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著:"放了我......我不要死......我還有好多的事情要做......求求你們......"


    持刀的醫師停止了閑聊,開始全神貫注的在頭頂部抹了消毒水,手術的前期工作完成了......


    "我還要告訴他一件事......我還從沒說過......我不能死......我要告訴他......我真的......我真的......"


    利落的一刀劃下!白晰的頭頂處迸出一個小血口!然後仿佛決堤的洪水一般,血口開始向外翻起,大量的紅色液體冒出,多得令人難以相信那是真實的......好紅好紅的色彩,近乎黑色!就這樣,生命的沙漏開始破裂......


    他隻是輕輕的抽搐了一下,瞳孔放大,無神的瞪圓著眸子,茫然的直視著天花板,嘴巴輕輕的張合著,仿佛已經失去靈魂的軀殼,隻是不甘的怨念驅使著他不斷的重複著未說的話語:"我真的......我真的......喜歡......真的......"


    仿佛攝影師的惡意玩笑,鏡頭拉近,是少年臨死前的特寫,煞白無色的雙唇抽動著,眼睛,已經開始呈現出灰色的黯淡......


    仿佛想急切的說出什麽,卻力不從心的無法說出,少年的眼神中可以看出隱隱的不甘,但是更多的不舍,直至那微乎其微的小小低喃聲中辯認出一個名字:"金恩......"


    忽然,少年的身子劇烈一抖,下鄂挺起,嘴巴仿佛吸進最後一口氣,瞳孔就在鏡頭前明顯的收縮了一下......


    "愛......"


    我清楚的聽到那最後一個字是在瞳孔收縮後發出的!那是怎樣一個不甘的生命在被迫消殆後,依然要固執的說出來啊......那最後的最後的一句,唯一的一句,超出生命界限外的那執著的一句,不是憎恨背叛的出賣,不是怨恨不公的命運,而是......愛......一場濃濃的,卻沒來得及說出口的不甘的愛......


    畫麵在繼續著,一個雙手沾血的醫師捧著一團白色的物體轉身,扔進了器皿內,那白色的、布著血絲的東西,如同一塊豆腐一般一瞬間粉碎了......


    那就是生命的價值?那就是生存的尊貴?那就是高傲的生靈?如果是,那白色的碎末般的東西,又是怎樣的一個驚世的嘲諷!另一個同樣的東西進駐到它曾居住的地方,而它,卻隻能粉碎在器皿內,等待著被處理掉的命運!這就是世間的公正?公平?錯了!這就是人類的殘忍!人類的陰暗!當飢餓的母親吃掉自己的小孩時,那是人類的悲哀;可是當一個少年在沒人知曉的情況下,在手術台上,被活生生的割開大腦時,那是人類的什麽?!尖銳的科技成果?精湛的醫技?脫離萬物規律的得意?人類又向高文明進軍的重要一步嗎?


    我心底中的那尊矛盾的天秤,隨著班傑明的存在被粉碎在那透明的器皿內時,終於斷裂了......


    當那冰冷的攝像頭被人類有心機的利用起來,記錄下人類的殘忍時,人心,還有希望可言嗎?原來,殘忍與冷酷可以是一種炫耀的資本,可以做為一種武器發揮著它意想不到的功效......


    我癱倒在地,甚至希望可以就此終結自己的生命......如果事後的自責是一種永遠的折磨,那麽在眼前重現那謀殺的一幕,就是一種報應......隻會覺得自己是一隻最卑賤的寄生蟲,那樣殘忍的奪去了別人的生命......那將不再是自責,而是毀滅的欲望與絕望......永遠徘徊在生不如死的麻木絕望邊緣,直至那種令人發瘋的想法榨盡最後一絲理智......


    畫麵仍在繼續,fèng合、植髮、注入藥劑,然後是手術成功,推出手術室......仿佛有意刻畫出來的場景一般,一片狼籍的手術台上,分外醒目的就是那團白色......


    然後,黑屏,猶如一生般漫長的錄像,終於完了......


    "假的吧......?"


    金恩呆呆的看向了我,目光中閃爍的是介於相信與不能相信的掙紮燭火,不相信,也許還能苟延殘喘,直至再也無法不相信為止......但是相信,卻是立刻熄滅的崩潰下場......


    "林......那是假的吧......?你好好的在我的麵前啊......"金恩艱難的笑了起來:"太荒唐了......他們居然為了讓我與你決裂而不惜拍出這種東西......不過太假了......不可能的......不是真的......"


    與其說他在陳述著什麽,倒不說是他在自我催眠一般的不斷說著,想令自己信服......


    我無法向他投來的救贖目光加以回應,我知道隻有我否認,他會立刻無條件的相信我,因為那是他能活下去的唯一選擇......可是,在看到如此真實的畫麵後,我已經喪失了言語的能力,我說不出任何話語,我無法在耳畔還迴響著班傑明的喃喃低語聲時,對著他用生命去追悔的愛人說出謊言......


    崔嶺忽然反手奪回手槍,一個手肘將金恩擊翻在地,然後槍口對準了他的眉心,一瞬間,二者的位置反了過來。金恩還在懵懂間,怔怔的看著崔嶺,仿佛眼前的男子並沒有映入到他的眼睛,神情呆滯的仿佛已經失了魂。


    "很遺憾,那是真實的,現在站在你麵前的是陳鬆羅教授。"崔嶺忽然以辯不出虛偽的口吻說道:"我真得很抱歉,可以看出那個少年到最後想念的隻有你......很遺憾是這種結局......對不起......"


    "不!!!林!!!啊!!!!"


    伴隨著金恩完完全全崩潰的慘叫聲響起,我苦笑著,睏倦的合上眼,任由眼中過多的液體盡情的流出......


    第十九章


    地中海內的一座無名小島上,坐落著一所設備精良的軍事基地,這裏有著最怡人的自然景觀,最和諧的人文氛圍,但那裏產生的一項項領先於世界的先進科研成果,卻令人類的生命之舞越來越趨向於懸崖的邊緣......


    我位於基地中樞區域內一個僻靜的禁區中,那是我呆了近半個世紀以上的研究所,在那裏,我開發出陳氏防禦的雛形,構思出亞當計劃的輪廓,製造出了我這一生中唯一一件‘失敗的作品---鬆。


    此時的我,隻是頹然的坐在軟皮沙發內,木然的看著掛牆式屏幕上時事新聞的漂亮女主播,以平淡的語調報導著軍方在經過精密的計劃後,終於一舉搗毀了危害民眾安全的恐怖組織---紅十總部基地。電視上顯示著跪倒在地雙手抱頭的青年,然後鏡頭轉換到兩位士兵正按倒一個拚命掙紮的少女,那憤恨的俏麗容顏無比熟悉,她在拚命大叫著什麽,卻隻是低分貝的播出,被女主播悅耳的聲音不經意的壓過......


    莉莉......


    你的口形也許隻有曾同處於一個防空洞中的人們才能讀懂......隻是你此時憤怒的吼叫著‘卑鄙、‘不守信中的含意,是指他們違反了你出賣班傑明的代價,還是為他們出爾反爾捕獲談判首腦從而一舉攻下群龍無首的基地?那不甘中有多少是為自己的錯誤,又有多少是為被愚弄的懊悔?


    女主播平淡的報導著被捕獲的組織成員將無一例外的被送上軍事法庭,為他們沾滿鮮血的罪行付出公正的代價......


    我笑了,隻是想笑,卻不知道在笑什麽......


    那些孩子呢?那些老人呢?為什麽沒有半點報導?為什麽沒有半個鏡頭指向他們?在那倒塌的建築中,掩埋的,又是什麽......?


    門打開了,崔嶺慢步走向這邊,我沒有回頭,反正能通過門口那數道設防進入這間房子內的,隻有寥寥數人。


    "陳教授,聽說您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也許是我的麻木,我已經無法聽出崔嶺口吻中那種不經意流露出的人性關懷,他的麵容一樣充滿擔憂,隻是我已經失去了感覺......


    麻木的執行,與有良知的執行,到底哪個更可怕一些......?


    "金恩呢?你們怎麽處置他?送上軍事法庭嗎?"


    我無法忘記那個毫不掙紮的男子,如同失魂般定定的看著我,眼中布滿了迷惘與困惑,然後被押上了囚車。而那雙我根本分不清是徹骨的憎恨、是無助的尋求救贖、還是癡迷的追尋的目光緊緊鎖在我身上的心悸,一遍又一遍又敲擊著靈魂深處的某個位置,那處早已麵臨潰爛的部位......


    崔嶺沉默了很久,最後小心翼翼的說道:"因為上級認為他的情形不適合上庭,所以他應該不會出現在軍事法庭上......而且官方在半刻鍾前剛剛對外宣稱他及幾位首腦的死訊......"


    "嗬嗬,你們要行私刑?怎麽做?槍決?電椅?絞刑?所有二十一世紀中期被取締的死刑手段?"


    崔嶺太過漫長的沉默令我不由看向他,那欲言又止的猶豫神情令我莫名的產生了一絲恐懼......他們,還能做出怎樣殘忍的事情來......?


    "你們不會去研究古世紀的處刑方法吧?用滿清十大酷刑來處置他嗎?"


    我哧哧的笑著,但是隻有我明白自己那說笑的背後,懷著怎樣不安忐忑的心境......


    崔嶺依然沉默了很久,最後才像下了重大決心般緩緩看向我,慢慢說道:"我很抱歉......我沒想過上級會採用那種方法......抱歉......"


    這句輕輕的歉語卻令我本還澎湃的心,奇蹟般靜了下來,仿佛已經知道了結局,所以已經不再意外或擔心,剩下的,隻有聆聽的呆滯......


    "他已經死了?"


    崔嶺微微點頭:"是自殺的......"


    "自殺?"我怔了一下,他選擇的方式我不意外,可是......怎麽可能會成功?


    "他怎麽自殺的?"


    任何可能具有殺傷性的東西,不是都應該被嚴格監管嗎?金恩又是怎麽找到可以終結生命的兇器?


    崔嶺再度沉默了,停頓了如同一生般的漫長等待後,他低沉而陰鬱的聲音響起:"他們將他關到了一間特殊設置的牢房中,那裏放著一把裝有十二顆子彈的手槍......那間牢房內......設有十一個顯示屏......他們一遍又一遍的重複播出那段錄像......直至槍響......"


    我笑得渾身發顫,難以抑製全身的抽搐......十二發子彈,十一個顯示屏,多麽別具深意的數字啊......十一顆子彈留給那個瀕臨崩潰的男人去瘋狂的渲泄,最後一顆子彈留給渲泄過後終於崩潰的男子去終結生命......


    一遍又一遍的放著那段錄像嗎?讓深愛著班傑明的金恩一遍又一遍的看著心愛的人在眼前被殺嗎?讓那滿含絕望的呼喚一遍又一遍響徹在金恩的耳畔嗎?讓他一遍又一遍為自己沒敢早些正視的感情永遠失去依附而自責至發狂嗎?讓他為兩份沒傳達給對方的心意遺落無蹤而不斷悔恨嗎?


    我仿佛可以親眼看到那布滿顯示屏的房間內,一個男子近乎崩潰的慘叫著,將槍中的子彈一發又一發she向顯示著班傑明死亡掙紮的大屏幕上......那清晰的猶如就在耳邊細語的喃喃聲盤旋在屋內,一遍又一遍......十一顆子彈she完了,強加的折磨結束了,可是自我的折磨卻生生的將自己近乎逼瘋!隻能將最後一顆子彈she入自己體內才能結束這種非人的折磨,於是,最後一聲槍響,響起......


    他走的時候一定像班傑明一般不甘吧......?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愛意,永遠失去吐露心情的機會的追悔,還有,深深的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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