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敦煌四百多個洞子中還有更了不起的東西,對於這些古代文化,我們必須像對待生命一樣地把他們很好地保存下去。


    像對待生命一樣保護敦煌石窟,對於常書鴻率領的一代人來說,可以說無愧地做到了。為了做到這一點,他們把一生都放在灼燒的沙子上,放在罕無人跡的大漠中,放在永不退卻的神聖的文化信念裏。


    (敘述中出現如下畫麵:整修古代窟簷,全麵搶修洞窟的工作,大規模臨摹複製,對河西走廊與新疆石窟的相關性考察,出版的著作與畫集,等等)


    幽靜的中寺。濃蔭匝地的古槐。陰暗而失修的房舍。簡陋的室內陳設。粗糙的家具。布圍牆。破書桌和老式的手搖電話機。


    (字幕:常書鴻故居)


    書桌的玻璃板下放著常書鴻生前的墨跡——


    敦煌苦,孤燈夜讀草蘑菇;


    人間樂,


    西出陽關


    故人多。


    九十叟常書鴻題


    一九九三年九月二十一日


    關於這草蘑菇還有一段往事。


    我常常想起1943年張大千即將與我分手時,送給我那個紙卷。我等他乘車走了,打開紙卷一看,原來是他親筆繪的一幅彎彎曲曲在樹林水渠邊一個隱蔽處找到食用蘑菇的路線示意圖。在敦煌莫高窟戈壁之中,沒有什麽蔬菜,天然的食用菌菇更難發現。如有誰發現都盡力保密。我循著大千先生的這捲地圖,果真發現了蘑菇生長地,在日後生活中還真的解決了一些問題。


    超出牽連著二位畫家這珍罕的草蘑菇之外,便是:


    敦煌千古事,苦樂兩心知,一次,日本創價學會名譽會長池田大作,向這位把一生都獻給敦煌的常書鴻,提出一個追問心底真實的問題:“如果你來生再到人世,你將選擇什麽職業?”


    下麵是常書鴻的回答:


    我不是佛教徒,不相信轉生,但如果真的再一次來到這世界,我還是“常書鴻”。


    悠遠而深情的音樂。


    莫高窟第130窟大佛。巨大的佛頭沉默不語,隔過敞開的樓窗,他麵對著對麵一馬平川的戈壁大漠。


    那邊極遠的地方有個小小黑點,孤單又清晰。斜射的夕照把它照得深沉和明媚。那便是常書鴻的墓碑。他的骨灰就埋在那裏。他真的永遠屬於敦煌了。


    (字幕:1994年6月23日常書鴻先生逝世)


    但他的英靈卻難以長眠,而是要永遠警醒地守護著他身後的這個全人類的藝術寶庫。


    佛國的存在,本來是要給世人的一時的撫慰,然而常書鴻們的存在,卻使浩瀚的佛國得以永遠的安寧,莫高窟洞窟中所有的神佛都知道,在天國之外,在這裏,還有一個真正恩澤於他們的神——


    那就是世人對常書鴻的稱呼:


    敦煌的保護神。


    這保護神又不僅僅是對常書鴻個人的尊稱,而是充滿對所有把青春和一生都放在敦煌石窟中的人崇高的敬意。


    在大漠的墓碑上定格。


    第16章 永遠的敦煌


    盟軍的飛機狂轟濫炸德國首都柏林。在高射炮猛烈射擊的轟鳴中,俯衝的飛機把成批黑色的炸彈投入烈火濃煙中的城市。


    (字幕:1945年1月15日)


    炸彈穿過博物館的房頂在室內炸開。巨大的氣浪將沙袋掀翻,把夾在中間的大幅壁畫炸得粉碎。


    (字幕:西柏林印度藝術博物館)


    這些壁畫是當年德國探險家範萊考克從我國新疆伯孜克裏克石窟割取的壁畫中最精彩的二十八幅。它們全部都毀於這次轟炸。


    (伯孜克裏克第32窟《印度高僧像》、《供養禮佛圖》、《僧都統像》,第25窟《回鶻王侯家族群像》,第9窟《諸侯像》等)


    美麗而珍奇的壁畫碎片,被炸得四處紛飛。


    它們先是被切割成一片片,搬到異國他鄉;然後被炸得粉碎,燒成一片灰燼—這是中華文物最悲慘的命運之一。


    但是,那些到中國來搬走這些古物的人,卻另有一番言之鑿鑿的道理。


    曾經到敦煌莫高窟割取壁畫和搬走彩色塑像的美國人華爾納就說過,他看到白俄士兵在洞窟裏肆意破壞的景象時,不禁義憤填膺。接著他說:


    “當我看到這種摧殘文化與藝術的行為,就是剝光這裏的一切,我也毫不動搖。誰能知道,中國軍隊會不會像俄國人那樣什麽時候也駐在這裏。”“恐怕二十年以後這個地方就不值一看了。”“我的任務是,不惜粉身碎骨來拯救和保存這些即將毀滅的任何一件東西!”


    多麽神聖和文明的自我感覺!


    世界上原來還有這樣一種保護


    人類文化的觀點與行為!


    (莫高窟中被華爾納割取壁畫後牆上遺留的殘跡,還有被搬去塑像後空蕩蕩的須彌座)


    那麽,敦煌的保護神們究竟是怎樣保護人類的文明的呢?


    他們從不幸的歷史接過來的是一個將要泯滅、破敗不堪的莫高窟。


    除去人為的破壞,在莫高窟一公裏長的崖壁上,開鑿的數百個洞窟狀如蜂巢,這就解構了山體原有的內在力量的均衡。


    一千多年來,無人看管,荒廢太久,風吹日曬,地震沙浸,煙燻黴變,再加上當年使用的材料—顏料的變質與泥皮的自然老化,致使洞窟和壁畫出現大大小小的裂隙,崖麵岩石粉化剝落,塑像傾斜,壁畫起甲與酥鹼,漸漸失去昔日的絢麗與光輝。今天我們看到的這種金碧輝煌,已經是給歷史打過折扣的了。


    這些損壞,有的已經形成,需要加固和整修,千方百計地復原;有的則隱患潛伏,或者繼續在悄悄發生變化,今天稍不留意便會成為明天不可挽回的損失,急需精細、嚴格和有效的防止措施。


    半個多世紀以來,敦煌保護經歷了三個時期。


    第一個時期是20世紀40年代,也就是“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的時代。這是敦煌保護最初的創業期,在那艱難的條件下付出的茹苦含辛的努力,使得千載以來一直在損壞的斜坡上滑落著的莫高窟,被有力地製止住了。


    (修建圍牆。清除洞窟積沙。安裝木門。拆除洞中土坑,等等)


    被拋棄在大漠已久的莫高窟,第一次感受到那種愛惜的手指的觸摸。


    第二個時期是20世紀50年代到20世紀70年代,這個時期研究所易名為“敦煌文物研究所”。名稱的改變,說明對敦煌石窟的認識,已從單純的藝術角度走出來,而把它作為中華民族一個寶貴的文化遺存。保護的責任也就更加突出。敦煌保護進入了全麵的整修期,國家幾次撥出巨款,投資於敦煌的保護項目,說明它崇高的文化地位已被確認無疑。


    20世紀60年代初對南區570米崖體和358個洞窟進行大規模加固,使得它徹底脫離了那種令人擔心的危機四伏的險境。這次整修還用高低錯落的橋廊與通道,將上上下下洞窟暢通地連成一體。


    穩定的感覺一定也在洞內神佛的心中了。


    (畫麵:用支墩來支頂懸岩,用重力擋牆攔擋裂岩,修復古代木構窟簷,加固外部剝落的岩壁,用鉚釘固定和灌漿黏結的方法阻止壁畫的鬆脫,扶正傾壞的彩塑,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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