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是沒有要囤糧的打算的,家裏今年的糧食足夠吃,再不濟,宋春臨空間裏還有一大批物資呢,隻是那隻能等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才可以動用。


    至於其他的物資,農家需要準備的也不算多,油鹽醬醋算一件,宋大莊早早就去買了一批鹽回來,還有幾大塊豬板油,醋他們家吃的不多,宋大莊隻意思意思的買了一壇子。


    宋大禾跟在宋大莊身後,他的背簍裏麵已經裝滿了東西,大街上都是出來囤貨的人,他們買的這些都還算少的了。


    宋大禾看宋大莊還比較悠哉,心裏也有些著急。


    “哥,要不再買點吧,這仗也不知道會打多久,萬一朝廷那邊要征糧,咱拿什麽去交?”


    征糧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宋大禾記憶最深的是,有一年朝廷一下子征收了他們近一半的糧食,那一年他們節衣縮食,靠著在上山挖野菜,下河摸魚才熬了過去。


    當時也是突厥人進犯,好在當時的顧侯爺力挽狂瀾,才把敵人擋在了關外,現在突厥人又卷土重來,宋大禾難免放心不下。


    不過宋大莊卻隻對著他輕輕搖頭:“家裏的糧食夠吃,實在不夠,咱們還有其他的辦法,放心,不會餓到孩子們的。”


    聽著大哥這麽說了,宋大禾提起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此時街上突然亂了起來,兄弟倆舉目四望,居然是前麵的糧鋪裏有人在哄搶。


    “快搶啊,這黑心肝的玩意,居然把糧價漲了十倍!十倍啊!父老鄉親們,他不讓咱們活,咱們也別跟他客氣了!”


    隻聽前方有人在鼓動百姓搶糧食,宋大莊聽到那人的話,這人顯然是故意挑唆的,意圖激起民憤,好讓自己渾水摸魚罷了。


    宋大禾跟宋大莊二人立刻互相拉著手,退到路邊,等著前方的暴動過去。


    “哥,這些人是哪裏來的,聽著不像京城口音。”


    “噓,別說了,咱們得趕快脫困才是,走,沿著這邊走出去,咱們拐個彎回家。”


    宋大禾點點頭,兩人都把背簍放下來抱在前麵,護著自己的物資慢慢一點一點往前挪動。


    就在他們艱難往外走得時候,宋大禾忽然停了下來,宋大莊往前走了一段才發現弟弟沒跟上,他轉過身往後麵看,發現他站在路邊,低著頭似乎在跟誰說話。


    宋大莊忍不住喊了一聲:“大禾!”


    宋大禾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低下頭,宋大莊這個角度看不見地上的人,隻見宋大禾身後忽然多了個人影,被宋大禾拽著往他這邊趕,這裏人多,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宋大莊隻能盡量往前擠,等到他們走到一個人少些的地方,宋大莊才有空轉過身,想看看弟弟帶了誰出來。


    隻見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婦人,拉著一個同樣髒兮兮的少年,兩人站在原地,有些局促的看著宋大莊。


    “哥,這是陳漁兒,跟她的…兒子。”


    宋大禾這麽一說,宋大莊總算是稍微認出來了,隨即驚喜道:“根生娘啊,喲,這是根生吧,幾年不見,都長高了,怎麽就你們兩個,李二狗呢?其他人呢?”


    宋大莊一下問的話太多,陳漁兒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答什麽,隻是低著頭,小聲道:“都死了。”


    宋大莊有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啥?誰死了?”


    陳漁兒這才鼓起勇氣:“李二狗,跟我婆婆他們,都死了。”


    他鄉遇故知的熱乎勁還沒過呢,陳漁兒又給兩人兜頭淋了一盆冷水。


    一時間三個大人都沒說話,倒是李根生肚子響亮地叫了一聲,隨即陳漁兒的肚子也跟著叫了一聲,母子兩人頓時窘迫的捂著肚子。


    宋大莊一拍腦袋:“瞧我這腦子,來,既然都遇到了,不如跟我去家裏,一起吃頓便飯吧,我爹他們若是見到你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陳漁兒連連擺手,說不用了。


    “我們這副樣子,實在不好意思登門拜訪,改天吧,改天我同根生再一起上門拜訪兩位老人。”


    宋大禾不樂意了:“你們就不用跟我們客氣了,真當我跟我哥看不出來嗎?走吧,大家都是同鄉,出門在外更應該守望相助,還是眼下你們有更好的去處?”


    陳漁兒當然沒有地方可去,她們是一路逃到這邊來的,舉目無親,已經在長平鎮討飯好幾日了。


    最後母子倆還是上了宋家的馬車,陳漁兒不知道宋家如今竟是這般氣派了,連馬車都有了,一路上母子都局促的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的,生怕把人家的馬車給碰髒了。


    好在宋家本來就不遠,他們沒多久就到了,宋大莊一下馬車就跑去前廳,一麵喊著爹,一麵讓媳婦趕緊去燒點熱水。


    宋秦氏一頭霧水:“咋了,你要沐浴啊?”


    宋大莊催促著道:“快去吧,待會你就知道了,小爹爹,廚下還有包子嗎?”


    宋阿麽也是一臉的迷茫:“包子還有幾個,你要吃我給你熱熱。”


    此時宋大禾已經帶著陳漁兒母子從後院過來了,宋爺爺一眼就認出了李根生,無他,長得跟他爹李二狗小時候挺像的。


    “這不是根生嗎,你是根生娘?”


    陳漁兒見宋爺爺還記得她們,不免有些熱淚盈眶:“宋老爺子當真好記性。”


    這會子宋阿麽也反應過來了,看著母子一身的狼狽,趕忙招呼兩人先坐下,然後火急火燎去了廚房,把中午的包子熱了一遍端過去。


    陳漁兒跟兒子已經兩天沒吃過東西了,宋大禾先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熱水,母子倆捧著熱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這才覺得滿腦袋的混沌都清醒一點。


    再吃一個宋阿麽端來的包子,空空如也的胃裏總算有了一點子食物落下去,宋阿麽端來的是菜包子,沒有肉,但對他們來說已經是珍羞一般的存在了。


    “娘,這包子真好吃。”陳漁兒看著一臉珍惜的啃著包子的兒子,眼圈又不由自主的紅了。


    宋秦氏這會兒也從廚房過來了,她一聽到是陳漁兒跟兒子一起來了,便有些坐不住,把燒火的活兒交給了周寧,自己先跑來堂屋這邊。


    多年不見,陳漁兒瘦了很多,宋秦氏差點沒認出她來。


    “這,李嫂子,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根生他爹呢?你們沒跟著他一起嗎?”


    陳漁兒聽到她問起李二狗,臉色微變,很快又恢複了正常,她隻淡淡道:“死了,跟我婆婆一起,兩人都死了。”


    話題一旦開了口,便也沒什麽不好說的了。


    陳漁兒深吸一口氣,慈愛的看著兒子:“自從你們離開以後,我們一路跟隨著村長他們,一直走到了府城,打算在府城定居,可是那時候府城已經不接收難民了,我們隻能呆在城外等著,後來,村長覺得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他們進不了城,就沒辦法落戶,隻能當個流民,為了能安家,我們又開始上路。”


    “後來,我們就到了潁川,想必你們也猜到了,潁川發大水,不少村民因此喪了命,我們很幸運,全村人都活了下來。”


    聽著他們居然能到潁川,宋家眾人不免有些唏噓,宋大莊接著問:“那潁川受了災,官府不是接收了一大批的災民落戶嗎?怎麽你們沒能落戶?”


    說到這裏,陳漁兒咬緊了牙根,她恨恨道:“我們何嚐不想落戶,都是那該死的李二狗,那個畜生,他說家裏值錢的地契戶籍都被水卷走了,不見了,沒有戶籍,我們就無法落戶,村長替我們想了很多辦法都不行,要是想落戶,除非使銀子,可那會兒我們哪有銀子啊?就是村長也沒多少銀錢在身上。”


    沒有銀子,就辦不了戶籍,沒有戶籍,他們就隻能當流民,彼時朝廷才下達了需要置辦田地才能落戶的政令,那會子潁川的要求不高,隻需要一畝地即可,可是他們連一畝地的錢都拿不出來,為此陳漁兒想過很多種辦法,可是李二狗對此並不上心。


    陳漁兒對他的態度產生了懷疑,按理說,最著急的人應該是李二狗才對啊,可李二狗每天還是遊手好閑,啥正事都不幹,連家裏的事兒也不關心。


    李二狗他娘李婆婆也開始覺得不對勁了起來,再三逼問兒子戶籍到底在哪裏,李二狗死活不說,李婆婆留了個心眼,她趁著兒子晚上睡覺的時候,把他的衣服給扒了,在衣服的角落裏找到了一家人的戶籍,但是地契什麽的都沒有了。


    驚覺不對的李婆婆把事情告訴了陳漁兒,婆媳兩人一開始還摸不準李二狗想幹什麽,李婆婆腿腳不便,隻能讓陳漁兒去跟蹤李二狗,這一跟蹤,就把陳漁兒給惡心得吃不下飯來。


    “那個喪良心的東西,他居然跟那黃寡婦勾搭成奸,做了個局,想要把我,甚至是把根生也給賣了,換了銀錢好逍遙快活!”


    這個八卦信息量太大了,宋家人本能覺得心裏不適。


    宋大禾直接開了口:“那李二狗真不是個東西,你當初到底看上他什麽了要嫁給他?”


    陳漁兒別過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罷了,我為人子女的,還能忤逆父母不成?”


    至於李二狗有什麽優點,大概是他有一個三觀正常的娘吧。


    “我婆婆知道李二狗想要賣了我跟根生,第一時間就想著讓我們逃,可是偏巧被那李二狗發現了,他那會子都瘋魔了,連自己娘都下了死手去打,也不知道那黃寡婦到底給他灌了什麽迷魂湯,一家人就這麽被他自己給打散了。”


    宋大禾:“李二狗是怎麽死的?”


    宋爺爺驚呼:“李二狗死了?”


    陳漁兒點點頭:“死了,是被我打死的。”


    此時李根生突然站了起來,他嘶啞著聲音朝宋家人喊道:“不是我娘打的,打死我爹的人,是我!是我把我爹給打死了,你們若是要抓人的話,就把我送去官府吧,一切都跟我娘無關!”


    陳漁兒看著兒子把話都說了出來,目眥欲裂的衝上去,抱著兒子,淚如雨下。


    “不是的,不是根生打的,是我,是我看不下去了,他一直打我婆婆,我婆婆為了不讓那畜生把我們給賣掉,一直抱著他的腿不讓他追上來,是我,我不忍心我婆婆受苦,我…我…我……”陳漁兒似乎是過於激動了,一口氣有些喘不上來,李根生忙扶著她坐到椅子上,不停給她順著胸口。


    宋春臨見狀立刻倒了一杯靈泉水過來,宋大禾接過水喂陳漁兒喝了下去,不多時,陳漁兒終於緩了過來。


    李根生顫抖著喊娘。


    “娘,您別嚇我。”


    “好孩子,娘沒事了,不怕啊。”


    李根生看見陳漁兒果真沒事了,鬆了一口氣,他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目光決絕道:“宋爺爺,宋大叔,你們抓我吧,我才是殺人凶手,我不是人,我殺了我爹,我娘,我娘隻是為了替我頂罪才這麽說的。”


    看到這裏,大家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可憐陳漁兒一片愛子之心,也可悲李根生居然有這麽一個爹。


    宋爺爺這個大家長發話了:“咱們這兒又不是官府,哪裏能抓人啊,況且,宋爺爺相信你是個好孩子,一個會挺身而出保護母親的孩子,他能壞到哪裏去呢?”


    李根生微微瞪大了眼睛,這段時間來,自責跟愧疚一直折磨著自己,他一直覺得自己跟他爹是同一種人,即使他娘不斷的說他做的沒有錯,可是弑父的事實是抹不掉的,這讓他下意識的覺得自己是一個跟他爹一樣爛的人,李二狗為了錢打殺自己的母親,自己不也一樣殺了自己的父親嗎?


    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他不是個壞孩子,因為他保護了自己的母親。


    一時間,積壓在心底的恐懼,愧疚,還有自卑,似乎都被這一句話給瓦解了,他忍不住把頭埋在陳漁兒的懷裏,放聲大哭了起來。


    藏在心裏的那些苦悶,隨著他的哭聲,全都被發泄了出去,等他擦幹了眼淚,原來怯懦的少年,一下子掃掉愁苦,變得更堅毅勇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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