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藏經洞的價值該怎麽計算與衡量?


    更何況,它還有失傳千年的琴譜、樂譜、舞譜、棋經!那麽多珍罕難得的繪畫、絹畫、紙畫和佛教文物!


    隻要當時把任何一件日常的物品放進藏經洞裏去,現在打開來一看,都成了千年古物,它珍貴的歷史價值、文化價值、各學科和多學科的研究價值,全都誕生其中。這就是藏經洞的偉大與神奇之所在,這大批絲織物上的繪畫,從材料上看,首先就是極其難得的古代紡織品。華麗精美的綢、羅、綺、紗、絹、錦、綾、麻布等,都是我國當時紡織技術領先於世界的證明。特別是五枚緯緞和六枚經緞的發現,把中國緞的歷史提早了三百年。


    那麽,畫在這些絹麻等絲織品上的繪畫就更加非凡。大量唐代繪畫的出土,彌補了傳世真跡的不足。這些高水平的繪畫作品,一方麵顯示了唐代的捲軸畫與壁畫的一脈相承的藝術血緣,一方麵表現出由裝飾性走向寫實的歷史跨越。尤其是對供養人與世俗細節的描繪,準確生動,神采飛揚。大唐繪畫的光芒在這裏直接和耀眼地放射出來。


    (《地藏十王圖》、《土星》、《蓮池上的鳥》、《供養婦人像》、《報恩經變圖》、《童子供養者像》、《觀世音菩薩像》、《引路菩薩圖》等)


    更令人關注的是一批紙畫。大多採用白描手法,俗稱“敦煌白畫”。由於在莫高窟壁畫上到處可以找到同樣的筆法與形象,所以它被認為是畫工們的手稿,工作粉本,信手拈來的試筆之作。線條嫻熟自如,遒勁有力,生動傳神,表現出古代畫工高超的技藝與深厚的功力。既善於畫立麵的壁畫,又善於畫平麵的捲軸畫,這是處在歷史轉換期的唐代繪畫重要的時代特徵。


    這《獅子圖》不是連吼聲都可以聽到嗎?


    這《高僧像》分明已進入靜虛境界。


    這《相撲圖》的兩位健碩的力士,如今完全可從繼承了這一運動的日本人那裏找到!


    除去藏經洞,世界上哪裏還能找到數量如此巨大的古代繪畫?還能找到內容如此浩瀚的千年以上的歷史文獻?如果說打開古埃及吐坦·卡蒙的墓,找到了一個逝去的法老的世界;那麽封閉藏經洞,便是封閉了幾個世紀的人文,無邊無際的生活,以及千頭萬緒的人類文明的線索,當時封閉藏經洞的人,哪裏知道他對千年後人,竟有這般功德無量?


    在漆黑如墨的洞裏,被關閉的五萬件文獻,是不是一直把耳朵貼在堵在洞口的假壁上,將重見天日的希冀寄託給一種意外和悅耳的響動?


    外邊幾乎和裏邊一樣,了無聲息。偶爾沙沙輕響,它們已經熟悉了,那是風沙在吹打。


    這一邊,風沙瀰漫,年復一年。


    那一邊,大海洶湧,潮起潮落。


    風沙過後,黃色裏莫高窟一片荒涼。


    海浪不歇,藍色中透出遠航的帆影。


    15世紀以來,世界上許多國家都傾心於海上,都猜想大海的另一邊一定存在著彩色的文明,因此都開始了充滿探險意味的遠航的征程。


    1460年,在那個朝代最神往於把腳踏在陌生土地上的葡萄牙人,已經沿著非洲西海岸向南行進。他們似乎對未知的東方那邊,有另一種文明存在的預感。1486年,一位叫迪亞茲的葡萄牙人到達了非洲的最南端,本想繞過非洲向東行駛,但他在猛烈的風暴中不能前進。他把這地方稱作“風暴角”。但是葡萄牙國王約翰二世卻換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作“好望角”。也許這名字象徵吉祥。1497年探險家達·迦馬終於把船頭繞過好望角。當他發現前邊是一片極其美麗、無窮無盡、伸向東方的海水時,一條東西方之間的航線史無前例地開通了。這次航行使迦馬受益極豐,他從東方帶回的貨物,比他花掉的費用高出六十倍。這條通向東方的航線很快就成為一條歐洲人海上的熱線了。


    (復原的世界古代航海畫麵。好望角的景象)


    西方向往著東方。就像當年沙漠絲綢之路上向東行走的那些金髮碧眼的人一樣。當然,迦馬最遠隻到達印度的西海岸馬拉巴爾,遠遠還沒有見到中國。


    義大利航海家哥倫布被馬可·波羅的《東方見聞錄》迷住了。他決心到書中那個神秘而燦爛的中國去。然而這個固執的義大利人堅信向西航行就一定能抵達印度和中國。他於1492年在西班牙王室的支持下出航,果然一直向西,結果他沒有找到那個美麗的神話般的中國,卻發現了美洲新大陸。


    (哥倫布畫像。哥倫布發現美洲新大陸的圖像資料)


    真正善於航海的還是葡萄牙人。1519年,另一位葡萄牙航海家麥哲倫開始他的環球航行。在那個沒有任何傳訊工具的時代,隻有在茫茫的大海上一站一站地向前摸索。轉年,他從南美洲駛入太平洋。1521年抵達呂宋島,不幸的是麥哲倫本人被當地居民殺掉。但他的水手們卻接過他的誌向與理想,用了不可思議的33個月的時間,於1522年經好望角再向西返回西班牙。完成了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環球航行。地球被打通了,(麥哲倫畫像。有關歷史圖像。復原的古代航海畫麵)


    地球無法從陸地上打通,隻能在海上打通,這便是海上絲綢之路最終替代沙漠絲綢之路的歷史必然,對於歐洲人這次“地理大發現”,中國人不是被動地等待被發現。而是更提早地開始海上的征程。


    當西方人的船頭朝向東方時,東方人的船頭卻直指西方,這便是人類的一種歷史精神,1405年,太監鄭和受命於明成祖朱棣,開始他著名的“七下西洋”的遠海航行。


    在七次航行中,每次都動用200艘大小船隻,分為寶船、馬船、糧船、座船、戰船。寶船就是貿易船,船上堆滿中國文明創造中的金銀緋紫。船上旌旗林立,隨員甚眾。七次下海共動用千戶以上官員300人。這種世界航海史上的空前規模的大行動,顯然是一種國家行為。就像當初張騫出使西域那樣。


    (復原及史料中的鄭和下西洋的圖景)


    鄭和是海上的張騫,但他比張騫走得還遠。


    他的船隊的航域,東起琉球和菲律賓,西北達阿拉伯海與紅海,西南越過赤道進入東非水域,到達了麻林地。


    (《鄭和航海圖》。非洲景象)


    實際上他的航域還要廣泛得多。


    他於1433年結束航海。那時,葡萄牙人還被非洲大陸阻擋在大西洋上。他比迦馬出現在非洲東岸的時間還要早半個多世紀。倘若他們在海上相遇,一定會驚奇地歡呼起來,世界航海史又會是怎樣一個美好的景觀?


    他所到之處,都把中國的文明散布到那裏。曾經在沙漠絲綢之路上受歡迎的中國物產,比如錦綺、紗羅、紵絲、麝香、大黃、肉桂、鐵鼎、銅鼎、瓷器等,同樣在印度洋沿岸各地得到了熱愛。同時,這些艙體龐大的航船還把海外的香料、珍寶、藥品、顏料、五金、食品、動物、物料等捎回來。


    駱駝換了船隻,鈴聲換了號角,長途艱辛的跋涉換了冒險又浪漫的遠航,空茫枯燥的黃色換了浩瀚流動的藍色。在這藍色的世界,又是隨心所欲,省時省力,一個船艙遠比一百隻駱駝背部的載重量大得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人類的敦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馮驥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馮驥才並收藏人類的敦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