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事,走了八九日,葉隨雲已行至淮南揚州府,到步時已是三更半夜。揚州並非兵事重鎮,城門雖閉,但牆樓低矮又無人巡察,自然難不倒他。葉隨雲躡手翻進去,撣了撣身上灰土,眼見一輪明月高懸夜空,想到或許再過不久便能與衛棲梧大談來恙,不由得精神一震,加緊了步伐。憑著腦海中當日陳忠和郭青二人的描述,不出意外在子城南界找到了南洋商會分舵,此時分舵大門屋簷下,左右兩個燈籠並未燃火,黑黝黝的看不清楚。


    葉隨雲想到:“這已是深夜,我若上前拍門是不是太唐突了,怕是白天來的好一點,但哪兒能容我住一宿呢。”正在猶豫時,一陣夜風吹過,大門竟然吱呀一聲被吹開了。


    葉隨雲探頭張望,甚是奇怪,怎麽這大門都不鎖。他抬手推開門走了進去,哪知甫一進入,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將他熏得險些嘔吐出來。定下神一看,隱澀月光之下,隻見滿院橫七豎八的屍體,難以細數有多少具,地上的血水足有幾寸厚。


    縱使葉隨雲從來不是個膽小之人,可眼前猶如修羅屠場一般的慘景實在過於驚悚,而且此時月黑風高,夜梟啼哭,隻把他駭得雙腿發軟,定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忽見自己投射在地麵的影子衣角顫動,他知道自己此時必定渾身上下在止不住的發抖。


    葉隨雲念頭閃過:“死了這麽多人,是誰幹的?不知衛大哥在不在其中?”想到衛棲梧,這才一個激靈緩過神,慢慢冷靜下來,暗忖:“衛大哥必定不在這裏,否則怎可能讓凶手得逞。就算對方武功高強,以衛大哥的本事,也必能逃脫。可究竟是誰這般心狠手辣,竟連老弱婦孺也不放過?”


    就在他思緒不定時,院子後堂突然傳來一陣小孩的啼哭聲,隻因在如此環境,這哭聲顯得格外刺耳和恐怖。葉隨雲又被嚇了一跳,立時想道:“還有人活著。”便要朝後堂跑去。忽聽身後一個女子喊道:“葉隨雲,停下。”


    葉隨雲猛的轉頭,借著月光看去,自己身後不遠站著一個女子,雪膚櫻唇,一頭銀色短發被照得格外醒目,竟然是衛棲梧的弟子‘玉麵飛狐’代施。


    葉隨雲心頭一喜道:“代施姑娘,原來是你。這裏發生了什麽?”代施還未回答,後堂小孩的哭聲再次響起。


    葉隨雲急切道:“一會兒再說,先救人,看來還有小孩兒活著。”轉身便朝堂內跑去。代施急道:“等等,別去。”


    葉隨雲此時心中焦急,也沒細想代施話中的語氣,隻以為她是害怕,邊跑說道:“放心,不會有危險的,你等我一等。”說完已進了裏麵。


    一路上見周圍又是十多具屍體,葉隨雲強自鎮定不去多看,隻是尋找著哭聲的源頭,果然見到後堂牆旮旯坐著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頭紮兩個朝天辮,正嚎啕大哭著,顯是被嚇得不輕。葉隨雲連忙過去蹲下身道:“小妹妹,你沒事吧?”小孩看到葉隨雲,眼神流露出極驚懼的表情,頓時連哭聲都停了,隻是一個勁往牆角裏縮,似乎要拚命遠離葉隨雲。


    葉隨雲明白,這小女孩定是見到了那慘烈的屠殺場麵,受了不小的驚嚇刺激,一見到陌生人自然很害怕,他溫言道:“小妹妹,不要怕,壞人已經走了。”可不管他怎麽說,那小孩隻是不住的往牆角蹭,似乎極害怕他。正在這時,從大門方向傳來嘈雜的人聲,似乎一下子來了很多人,並且正在向後堂湧來。


    葉隨雲站起身,看見隨著火光閃動,二十多人手舉火把來到後堂,當先領頭的一個漢子四十來歲年紀,身型彪悍,手持單刀,下頜都是稀稀拉拉的胡茬子,樣子頗為精幹,他身後二十多人均身穿青服,竟全都是官府衙役。這幹人來到後堂,忽見葉隨雲站在那裏,都呆了一呆。這時那小孩如見救星,撲過去叫道:“行叔叔,行叔叔。”那領頭人連忙摟住小孩安慰道:“小默不怕。”而這叫小默的孩子隻是哭個不停,根本連句完整話都說不清楚。


    葉隨雲微覺奇怪,這小姑娘為何這般怕自己,卻不怕這剛來的人,隨即想到小孩叫他‘行叔叔’,想來是熟人,這也難怪。一邊想著,葉隨雲便要拱手打招呼,不料那‘行叔叔’用刀一指他問道:“你可是葉隨雲?”


    葉隨雲更是訝異:“他怎麽知道我是誰?”點頭回道:“正是在下,不知這位大人怎麽稱呼?”


    對方還未回答,旁邊的衙役道:“小賊大膽,這位是大名鼎鼎的七省巡捕行不法捕頭,小賊還不束手就縛?”


    對方出口不善,葉隨雲也不生氣,隻覺這名字很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聽過,笑道:“我因何要束手就縛,不知在下犯了什麽王法?”心中想到:“這行不法是什麽七省巡捕,想來是個有能耐的人,看來是專門為這裏的慘案而來。


    這時大門外腳步紛遝,又有一隊人快步走進,聽行走的動靜,輕盈而整潔,竟是個個身負武功。葉隨雲心生奇怪,暗忖:“怎麽我一來,就這麽多人跟著來?”聽得有人‘噫’的一聲,想是看到院中那麽多死人吃驚所發。


    待這第二撥人行至後堂,眾人一看,竟是七名年輕女子,各個背負雙劍,英姿颯爽,讓人不由的精神一振。葉隨雲赫然發覺其中一個竟是蕭凝兒,心中一喜,忍不住喊道:“蕭姑娘,你好。”而剛進到此的蕭凝兒見到葉隨雲也是一愣。領頭女子回頭奇道:“凝兒,你認識他?”


    蕭凝兒回道:“是的,白師姐,他叫葉隨雲。”這個女子名叫白依依,是蕭凝兒的師姐。葉隨雲暗讚:“原來是七秀坊弟子,不愧是江湖大派,除了蕭凝兒,其餘弟子也是英氣勃勃,不讓須眉。”


    白依依不再理會,轉頭對行不法道:“行捕頭,我七秀弟子一接到消息便奉令趕來,想不到還是來晚了。”說著蹙眉環顧滿地的死屍。


    行不法點頭道:“有勞白女俠,我們也晚到了一步,未能阻止慘禍發生。”沉痛之情溢於言表,停了停又道:“不過好在凶手已經找到。”


    白依依怒目道:“當真?這惡賊是誰?現在何處?”她身旁其他女弟子也忍不住喧嚷起來:“這樣的惡徒,定要碎屍萬段方可解恨。”


    葉隨雲暗忖:“這行捕頭果然厲害,已經破案了,難怪是七省巡捕。”雖然他也不明白這‘七省’和一省有什麽區別,想來是管轄範圍吧。此時他也急於想知道凶手究竟長什麽樣子,竟如此凶殘。翹首以待之下,就見行不法用手中鋼刀指著自己,道:“這個葉隨雲就是凶手。”


    葉隨雲聞言隻覺腦袋‘嗡’的一下,險些震暈過去,他指著滿地屍體,結巴道:“我。。不是我。。你說我。。。怎麽可能。。。。。”這種情形下,被指認凶手,任誰都會急於辯解,更何況葉隨雲本就是個初出茅廬的人,心思簡單,不可能冷靜得下來,加上心中一急,竟是口不擇言,話難成型。一個女弟子雙眉一豎,狠狠道:“不是你,你何必如此慌張,還不說明你做賊心虛。”


    蕭凝兒連忙道:“行捕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想一定是搞錯了。”


    白依依等幾名弟子都怒視蕭凝兒,顯是怪她還在為凶手說話。蕭凝兒卻裝作懵然不知,望著行不法。她才不管別人怎麽想,反正自己心裏絕不信葉隨雲會做出這等事來。


    葉隨雲聽得蕭凝兒如此一問,也漸漸寧定下來,暗忖:“這中間一定有什麽誤會,況且事情不是我做的,何必害怕,總會查明白的。”接著又想到,這些人來之前,不是還有代施在嗎。乍一想起,四周張望,哪裏還有代施的影子?不知她何時離開了。回想起剛才一幕,葉隨雲頓覺代施的舉動頗為奇怪,還要自己別去救那個小孩,難道這裏的命案和她有關?葉隨雲確有非凡之處,一想到此,反而沉穩思索起來,適才的慌張也煙消雲散。


    行不法道:“我們剛一到此,就見到整個後堂隻有他一個人,而且正欲加害唯一幸存的小默。”說著用手指著抽抽噎噎的小孩。


    葉隨雲知道不辨不行,問道:“行捕頭,光憑這一點怎能說我就是凶手?在下也是剛來到此,隻不過比你們早了一步,絕不可能這麽短時間殺死屋中所有的人,剛才我隻是為了幫助這個孩子,並非要加害。”


    行不法冷笑道:“說你是凶手自然不是單靠這一點,你以為我憑什麽乍一見麵就叫出你的名字嗎?那是因為剛剛有人來州衙報案,說你葉隨雲闖進這裏,企圖奸汙崔家二小姐,誰知被人發現,你這人麵獸心的禽獸,竟然殺害了崔家上下所有人。若是我們晚到一步,就連崔小默也不免遭了你的毒手。”說到最後,行不法已是聲色俱厲。同時聽得‘倉啷啷’幾聲,一旁眾多七秀女弟子均已忍無可忍,拔劍在手,隻等領頭的白依依一發指令,就將這殺人惡魔萬劍穿身。蕭凝兒麵露驚愕,盯著葉隨雲,眼神流露著難以置信和失望,因為她想到,為何有人去報案的時候,恰恰葉隨雲就身在此處,怎能讓人相信他是無辜的。


    葉隨雲心中驚亂,思潮起伏,聽行不法說完,但覺全身虛冷無力,百口莫辯。自己也想不通怎能這麽巧,剛到此地,所有的事情就像提前安排好的一樣發生了,而且時機安排的如此緊密有序。若不是心中清楚整個過程,恐怕自己也要相信自己是殺人凶手了。他此時頭大如鬥,想要繼續辯解,卻張了張嘴,什麽都說不出來。


    就聽行不法又說道:“如果不是你幹的,別人想要冤枉你,為什麽偏偏這個時候隻有你正好在此?”不等葉隨雲回答,白依依厲喝道:“眾師妹,拿下此惡徒!”說完也拔劍在手,一抖手腕,一個劍花刺向葉隨雲。旁邊眾弟子早已等得不耐煩,白光閃動,紛紛劍走龍蛇,攻了出去。隻剩蕭凝兒還佇立原地,猶豫不決。


    葉隨雲急喊道:“等等,聽我說。。。”可是哪兒有人理會他,眼看自己四周劍光大盛,不得已葉隨雲隻好頻頻後退。他本無心敵對,因此隻守不攻。眾女子還道他技止於此,因此都毫不取守勢,就見劍光亂舞,頃刻間,葉隨雲前後左右全都是七秀弟子,他惶急想道:“果然都是訓練有素,如此包圍,讓我跑都跑不了。”隻聽身旁全是嗖嗖風聲,葉隨雲隻能展開身法,穿插在遝然交織的劍網中,每每險象環生。葉隨雲的身法輕功本就沒有好好修習過,都是自己憑著深厚內力,慢慢琢磨出來的。麵對眼前光繞繚亂的攻勢,幾次險些被不知哪個方位遞過來的劍刺中,隻一會兒便渾身大汗。


    再鬥一陣,葉隨雲心想這樣鬥法,自己遲早玩完。可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機會突圍,隻怪自己一開始不逃走,現在卻是想走也不可得了。這時他發現刺向自己的眾多劍光中有一柄劍很是緩慢,而且不時露出破綻,定睛一瞧,原來是蕭凝兒。


    葉隨雲心中感激,這是蕭凝兒在給自己機會逃走,從她那裏可輕易突破劍網。可轉念一想,剛才所有人都看到自己二人相識,如果從她的方位突破,免不了讓別人懷疑乃是她故意放自己逃走,到時豈不是反連累了朋友。想到此葉隨雲心中豪氣頓生:“你們這些臭丫頭,難道真以為我打不過你們?我偏偏就從最強的一點破陣。”


    霎時心隨意動,他猛然定住身形,雙臂前伸,迎向正麵刺來的兩劍,雙手一分,兩根中指順勢一彈,正好彈在劍尖之上,時機,角度拿捏的極精極準,使得兩名女弟子避無可避,好似將劍送到他麵前一般。這兩指彈出,葉隨雲暗運著秋雨真氣,對麵二人哪裏還能握得住兵刃,均感手心一麻,‘哐當,哐當’,兩柄長劍掉落在地。


    葉隨雲身前立時現出一片空隙,他腳下毫不停留,往前快速跑了兩步,因為身後此時還有四柄長劍緊緊指著自己的背心。葉隨雲跳起,身體依然向前移動,空中翻身轉了半個圈子,右手跟著揮出,正是降龍掌第五式‘龍盤四野’,隻不過這次不是用掌,而是用指,每一下都彈在一柄劍的劍尖之上,隻聽當當當當四下,又是四柄長劍落地,其中也包括蕭凝兒的兵器。葉隨雲想的透徹,做戲就要做足了,如果不將她的劍也打掉,反而顯得很突兀。


    六名女弟子都是手臂酸麻,無法抬起,怔在原地,看著葉隨雲。這時隻剩下白依依有劍在手,就聽她一聲嬌喝,身形騰空躍起,直刺而下,乃是七秀絕學猿公劍法中一招‘天地低昂’。葉隨雲曾經在天都鎮白家大院領教過此招,當時是蕭凝兒使出,而此時這白依依的氣場也不可小窺。葉隨雲不避不讓,凝神待勢,等到劍風及身時,左手伸出,掌心虛引劍刃,白依依驚覺自己的劍想再刺入半分也難,好似被團棉花包裹住一般。葉隨雲右手迅即無倫揮出,又是哐一響,白依依的劍也飛了出去。而後全場鴉雀無聲,除了蕭凝兒,沒人想到這個惡賊竟有如此驚人藝業,難怪敢這般張狂殺人。


    而葉隨雲心中高興的卻不是打贏了七名弟子,而是自己新創的這套‘小降龍手’竟如此好使。原來自空霧峰上與謝雲流一場大戰後,又得這位前輩一番教導開悟,葉隨雲有感於降龍掌掌勢太過開闊,來揚州的一路上,自己無事的時候細加琢磨,在原先掌法的理念上,將套路略加變化,收短收小,以指代手,創了一套小巧的戰鬥手法,專門用於應對近身纏鬥的敵人,因為其源於降龍掌,因此自己取名‘小降龍手’。今日方一施展,竟說不出的好使。


    高興歸高興,葉隨雲心想:“此時不走,還等什麽?”趁著眾人愣神,他身形一低,直衝向大門,不料眼前白光一晃,一刀橫切而來,葉隨雲正想跳起避過,卻見頭頂處也是刀光閃動,無奈想要仰身避開時,驚覺下三路又有一刀砍來,不得已後撤幾步,又被逼退回去,定下神來再看,隻見行不法擰眉怒目,手握鄣刀,擋在門前。葉隨雲心中驚訝:“這人刀法精詭,剛才一招,封死了我上中下三路,好厲害的高手。”


    行不法氣度沉穩,不驕不躁,緊緊盯著葉隨雲。他也清楚,這殺人魔頭是個深不可測的絕頂高手,自己稍一大意,後果難料。


    葉隨雲心急如火,時機稍縱即逝,待七秀那幫女孩子重穩陣腳,自己可就真難脫身了,但行不法像個門神般擋在門口,一時不得通過。他眼光一掃,暗罵自己笨蛋,難道隻有大門才能出去?


    想到此,葉隨雲突然指著屋頂大喊道:“殺人凶手在上麵,你給我下來!”有時越是笨的方法,可能碰到特殊的場合就越有效。這時每個人的精神都極度緊繃,放眼滿地屍首,麵前站著這樣厲害一個魔頭,誰還能冷靜思考。因此葉隨雲這一大叫,包括行不法在內,所有人都不自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隻是屋頂上空空如也,哪裏有人,隻有一輪月牙靜靜散發著白暈。


    行不法暗叫不好,待再看院中,哪兒還有葉隨雲的影子。隻把行不法氣的哇哇大叫,狂罵不止。


    蕭凝兒忍不住‘哧’的一聲笑了出來,隨即發覺自己失態,連忙又板住了臉。白依依也覺得很是尷尬。可是不管承認不承認,這個殺人魔頭不在了,所有人心中都鬆了口氣,至少他沒對這裏其餘的人下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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