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自權衡片刻,嶽嘯川終是微頷首道:“罷了,閣下既然如此熱心,便請進來一敘。”


    那年輕人精神一振,抿嘴輕笑道:“多謝兄台,在下俞慕仙,請教兄台尊姓大名?”


    嶽嘯川通過姓名,領著俞慕仙來至榻前,隻見他先摸了摸範尊揚的額頭,又翻起眼皮看了看瞳仁,最後伸指搭上腕脈,切診片刻便點頭道:“令侄是因為憂憤過度,以致於傷了肺氣,這才失神昏厥。”


    嶽嘯川暗道有理,跟著探問道:“既知病因,可有醫治之法?”


    俞慕仙自信的道:“無妨,在下先為令侄施針,打通他肺內的瘀阻。然後再開一副湯藥,以後兩日隻須按時服藥,自然便能順利痊愈。”


    他說罷徑自袖中拈出一根長針,先後刺在範尊揚多處穴位之上。範尊揚的臉色逐漸轉紅,忽然喉嚨裏咕的一聲,嗆出一口血痰。


    俞慕仙神情一舒,取出繡帕擦幹範尊揚唇邊的血跡,動作極是輕柔細致。


    範尊揚吐出瘀血,不一刻臉色便回歸正常,呼吸也平穩了許多。


    嶽嘯川暗暗點頭,滿含誠懇的道:“多謝俞公子襄助,在下感激不盡。”


    俞慕仙淺淺一笑道:“祛病乃醫者分內之事,嶽兄無須言謝。”


    嶽嘯川道聲豈敢,又領著俞慕仙來到桌邊,俞慕仙奮筆疾書寫好一張方子,隨後招呼小二前去抓藥。


    嶽嘯川見小二正是先前那位,不禁麵現愕然,此時卻見俞慕仙羞笑道:“嶽兄千萬勿怪,在下既然有心結交,豈能錯過毛遂自薦的機會?所以先前便賄賂了小二哥,嶽兄也不用另請郎中了吧?”


    嶽嘯川直是哭笑不得,勉強一正色道:“承蒙俞公子錯愛,在下慚愧之至。”


    俞慕仙眸子一轉,看向掛在牆上的琢玉魔刀,一臉欣羨的道:“當真是一口好刀,也隻有嶽兄這樣的英雄,才配得上如此好刀。”


    嶽嘯川微訝道:“俞公子也懂刀?此刀尚在鞘中,如何能辨別好壞?”


    俞慕仙輕笑道:“嶽兄切莫誤會,在下絕非逢迎,隻不過刀如其人,即便故意藏鋒斂刃,依舊會透出遠超凡俗的英雄氣概。”


    嶽嘯川聽出俞慕仙話裏有話,凝目端詳著他道:“俞公子也是武林中人?”


    俞慕仙擺擺手道:“武林中人算不上,不過是學了些皮毛,若是對上嶽兄,必定走不出三招。”


    嶽嘯川早看出俞慕仙步伐輕靈,顯然有武藝在身,便也謙虛的道:“俞公子虛懷若穀,在下愧不敢當。”


    俞慕仙莞爾道:“總之在下及不上嶽兄,啊對了——嶽兄是正在用飯吧?那在下便不打擾了。”


    嶽嘯川點頭道:“俞公子用過飯了嗎,沒有的話不妨一起。”


    他本來隻是隨口一讓,孰料俞慕仙卻摸了摸肚皮,訕訕一笑道:“不瞞嶽兄,在下的確還不曾用過中飯,幹脆這一餐便由在下來請,咱們再乘興敘談敘談。”


    嶽嘯川暗自一滯,雖然對俞慕仙並無惡感,但總覺得這位仁兄太過熱情了些。


    俞慕仙可不管嶽嘯川如何腹誹,徑自喚來小二添酒上菜,好一派興致勃勃之狀。


    須臾酒過三旬、菜過五味,俞慕仙似是酒量極淺,俊麵上已經現出兩朵紅暈,覷目間好似漫不經心的道:“對了嶽兄,昨晚出了一樁大事,你有沒有耳聞?”


    嶽嘯川不動聲色,隻是淡淡的道:“是什麽大事?在下一直在照料舍侄,的確沒有耳聞。”


    俞慕仙點了點頭,湊近過來低聲道:“是這樣,昨晚有十幾名淨宇教眾給人殺了,領頭的還被懸首示眾呢。”


    嶽嘯川心知肚明,麵上卻故作驚訝的道:“竟有此事?淨宇教如今炙手可熱,幾乎都已經統一武林黑白兩道,居然有人敢捋虎須,殺人之後還要懸首挑釁?”


    俞慕仙眸光閃亮,難掩興奮的道:“可不是麽,先前武林中的三大巨擘少林、武當、丐幫都遭淨宇教伐滅,最近連八荒禦武寨都被夷平了,本以為再沒人敢挑戰淨宇教。”


    “可這次那位不知名的俠士非但殺了人,完事之後還要懸首挑釁,可見根本沒把淨宇教放在眼裏。所以嶽兄你說,這是不是要變天的征兆,武林終歸要恢複清平秩序了?”


    嶽嘯川搖了搖頭,不以為然的道:“淨宇教先前行事酷厲,是為統一武林不得已的手段,但如今天下盡歸其手,之後的動向還得拭目以待,依我看倒不必過早蓋棺論定。”


    他畢竟還是不能完全信任俞慕仙,這番話也純屬違心之論。俞慕仙聽罷顯然一愣,隨即輕哂道:“原來嶽兄是淨宇教的擁躉,那是在下失言了。還望嶽兄高抬貴手,莫要前往告密,害在下送掉性命。”


    嶽嘯川一正色道:“俞公子明鑒,在下隻說還得拭目以待,並非完全倒向淨宇教。倘若淨宇教棄惡從善,那當然皆大歡喜,否則若是彼輩怙惡不悛,在下即便自知力有不逮,也必定會與之周旋到底。”


    俞慕仙眼前一亮,回嗔作喜道:“在下早知道嶽兄並非不辨善惡之人,淨宇教犯下累累血案,教眾皆是大奸大惡之徒。與其指望他們棄惡從善,何如效法那位不知名的俠士,直接給予他們迎頭痛擊?”


    嶽嘯川認真的道:“但凡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便不該再挑起紛爭,否則受苦的隻有黎民百姓。而且聽俞公子方才所說,那名神秘人士殺人懸首,行事之酷厲也不遜於淨宇教,如此以暴製暴實非正路。”


    俞慕仙聽罷嶽嘯川這一番宏論,似乎也沒法反駁,隻好怏怏的道:“罷了,嶽兄既然對淨宇教還有希冀,那咱們便拭目以待,在下隻盼你盡早認清形勢,投身武林正道。”


    他說罷便起身告辭,嶽嘯川也不挽留,目送他開門揚長而去。


    稍後小二送來煎好的湯藥,嶽嘯川才知道俞慕仙已經做下安排,相應雜務都由客棧承擔,不須他自己再操心。


    感受到對方的善意,嶽嘯川也心生歉然,隻是交淺未可言深,他倒不後悔方才刻意疏遠。


    以後兩日範尊揚按時服下對症之藥,病情也逐漸好轉,嶽嘯川心下十分喜慰,第三日用過早飯便開口與他辭行。


    範尊揚雖然早知離別在即,但親耳聽到還是掩不住黯然之色。嶽嘯川心下有譜,和聲勸慰道:“範兄弟不必太過傷懷,以後有緣自能相見。眼下你正當韜光養晦,待他日藝業有成,再承繼令尊遺誌。”


    範尊揚無聲一歎,訥訥的道:“大叔請恕我冒昧一問,不知你打算往何處去?”


    《劍來》


    嶽嘯川對範尊揚倒不必隱瞞,照實回答道:“魔教教主尚在殘風之巔養傷,我打算先前往一探,若有機會便將之誅殺。”


    範尊揚輕啊一聲,難掩激動的道:“原來大叔想做成這等驚天大事,那我豈敢掣肘。大叔請速速啟程,倘若此行得償所願,非但家父能夠含笑九泉,更是天下蒼生之幸。”


    嶽嘯川頷首稱是,正待轉身而去,範尊揚卻又心中一動,急忙呼喚道:“大叔且慢——我還有一事稟告,或許於你此行能有幫助。”


    嶽嘯川微訝道:“哦?範兄弟請講。”


    範尊揚定了定神,鄭重其事的道:“大叔應該知曉,我們八荒禦武寨開始共有八位寨主,但後來因為跟淨宇教爭鬥,已經先後有七位寨主壯烈犧牲,如今隻剩下我那位五伯,人稱‘狂刀’的項勝宇。”


    嶽嘯川沉吟著道:“人言狂刀項五有萬夫不當之勇,我對他也神交已久,隻是一直緣慳一麵。”


    範尊揚嗯聲道:“大叔的刀法同樣驚天地泣鬼神,所以若有機會跟五伯聯手,大叔是否願意稍作盤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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