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雲影變幻,不覺天色明亮,一團暖陽緩緩升起九霄,灑下無邊造化。


    鍾七手裏正摩挲著符紙,一邊兒鑽研六壬術數,祝玉遐累得呼哧,呼哧,早早爬後山,至鶉鴿洞來。


    “泓師,芸娘和金師傅他們…”祝玉遐一臉期待的問道。


    隻是話還未說完,便被鍾七揮手打斷,沉聲道:“祝公子,你節哀吧,昨夜貧道出神至房州勘察,你一家老小,並金大俠等,早在六天前斬首了。


    隻在城外尋得金遊的魂魄,餘下的不見生魂,想來要麽未變作鬼魂,要麽已是魂飛魄散了…”


    “這…芸娘,金師傅…是我對不起你們…”祝玉遐苦澀泣道。


    他唯一的希望也被鍾七戳破了,不由得心若死灰,跌倒在地,兩頰流下淚痕。


    鍾七歎道:“唉…遭逢亂世,生死由天,不點不由己,祝公子切莫多想,好好在山上修養吧,我想你的家人,護衛,拚命就你出來,也是想讓你好好活著…”


    祝玉遐默然,嘴唇動了動,想求鍾七複活他妻兒的話終究沒有出口,隻是道:“泓師,金師傅魂魄在何處?”


    “那神壇上的瓶兒裏裝的就是,供桌底下有香火,黃裱,你取出來燒些吧…”鍾七指了指神壇道。


    見祝玉遐一邊兒燒香焚紙,一邊兒垂淚喃呢自語,鍾七搖搖頭,他是最看不得生離死別,兒女情長之類的。


    “那神案的另一個寶瓶中,還裝著厲鬼,祝公子誠心祭拜就是,千萬莫去碰那倆瓶兒,尤其是封口符節,若是將符咒扯下,惡鬼跑出,那麻煩可就大了…”


    見祝玉遐恭順點頭,鍾七言罷,負手走出洞外,四出閑逛起來。


    乘著濛濛晨霧,一路上了主峰虎兒崖,見天邊日頭緩緩升起,絢麗陽光,漸漸照耀天下。


    鍾七便在崖上練起武藝,瑜伽術,一邊兒觀日頭東升,一邊兒活動筋骨,長養肉身軀殼。


    將幾套武術耍罷,太陽已經高高掛起,山下有道童端來早飯,鍾七接過飯盒兒,一路回到洞中。


    祝玉遐還在洞中神壇下哭訴燒紙,青秀的眼睛都略微紅腫,鍾七把飯盒往法壇上一放,招呼道:“祝公子,吃飯了…”


    見祝玉遐不答,鍾七搖搖頭,自揭開紅漆楠木食盒兒,裏麵一盤青菜,一碟兒醃臢蠶豆,兩碗米飯,還有一個巴掌高的細頸玉瓶。


    “好童兒,知道照顧祖師爺爺,還有酒哩,嘿嘿…先嚐一點兒。”


    一見那玉瓶,鍾七眼睛一亮,迫不及待扯開紅布塞子,汩汩灌了兩口,一臉回味道:“不錯,不錯,嘿嘿…祝公子,斯人已逝,還有甚好哭的,不如過來先吃飯…”


    “泓師先吃吧,我…我不餓的…”祝玉遐擔心家人,幾天未曾好好吃飯,此時見鍾七吃的香,也有些意動,隻是又有些不好意思。


    鍾七何等精明老辣,見其模樣便知其心思,把碗筷塞到玉遐手裏,笑道:“吃吧…吃吧,飯吃飽了才有力氣哭啊…”


    祝玉遐臉皮薄,聞鍾七打趣他,又要推辭,卻被鍾七強塞在手上,才隻好接過。


    鍾七隻夾了倆筷子,一碗米飯絲毫未動,便放下筷子,坐在洞中一邊兒看六壬,一邊兒汩汩喝酒。


    “泓師…你不吃嘛?”祝玉遐餓得急了,一邊兒狼吞虎咽,一邊疑惑道。


    “嘿嘿…貧道吸風飲露習慣了,五穀於我不過嚐個味道罷了,多食反而汙我一口清淨法氣…”鍾七笑道。


    “這…真食炁者,神明而壽也…”祝玉遐不禁感歎。


    兩人吃罷之後,鍾七自在洞中研究法術,一會兒開壇書符,一會兒打坐悟道。


    祝玉遐也沒再哭泣,隻是呆呆立在洞外,看崖下雲霧繚繞,在陽光下泛起萬縷金光,煙波浩渺,不由感歎道:“老天何其不公,天下之大,已無我容身之地…”


    鍾七挑著一擔符水,澆灌了靈根回來,聞他此言,笑道:“祝公子何出此言呐?”


    祝玉遐自嘲道:“我一門自開國以來,從軍的,忠心耿耿,為官的,兩袖清廉,我少好佛道,供奉菩薩,神仙,家中常開粥米,施於窮苦。


    不料年初父親戰死,母親病逝,家父生前曾言:生當為中國之人,死亦為中國之鬼。我尊二老遺願,不苟活於胡虜帳下,舍田畝,棄家產,舉家南遷。


    千裏南渡,隻為投效中國【漢人正統王朝】,不想天子信讒言,一紙詔書,叫我家破人亡,落到如此地步…”


    “祝公子,你此言差矣…”


    鍾七放下水桶,迎著洞外浩渺煙波道:“佛陀曾言,世人以音色見我,是行邪道,不得見如來。


    何耶?人燒香拜神,是想求佛祖神仙保佑,但神仙從未叫誰燒香磕頭,反倒是哪些愚人以此為交易一般,奉上十金,百金,求佛求渡他,這是行邪道,所以不得見如來。”


    言罷,看祝玉遐似懂非懂,鍾七又道:“此語雖出自佛家,卻深含道理智慧,你看這青山綠水,草木竹石,這便是道。


    天道之下,萬物俱為一般模樣,走獸飛禽,麟羽毛介,人狗豚犬,皆是性命,豈有高低貴賤,所以老天爺不偏不倚,最是仁慈公道。


    若天道偏頗,那就是乾坤有私,逢這時,海覆山催,天崩地裂,星辰墜落,想來離著宇宙覆滅,亦不遠了…”


    “那佛家不是說,善有善報,惡有惡果麽…”


    祝玉遐話還沒說完,便被鍾七揮手打斷道:“此為世人憑空想象而已,你去翻翻,有那本佛經,記了這話,縱是有,那也是假經。


    佛經道經三千卷,皆有假話藏虛言,看似蘊藏智慧,實則愚人心性,此為貧道所不取。


    要借假修真,亦要辯假觀真,三千弱水,隻需取到一瓢,便可飽腹足飲,多餘者,皆是虛假,貪它作甚。”


    這話一出,祝玉遐更是疑惑不解,忍不住問道:“若依師言,為善者,活該苦難,為惡者,亦該當高庭廣廈,家財萬貫麽?”


    “嘿嘿…正所謂:守法朝朝憂悶,強梁夜夜歡歌,損人利己騎馬騾,正值公平挨餓。修橋補路瞎眼,殺人放火兒多…”


    祝玉遐聽的愕然,鍾七這番言論,讓這個自幼富貴的錦衣少年差點三觀崩塌,這話很殘酷,卻又無比現實。


    “所以咱們修真問道的,達則兼濟天下,有本事,就能除惡,能行善事。


    窮則獨善其身,沒有本事,隻好隱於深山,先苦苦修行,積攢道行,待到千百年後,功夫大成,再出山行道,猶未遲也。”


    祝玉遐聞言也是點頭,眼中閃過明悟之色,亦感歎道:“泓師之言,句句珠璣,取釋,儒,道,三教之精華,可謂:高真…”


    “胡虜於你有殺父之仇,小朝廷於你有絕妻兒之痛,但你現在手無縛雞之力,能耐他們何?”鍾七見他了悟,也是心喜,不由反問道。


    “這…”


    祝玉遐看了看自己瘦小的身板兒,毫無縛雞之力的雙手,忽而福至心靈,撲通跪地道:“弟子不知,還請師尊指點…”


    “哈哈…流水不爭先,爭的是千年萬年,在人道大勢麵前,你現在猶如螻蟻,不如修行道術。


    若能得道果,凡人朝廷不過百十年後,你仙術有成,天道不報,你卻能報,若他後人不爭氣,你就報在他後人身上,這就叫做隔世報。”鍾七笑咪咪說道。


    修行之輩,爭的從來都不是有朝一夕的勝負麵子,而是看誰苟得長,苟得久。


    如同那張紹陽,從出場時威風八麵,到被殷還真打得七零八落,差點兒跪地求饒,亦是此理。


    言罷,見祝玉遐跪拜叩首,鍾七擺手打斷道:“入我門中,要守戒條,不得乘車輿,戒五葷,忌三厭,你能持麽?”


    “回師父,弟子能持…”祝玉遐毫不猶豫道。


    鍾七思索片刻道:“好好好,還有一人,入門本該在你之前,奈何時運不濟,久等不至。


    你卻有些氣數,那你便為貧道座下大弟子吧。”


    祝玉遐一連又磕了九個響頭,高呼師尊仙福永享,鍾七受了禮節,將之扶起,撚須笑道:


    “好徒兒,你先下山,好好學一陣道經,與眾人挑水運漿,打坐澆花,齋醮祈福,先學些基本的,順帶等你師弟回山,貧道正式收你倆為徒。”


    “弟子謹記…”祝玉遐恭順應道。


    隨即整理思緒,與鍾七拜別,一路又下了山去,回到伏魔觀中,找到賈清風,言說了此事。


    ……


    自此之後,祝玉遐便棄了絹巾錦袍,玉帶折扇,挽上高髻,穿上道衣芒鞋。


    逐日挑水運漿,砍柴燒火,苦研經書,因他天姿聰穎,學得很快,賈清風甚是喜歡他。


    與眾道人漸漸熟悉之後,眾人見他風姿綽約,仙風道骨,便不再喚他本名,遂稱他為:清靜羽士


    如此不覺便有月餘過去,鍾七隻在鶉鴿洞閉關,白日研究祭將法術,符咒真言,等各類法門。


    前半夜取奕奕月華,摶煉元神,後半夜則深入幽冥采氤氳地氣,修行雷法。


    這天夜裏,約莫三更,天上月牙兒早早被烏雲隱去,鍾七將月精煉化之後,拉起符幡,存神一躍,徑入幽冥之中。


    滿天陰雲吐霧,一株仙根,卻好似太陽一般,泛無量仙光,照耀幽冥世界。


    剛移栽時,顯化的陰世不過百十畝,而今仙株不斷抽取地脈精氣,根須漸漸恢複活了,吞吐的陰氣愈加增多,陰世已經擴大到數十裏範圍。


    幾十裏陰世,將午山主側三峰,盡數顯化,灌木荊棘中人影綽綽,峰巒處鬼哭狼嚎。


    顯然陰世的擴張,其中的鬼物靈怪,也是愈加增多起來。


    鍾七見此,滿意點頭,這株仙根移栽已有月餘,明顯是徹底成活了,隻要再經過一段時間,讓仙根采足地氣修養,便能恢複以前的威能。


    想罷,飛到仙株根須下,采集地氣,此地有仙樹吞吐靈機造化,地氣匯聚,實乃修行地煞雷法之寶地。


    小書亭


    元神使法術,輕輕張口一吸,就攝來大量地氣,隨即搖身回返陽世,落入肉身之中。


    相比於月前,鍾七天天練化月光精華,不僅形功元真漸漸穩固,五髒六腑,亦有強盛。


    同樣的大量地氣,以前是險些弄的半死,現在隻是眉間稍蹙,便能將之降服,收入下丹田之間。


    雷法屬氣,隻是地煞雷法沉濁,所以收入下丹田,唯天罡雷法,清靈飄逸,才收入中丹田。


    “地煞雷法修行至此,已經進無可進,反而圓滿則溢…”存神肉身,可見下田之中,滿滿當當,無窮無盡的氤氳之息,煙波浩渺,似嵐似霧。


    這月餘來,借助仙根修行地煞雷法,真可謂一日千裏,前世須得數載,十數載才能練就的功夫,被鍾七一月堪堪大成。


    從衣襟中取出《太清內景元陽雷書》翻看許久,鍾七皺眉道:“靜則為丹,動則霹靂,是為地煞雷法,動則霹靂我有了,該如何為丹呢?”


    翻遍書籍,亦無所載,隻有一句:“動則霹靂,內則為丹,號地煞雷”


    意思就是能練成雷丹,放出去就是霹靂雷光,這個就叫地煞雷。


    “這門雷法,蘊含丹術,既然如此,按內丹次第來,應該能練就雷丹。”鍾七思索道,心下亦有些猶疑不決。


    隻怪這前人書籍,最愛打些啞謎,說些謎底叫後人參悟,且金丹一門,如同佛家的禪宗一般,最重頓悟,一悟通玄關,成仙之道,再無門檻。


    事實上鍾七困頓於此,已非一日,早在數日前,地氣便已采得滿滿,隻是雷書上並無記載,便一直猶豫不決,要不要按自己的想法來,走自己的路子。


    “娘的,幹了…此世我為一法祖,開道之人,一直瞻前顧後,尋摸前人,路總要走盡的,還是走自己的路…”沉吟許久,鍾七下定決心道。


    言罷,起身鋪開法壇,書辟邪金符數道,混水吞服,隨即趺坐法台,心下觀想無量金光,自天外落下,將無數妖氛掃除。


    無量金光,便是辟邪金符,無數妖氛,便是地氣之中的雜質。


    按鍾七想來,地氣即屬重濁,且鬼怪妖邪能借此地氣成精,想來有不少雜質,隻要將雜質煉出。


    留下純純一條清氣,便能以丹法說的安爐,立鼎,勾調水火為柴薪,將清氣烹成丹丸一粒,混作神丹。


    這一步,能不能成,全看借假修真之功。


    若能修虛假為真實,那虛幻的金光符,也能將虛幻的地氣洗練幹淨。


    事實上,所謂元神,法力,諸炁,未到高深處,皆不能顯現,隻能憑道人想象,一步步煉為真實,就漸漸能顯化。


    如元神成就,能出竅顯於陽間,天罡雷成,能揮手起風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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