值壯年何必思考這些有的沒的,不若聽太醫的囑咐好好吃藥放寬心好起來才是正經。再說是人哪有不生病的,這一生病就胡思亂想,如今看來,陛下竟是比彘兒還孩子氣呢!”


    景帝聽著王美人的話不禁一樂,口中說道:“你怎麽把朕和彘兒比在一起了。”


    王美人笑著應道:“在我看來陛下和彘兒都是一樣的,都是俾妾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那若是等朕百年那一天,愛妃會如何對待朕其他的子嗣?”景帝又一次問道。適才不過是心血來cháo隨意問了一句,不過這次確有幾分認真。


    “陛下,”王美人聞言,言情脈脈的看了一眼景帝,開口說道:“無論是不是俾妾親生的子嗣,他們都是陛下的孩子。俾妾自然會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那樣照顧。”


    景帝聞言,沒有說話,隻是將手覆在王美人的手上,意味深長的拍了拍。


    “陛下,”短暫的沉默之後,王美人小心翼翼地叫道。


    “嗯?”景帝愜意的閉上眼睛,哼了一聲。


    “陛下,俾妾想給彘兒單獨找個老師。”王美人小聲說道。


    “哦?”景帝睜開了眼睛,看著王美人問道:“怎麽會突然想到這事。”


    “沒什麽,隻覺著彘兒年歲漸漸大了,愈發有自己的主見。何況那竇嬰竇太傅畢竟是太子太傅,他的職責是教導太子,自然對彘兒的學問略有忽視。因此……”王美人說著,聲音愈發低微,時不時還偷窺一眼景帝的神色。臉上有種心虛的尷尬。


    對於太子等人對劉彘的刁難,景帝也略有耳聞。那竇嬰既然是太子太傅,自然將全部心力放在教導太子身上。何況他是栗姬一係,忽略劉彘也情有可原。景帝本來也沒在意。不過看著王美人如今的神色,也愈發感嘆起來。王娡也不容易啊!這麽雍容賢良謹小慎微的一個人在彘兒的問題上還是開了口,怪不得人都說為母則強。當即嘆息說道:“皇子到了年歲自然要請教習師傅,讓彘兒總是跟著太子一起念書也不太妥當。既然愛妃提了,那就直接給彘兒找個師傅吧!”


    王美人聞言大喜,立刻躬身拜謝道:“多謝陛下。”


    “愛妃不必多禮,這是朕應當做的。畢竟彘兒也是朕的兒子。”景帝看著王美人因為些許小事便感激涕零,又想到無論自己如何寵愛依然抱怨不休的栗姬。愈發感覺到兩人的差距。當下主動問道:“選誰做彘兒的老師,不知愛妃心中可有思量?”


    “這……”王美人聞言,遲疑片刻,方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原本朝堂大事,我一個婦道人家不宜多言。但是事關彘兒,所以俾妾還是左思右想思量三番,還請陛下恕罪。”


    “哎,天下父母心。愛妃也是為了彘兒的前途著想,有什麽怪罪不怪罪的。”景帝好笑的說道。愈發覺得王美人不但賢淑大度,還挺實誠。這人都有一個特點,當你看一個人不順眼的時候,她怎麽做你都覺得不好。可一旦你發覺這人真的不錯,那她無論做什麽事情你都會替她找到最完美的理由。景帝現下也是如此。“那愛妃心中,誰適合給彘兒做老師?”


    “俾妾不過是個深宮婦人,這朝廷大臣認得也不多。哪裏能說得上合適不合適呢!”王美人嬌笑著打趣了自己一句,逗得景帝愈發開懷。“俾妾隻是想著,人都傳言中尉郅都這人為人正直,公正廉明。俾妾想著,若想做事,先學做人。這中尉郅都的品性能力都沒得說,所以俾妾……”


    打從王美人提起郅都的名字,景帝就揚了揚眉。這郅都其人,能力如何景帝自然清楚不過。這人也算是他的心腹之一。不過這不是重點,關鍵這郅都和栗姬那點齷齪人盡皆知。看來王美人這次倒是煞費苦心啊!


    王美人在景帝灼灼的視線下愈發心虛。這是她第一次在景帝麵前提出要求,心中自然忐忑。可是她也有她的想法。所有人都認為這後宮之中景帝最寵愛的妃嬪就是栗姬,其次是她。她雖然屈居第二,可是這第二在景帝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王美人也要掂量一番。


    景帝不動聲色的看著王美人愈發緊張的麵容,心中也有些感慨。這王美人倒是個老實人,被栗姬欺負成那樣也不吐露半點,反倒在他麵前幾次三番替栗姬求情。現如今為了彘兒提這麽個要求還心虛不已,想來若不是太子等人在課上做的太過讓她忍受不了,她連這個要求都不會提吧!想到這裏,看著王美人額上溢出的汗水,心中輕笑。也罷,都是為了彘兒的課業著想,何況彘兒這孩子百精百靈,天性聰穎,比那木訥的太子好了不知多少倍。有個好老師教導更是事半功倍,今後無論是為王還是……都不必太過手忙腳亂。


    景帝想著,突然記起彘兒出生之時的異象,那王美人可是吞日生彘兒啊!這兆頭也好……


    “陛下……”王美人等了半天也沒見景帝說話,心中不禁涼了半截,有些諾諾的開口。“俾妾的要求確實有些無禮,讓陛下煩心了。依俾妾看其實竇嬰竇太傅的學識也很好,又是太後她老人家的侄兒……”


    “就讓郅都做彘兒的老師吧!從明日開始就讓郅都在綺蘭殿給彘兒上課。”景帝打斷王美人的話,斬釘截鐵的說道。


    “陛下——”王美人聞言,一臉驚喜的看著景帝,美目當中驟然而現的神采奕奕讓景帝有種驚艷的感覺。習慣了王美人的謹小慎微,溫柔賢惠,如今乍然顯露的風情倒是讓人意外之喜。


    “多謝陛下!”王美人立刻叩首拜謝,同時手上的動作也愈發殷勤了。她本就擅於察言觀色,又慣於奉承討好。挑三揀四說了一些劉彘平日進學上的趣事,又淺嚐輒止的勸慰著景帝放寬心思,好好養病。柔柔的語調仿佛三月的春風一般令人服帖熨燙,景帝原本抑鬱的心境竟然開闊不少。沒過幾日身體也好了起來。更是三番兩頭傳召王美人進宮陪駕。這王美人入宮近十年,如今才算得上是風頭無兩。


    栗姬自從那日被景帝趕出湯泉宮之後,就再也沒見到景帝的麵兒。又得知王娡那狐媚子不但日日伴駕,還攛掇著陛下給劉彘那孽種另起爐灶找了老師。這個老師還是自己的死對頭郅都,憤恨的一口皓齒幾乎咬碎。將承明殿內的擺件古玩砸了又砸,換了又換。心中還不解恨,每每在大庭廣眾之下放話將來一定要王娡如何如何。囂張暴戾的態度讓人為之側目。王美人聽了不過莞爾一笑,並不放在心上。該如何侍奉陛下就如何侍奉,半點不露異樣,好像沒有這事一般。到讓景帝愈發覺得長公主的話有道理。心中對於栗姬的喜愛不禁又淡了三分。更是時常召喚王美人,甚至夜夜留宿綺蘭殿。讓宮內眾人驚駭不已。即便是栗姬在得寵的時候也沒這種境況啊!看如今的情況,難道說綺蘭殿那個王娡還能鹹魚翻身不成?


    看到這種情況,栗姬也有些心慌。當即放下麵子主動去找景帝緩和關係,卻被得了吩咐的春陀攔在殿外根本不讓進。愈發心慌的栗姬吃不準景帝這究竟是什麽意思,不過得寵多年的心性讓她依然認定景帝隻是和他置氣,過幾日便好了。想著以前和景帝冷戰最長的時間都有小半年,這麽寬慰著自己,慢慢也就好受多了。倒是在與宮內中妃嬪聚會的時候每每提及自己是太子之母,將來一定是皇後之尊。那王娡再狐媚子也不過狐惑陛下一時,等到她掌管後宮那一天,必然如何如何……


    眾人將信將疑,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眾人也犯不上和栗姬較勁,麵上都哼哼哈哈的奉承著,背後卻悄悄去綺蘭殿傳上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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