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館附近有個餐廳,餐廳外是幾張桌椅,幾柄撐開的太陽傘,太陽傘頂上是心情壓抑的老天,太陽傘下是同樣心情抑鬱的胡辛妲。


    她搜颳了腦海中所有的詞彙,用了手機這個輔助功能,開了酸澀的口,一言難盡的口語幫她吃到一頓還算湊合的早餐。


    她靠在椅子上仰著頭看著頭頂的傘麵,思考著什麽時候能夠回國,她對國外的治安從來就沒有放心過,難民、毒販、槍殺案、恐怖襲擊……她能想出很多不好的東西。誠然,一個人在異國他鄉,什麽東西都不懂,她還是害怕的。


    蔣潔文怎麽辦?


    她愣愣地看著,紅色的傘麵突然也沒有那麽明艷了。


    還有貝兒,還有王若,還有這個,還有那個。


    她的左手想要扇自己一巴掌,胡辛妲,你怎麽能這麽自私?你跑得是輕鬆,可在乎你的人怎麽辦?


    她的右手想要撫摸自己的發,胡辛妲,你要為自己活,他們又不是離了你就會死。你被鎖在社會身份的殼裏,你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人來幫助你嗎?


    胡辛妲,你要對別人負責的。


    胡辛妲,什麽是負責?


    做好的女兒,好的愛人,好的朋友,這就是負責。


    那麽我自己呢?我不開心的時候有誰在乎嗎?我為什麽不能自私?我一輩子就要為別人的讚許而拚命,活在別人的期待裏嗎?


    你這是在曲解概念!你是在逃避現實,你就是懦夫!


    按你的話來說,那麽陶淵明也是懦夫,莊子也是個懦夫。


    胡辛妲你這個神經病,關莊子毛線事!


    胡辛妲你才是智障呢,我說關莊子的事就關莊子的事!


    胡辛妲和胡辛妲打起來了,打得不可開交,頭破血流,昏天黑地。


    最後警察叔叔叫停了這場鬥毆。


    三個警官停在了胡辛妲麵前,最前麵那個出示了自己的證件:“女士,我們懷疑你跟最近的一起走私案有關,現在對你實行拘捕。”


    後麵那個上前來,啪嗒兩聲拷住了還處於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麽狀態的胡辛妲。


    胡辛妲看到手銬才知道自己犯事了,她脫口而出的首先是漢語:“等等等等一下!發發發生什麽事了!?”


    前兩個警官麵麵相覷,然後看向後頭的那個,那位瘦高的警察說出了拗口的漢語:“女士,我們懷疑你跟最近的一起走私案有關。”


    “what?走私案?你在逗我嗎?”胡辛妲低頭抖抖手銬,再抬頭瞪向那個警察,“我我……我是x國合法公民,我有護照的!我有護照的!”


    警察幾欲拉她走,胡辛妲嚇得抓住椅子:“你們別別亂來,我要去大使館告你們,告告告你們……”


    椅子立馬被拽走了,警察一人一邊手臂把她往警車方向架。


    胡辛妲慌得整個人半弓著,慌得口不遮掩:“我未婚夫他姑父是大使館的!我是官二代!!”


    半個人進警車了,她還是死死扒住車門不放:“我有後台的!你不能強行帶我走!我明天就扛上炸藥包炸了漢宮!”


    瘦高的警察終於聽不下去了:“女士,我們就是把你放在拘留所裏,你的行李我們也會幫你收拾好的。”


    “你憑什麽把我放拘留所裏!?我沒走私!我家裏……家裏一個衣櫃就是百來億我幹毛線走私啊?”


    警察:衣櫃百來億?是辛巴威元吧?或者你真搞走私的?“咳,女士,行,你沒走私,你走散了可以吧,或者,你講話太幽默我們怕你搶了喜劇演員的飯碗。”


    胡辛妲冷漠臉:我嗬嗬你的幽默感。


    她朝著那警察看了約莫一分多鍾,終於鬆手自己挪進了警車裏。


    ——


    國內時間下午4點35分。a市機場。


    小鍾將行李遞給書尹,他一臉複雜,像是有話要說卻不知如何開口。


    書尹沒有理他,拿過包,轉身接起了電話。


    電話那頭是他幼年好友,開口便是優雅醇厚的牛津腔:“書尹,你出逃的公主找到了。”即使是戲謔的話語,他的發音也同樣一絲不苟。


    書尹起步往前走,他的眼珠並不轉動,像是盯著一個地方,麻木到一種陰森森的地步:“奧維,她隻是離家出走。”


    “好的。那麽……我希望你對離家出走的女孩子溫柔一些,她們總有些綺麗的夢想需要我們去縱容。”


    “我知道。”嘴上這麽說,他眼裏的壓抑卻從始至終都沒有化開。


    小鍾一直跟在他身後走,見他掛了電話,上前還是開了口:“少爺……這個事真的不通知書記他們嗎?胡小姐她家裏人也……”他的話被後者陰森的眼神打斷了。


    書尹一邊撥出電話,一邊收回了目光:“不用,她現在在英國度假,我去英國陪她玩。還有,不要叫胡小姐,她不是單身姑娘,她有配偶!”


    聽著這口氣,小鍾就越發放不下心,他能從裏麵聽出意欲把人生吞活剝了的憤怒,壓縮在低啞的聲線裏,在不斷地分裂繁衍。


    就在小鍾想要開口的時候,書尹的電話通了,他一路走一路走,在炎熱的六月,走出了料峭滲人的陰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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