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怎麽了?明明剛才還樂嗬嗬說要多待會兒?難道是朝上出大事了?」雲小惑坐在窗口接過手爐,看著屋外一地雪白上連綿的腳印,一時無言。


    「雲公子?」


    「你快跟去吧,他那兒缺不得你。」


    「是,奴才這就過去,雲公子可有話讓奴才捎給皇上?」雲小惑愣了愣,苦笑著搖搖頭,「什麽也沒有。」冬雪來得快,去的也快,等到雪止天晴,隻剩下屋簷上滴滴答答的雪水尚未完全停歇。


    五日來,雲小惑寸步不離梵華閣,而軒轅靳也沒有再出現過,明明隻是幾堵圍牆的距離,卻又像是隔了幾重山那麽遙遠。


    異樣的冷清讓雲小惑生出一絲疑惑,而殿外輕聲的爭執隨著微風飄進他耳裏,熟悉的聲音讓忍不住凝神窺聽。


    「太子,萬萬不可告訴雲公子。」喜兒正跪在軒轅淨跟前。


    「為什麽不行?父皇都昏迷整日了,我一定要告訴爹爹。」「皇上千叮萬囑不要跟雲公子說這些,太子您就行行好,別再添亂了,若皇上醒來知道,又要怪奴才自作主張。」「雀公公,你說老實話,為什麽父皇寧願夜夜在禦書房裏批閱奏摺也不來看爹爹?為什麽父皇會熬出病來也不讓通知爹爹?你說!」「太子,這皇上和雲公子的事,奴才怎麽能多嘴。」「他們是不是又吵架了?」


    「這個……」


    「是父皇惹爹爹生氣了?」


    「奴才也不知道,隻是……」


    「隻是什麽,你快說!」


    「奴才聽皇上說,雲公子讓皇上娶妃。」


    「父皇傷心了?」軒轅淨年紀雖小,可當初親眼看著軒轅靳護著雲小惑經歷天雷劫,許多事早已瞭然於心。


    「哎,皇上怎麽能不傷心呢,可皇上也有皇上的固執和自尊,太子就成全了皇上吧。」「你說爹爹真的一輩子都不會原諒父皇嗎?」


    「太子,您還是快點去文華殿吧,不然太子傅又要生氣了。」「嗯,那你好生看著父皇,若他醒來,立刻派人來通知。」「是。」


    竟是病了?雲小惑皺著眉,在屋裏踱步來去,想到那日軒轅靳紅了雙目,又擔心了幾分。


    他並不是有意要說那些話去氣他,那幾句字字真心懇切,隻是還不到說清楚一切的時候,他也捨不得。


    可就這樣,便讓軒轅靳成了這般模樣,那往後的坎,又該怎麽過?


    雲小惑坐到銅鏡前,看著自己蒼白的麵容,久久才從口中吐出定魂丹。


    「隻能靠你了。」


    定魂丹在掌中隱隱發光,直到籠罩住雲小惑整個身體,最終化成一抹紅光,消失在了窗外。


    幹清宮昏暗的燭火安寧地照著一方室內。


    殿內的太監宮女早已被撤離,軒轅靳這幾日裏不知是發了什麽瘋,見不得人,就連小雀子也難以近身,要不是他送午膳時留了個心眼,硬著頭皮進了禦書房看上皇帝一眼,恐怕如今也沒人知道當今天子竟然熬出了病昏厥在龍椅邊。


    此刻,龍涎香混著隱隱的藥味散發在空氣中,使得這片靜默裏帶了點苦澀,猶如龍榻上的人,即使處於昏睡中,也依舊緊擰著雙眉,仿佛隨時處於痛苦中不能自拔。


    一隻狐狸不知從什麽方位溜了進來,直奔著龍榻而去,到了榻邊,它定下身提起前肢如人般站立起來,隨即紅光一閃,一顆圓亮的珠子從它口中吐出,懸於額頭上方,隨著光芒的擴大,原本的狐狸漸漸成了人形,自然就是雲小惑。


    這一番變幻著實讓雲小惑費了些力氣,好在有冷青從鬼樹那要來的定魂丹,否則以他現在的體力,確實很難辦到。


    變回人形的雲小惑坐在龍榻邊,伸手摸摸軒轅靳的額頭,又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臉,最後用食按住他眉心,自言自語道:「不就是讓你選秀娶妃麽,看把你愁的!你說,我若有日不在了,你又如何是好?」「小惑!」睡著的人忽然驚呼,雲小惑嚇得趕緊收手,低頭一看,卻發現是軒轅靳根本沒醒。


    「小惑~小惑~」這人夢裏連連喚他,深情中帶著悽苦的語調,像是在追趕著,又像是在哀求。


    雲小惑看著他不停喃呢的雙唇,靠上前仔細聆聽,卻聽他用著氣息不足的聲音,極度輕弱地叨叨著:「小惑,別丟下我,別走……別走……我錯了……錯了……你別走!」「這又是何苦!」


    雲小惑正暗自嘆息,卻見那還在夢中的人竟從眼角滑下淚珠,一顆顆不斷地滴落在枕邊。


    軒轅靳是一朝君王,受萬人朝拜,想他年少時風流倜儻,想他初登基時霸氣自傲,想他下命斬殺他時是那樣決絕狠戾,可在這裏,在這一場不知怎樣生離死別的夢裏,他竟然為了區區一隻狐妖而落下情淚。


    雲小惑用食指沾過他的淚放到嘴裏,苦澀的味道順著舌尖侵染五髒六腑,如一張無形的手掌,緊緊攥著他的心。


    「軒轅靳,你讓我怎麽能放心。」雲小惑趴下身,貼著軒轅靳的臉龐,一滴紅淚順著臉頰墜落在軒轅靳頸項的肌膚上。


    軒轅靳一睜眼就看到雲小惑的臉。


    他突然回憶起在斷橋上初識時的畫麵,那把降紅色的油紙傘下,露出一張小巧白皙的臉,和一頭火紅的長髮,當時他隻是覺得他好看得很,比他父皇後宮裏的嬪妃們都要漂亮。


    而今,再看著眼前觸手可摸的臉龐,容顏依舊、妖冶依舊,卻透著讓人不安的憔悴,像是要一睡不醒。


    軒轅靳心裏慌張起來,伸手捧著雲小惑的臉,輕聲喚他:「小惑?小惑?」「嗯?」雲小惑醒了,睡眼惺忪著哼了聲。


    軒轅靳安下心,呼出口長氣,伸手抱住他,將臉埋進他頸窩間。


    「你終於醒了。」雲小惑一動不動地任他抱著。


    「你怎麽在這裏?」軒轅靳昏迷後剛醒,到跟個孩子般撒起嬌來,「你不是讓我少去梵華閣煩你麽?怎麽到自己跑過來了?」雲小惑啞然失笑,「我什麽時候說過不讓你來梵華閣的?」「你讓我選秀,那不是擺明了嫌我煩?」


    「你這是強詞奪理!罷了,你不想選就不選。」「那我能天天去看你嗎?」軒轅靳試探地問他。


    雲小惑點點頭,說道:「但是約定好的不能變,你隻有初一、十五能留下。」「好。」


    小失望是有的,但想到能天天見到雲小惑,軒轅靳又開心了起來,更何況現在軟香在懷,他早已心猿意馬,隻可惜沒有膽量下手。


    「小惑,我能碰碰你嗎?」


    「不能。」雲小惑回答地幹脆,「昨兒夜裏頭守了你一夜,我累了。」「那你再睡會兒。」


    軒轅靳雖被拒絕,心裏卻是喜滋滋的,因為至少他知道雲小惑的心裏還是有他的,哪怕沒過去那麽多,但他已經很知足了。


    初雪過後,便到了春節,宮裏宮外都是熱熱鬧鬧的,惟獨梵華閣裏頭依舊安安靜靜,隻是偶爾有咕嚕咕嚕的水泡聲,飄出淡淡的茶香。


    初一夜裏頭,軒轅靳留下來過夜,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茶,夜裏頭他竟然有些睡不著。


    雲小惑靠在他懷裏睡得正熟,輕不可聞的呼吸聲在鼻息間一起一伏,安寧地過了頭。


    想到軒轅淨睡覺時總是不老實,軒轅靳不僅莞爾一笑,那孩子的睡相沒跟著雲小惑一般,到是像極了自己。


    他就這麽一直看著雲小惑,用溫柔的眼光描繪著他的五官、臉龐的輪廓,再到一縷縷和自己的長髮糾纏在一起的紅髮。


    真想這麽看上幾輩子,就好了。軒轅靳奢望著,又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雲小惑的身體忽然抖動了一下,而後猛地張開雙眼,失去焦距的眼神裏盡是空洞,麵部表情也變得慌張至極。


    軒轅靳何曾見過這樣的雲小惑?趕緊撫摸著他的臉龐,輕聲問他:「怎麽了?」雲小惑這才定睛看向近在眼前的軒轅靳,而後籲了口氣,雙手抓緊了對方腰間的衣布,搖了搖頭。


    「真沒事?」軒轅靳仍舊有些擔心。


    「做了個噩夢而已。」


    「夢到什麽了?」他拍著他的背安撫。


    雲小惑的眼角向下微微一彎,雙眸裏是一閃而過的狡黠,「夢到被剝皮剔骨,你還拿著我的狐狸皮給淨兒看。」軒轅靳的表情一滯,過去的畫麵歷歷在目,瞬間吞沒了他的情緒。


    雲小惑知道自己玩笑開過了火,忙將身體貼上前,柔聲道:「說笑的,你也信?」對雲小惑而言,這也許隻是不經意的玩笑話,可對軒轅靳而言卻是真實經歷過的一切,那張被他認為是雲小惑的狐狸皮在懷裏散發出的血腥味,讓他至今無法忘記,而那種絕望早已深深入骨。


    感覺到軒轅靳的身體在隱隱顫抖,雲小惑隻覺得唏噓,其實痛的又何止軒轅靳一個,隻是自己的痛,早已經被看的很淡了,連著恨一起,都變得微不足道,不然他也不會答應了他回京。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你還記得那夜我們第三回相遇,我身邊那個醉得不省人事的朋友嗎?」「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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