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妍懶懶地一笑,隨意掠過那桌上的東西,問道:“皇後娘娘來都來了,不如就幫我最後一次,讓我不至於死不瞑目,可好?”


    琅嬅背對著她,屹立在陽光下,她伸手拂了拂扣在衣裳上的玉佩。


    她忽然恨的很迷茫,百感交集,五味雜陳。她該恨的究竟是金玉妍,還是那些掌控著這些女子的人?


    但琅嬅很快徐徐而道:“玉氏王爺逼死發妻,欺君罔上,可謂毫無人道倫理,故廢去他新王之位。另則,更有篡位謀逆之心,皇上已派了血滴子去查玉氏與你這些年所有的來往,一經查出不妥,皇上會即刻要了他的性命。”


    玉妍雖恨,也未曾想到弘曆會這般殺伐果斷,她先是暢快淋漓,後才問道:“玉氏這些年處處以皇上為尊,為大清進獻錢糧,皇上竟也這樣狠心?”莫不是琅嬅哄騙她的,她可不要再被欺騙。


    琅嬅冷冷道:“忠心於君王,本就是臣子該盡本分,也配拿出來說數麽?如今他品行不端,處處觸犯皇上天威,皇上為何要容忍他?玉氏不過區區小卒。”


    玉妍愣了愣,不禁發笑:“原來在皇上眼裏,我一直驕傲依傍的玉氏,就這樣微不足道。不過也好,反正我也不再是玉氏族人了,能看著玉氏沒落,我反倒感謝皇上讓我死前能痛快一把。”


    琅嬅挑了挑眉:“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要拿的起放的下。”


    “自然,不然我怎麽會故意說那樣的話。”玉妍揚唇一笑,仿佛又變回到了那位在啟祥宮裏慵懶倚靠在細膩的熏香裏用玉輪滾著臉,金枝玉葉,蛾眉皓齒的嘉嬪娘娘。


    她為玉氏王爺算計了一生,死前,就讓她也算計他一把吧。


    “皇上要我什麽時候死?”玉妍問道。


    琅嬅抬頭看了一眼窗欞外疏疏落落投射進來的陽光,此時正當明媚。


    “黃昏之前。”


    玉妍點了點頭,慵懶地靠回了那張已有些灰塵的貴妃榻。


    “皇後娘娘,我是死不足惜了,隻希望你能幫我為三個人謀一個好的未來。”


    琅嬅不語,屏息片刻,才道:“你且說,願不願意幫你,在我。”


    “永珹和永玦還年幼,沒有生母垂憐,往後的路艱難險阻,我是護不了他們了,隻求你能為他們二人尋一個疼惜他們的額娘。”玉妍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她已是每說一句話都要喘息,但仍舊堅持著,“皇上早就諷刺過,我是一個貢品,我的孩子也是留著異族的血,隻是我不肯往心裏去,如今看他這樣處置玉氏,我才終於相信。我是無所謂了,但我希望我的孩子不要因為這個身份和我這個額娘被人指指點點。”


    琅嬅的心不可避免地被觸動,但她很快冷笑:“你說這樣的話,是心裏不清楚,自己害了多少孩子嗎?”


    “我的罪孽我會自己承受,無論是下地獄還是永世不得超生,我都認了!”金玉妍吃力地低喝一聲。


    “還有一個人,是誰?”琅嬅閉了閉眼,刻意不去在乎她喉中的哽咽。


    “麗心,我的麗心,”玉妍小聲說著,她現在隻能躺在榻上,再無力氣做別的動作,“她被我拖累太多了,我隻求她能平安出宮,找個能對她好一輩子的人。”


    琅嬅應了下來,不再停留。


    她一步步踏出殿外,抬眼看去,隻見那四四方方的紅牆圍著自己,綿延至她看不見的盡頭。那曾經因為啟祥宮的承歡與繁華而顯的燦爛的紅,此刻亦猶如枯敗的玫瑰,透著沉悶又壓抑的深色。


    黃昏時分,昏紅的霞光一寸寸占據天際,直至將宮牆的紅也一並融入,讓人分不真切,自己身在何處。


    而此刻素練推門而入,看著她道:“娘娘,玉答應歿了。”


    琅嬅有片刻的失神,隨即笑了起來,或是痛快,或是釋懷。可腦海裏卻仿佛又見到了那個香靨深深,姿姿媚媚的女子,正捂著手絹談笑風生。


    原來真到了這一天的時候,她的感慨大過了恨。


    *


    霞光之下,喜鵲嘰喳著呼啦從樹枝上飛遠,嬿婉忍不住蹙眉:“我真不喜歡這些個鳥,嘰嘰喳喳的,吵的我心煩。”


    曦月聞言也轉頭探了一眼,又笑著道:“你不喜歡,叫宮人趕走就好了,有什麽好生氣的,平時也不見你這樣。”


    嬿婉抿了抿唇:“也不知怎麽,今日我的心尤其的煩躁,總是沉靜不下來。”


    曦月歎了一口氣:“玉答應死的剛烈,聽聞如貴人去看了她最後一眼,不知是說了什麽,竟被玉答應抓著香爐就砸去,傷了腦袋,她那個宮女容佩剛想動手,玉答應就端起鴆酒喝了個精光,吐血而亡了。這樣的事情你是第一次聽說,難免會心驚。”


    聽她這樣說,嬿婉也隻得拍了拍自己心口,又不解道:“皇上不是已經命皇後娘娘去送玉答應了麽,如貴人還前去幹什麽?平白地挨了傷。”


    “我也是聽進保說起的,進保一直守在殿外,待玉答應歿了就要回去向皇上複命,誰知快到黃昏時,如貴人又去了,說了什麽‘情分’,‘涼薄’,‘一輩子’,‘不值得’一類的話,她那個性子你不是不知道,跑到將死之人麵前去發癔症,活該挨打。”曦月撇了撇嘴,不甚在意。


    嬿婉忍不住連連搖頭:“玉答應誣陷過她,她一時憤恨也不是沒道理,隻是人活著時她不敢反擊,人快死時卻要跑去沾沾自喜,順水推舟。玉答應心如蛇蠍,如貴人也未必光明磊落。”


    “誰說不是呢。”曦月挑了挑眉,“罷了,不與咱們相幹的事,咱們也別再提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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