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秀宮裏唯有意歡一人住著,她又向來不與她人打交道,每日晨昏定省過後,便在寢殿裏獨自撚著棋子,抬眸去看窗欞外的飄雪,終日閑敲棋子落燈花。


    “主兒,您一心愛慕皇上,怎麽也不想些法子,讓皇上對您再上心一些?”荷惜一麵搗鼓著炭盆裏的炭火,一麵小聲地問坐在榻上的人。


    意歡卻是莞爾,認真望著窗外的朦朧白雪,聲音也輕如飄過的風:“我呀,隻要能進宮,陪在皇上身邊,就知足了。”


    她仿佛是出塵的仙子,世間所有紛擾,都渾然擾不了她一絲一毫,而她沉浸在自己的心裏,從來也不懼怕孤單。自然了,因為她的心是那樣滿,承載著她所愛之人的模樣,不會有空落落的那一天。


    隻是身在後宮,也難有獨自清閑的時日,哪怕當真不願各自叨擾,也會有人不合時宜地來擾人清夢。


    “主兒,如貴人來了,說帶了南瓜丸子五紅粥來。”


    意歡雖想靜著,如今聽了這話,也不好不請青櫻進來,便很快叫宮女收拾好了棋盤。


    青櫻一向是個怪性子,意歡縱使少與她人談笑,也能從自己宮裏的小宮女們交談中聽到一些。


    而青櫻自認為是最會溫暖人的,覺得自己一碗湯下去,誰的心都能被她捂熱。


    “意歡,”她揚唇笑著,走前上去,“我今早見你好像有些身子不適,特意趕來見你。”


    意歡隻是淡薄地淺笑道:“多謝如貴人關心,隻是我麵色一向是有些蒼白的,也無關身子不適。”


    青櫻嘟了嘟嘴,許是一時還沒想好什麽說辭,她隻得從食盒裏端出鬥彩蓮花瓷碗來,深深一笑:“意歡,來,喝碗粥吧。”


    意歡略微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心道如今天光正好,既不是午膳時間更不是晚膳時間,她好端端的給自己送粥幹什麽?


    “我還不餓,多謝如貴人,”意歡回絕了她,可轉念又想這樣直接是否不好,便轉頭吩咐荷惜,“放到一邊吧,晚些我再讓小廚房熱了喝。”


    青櫻卻勸她:“正是這樣喝才最好的,放久了哪還能喝?來,我來喂你。”


    意歡的麵色難得露出了一絲不平淡,她將身子淺淺往後退去:“如貴人,你不必如此。”


    青櫻的手伸在半空中,又隻得悻悻放下。


    早聽聞意歡早就心許弘曆,青櫻此行自然懷著私心。她如今身邊沒有一個和自己說話的人,但意歡同她心念著同一個男人,一定和那些狐媚爭寵的旁人不一樣。再者……她也想讓意歡知道,弘曆是她的少年郎,無論再如何,他們之間的情意無法消抹。


    得了一個朋友,又能好好炫耀一把和弘曆的青梅竹馬之情,青櫻想想都開心。


    “你還記得那日在暢春閣聽的戲嗎?”青櫻笑著問她,又歎道,“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那是我最喜歡的戲,是和皇上一起看的,我們的初識,便緣於這場戲。”


    意歡看她這般陶醉,心裏卻是仍然清明,許是那日弘曆的態度也不以為然,她便也沒有暗自給這出戲刻意增添好感。


    牆頭馬上這出戲,意歡並不喜歡。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自己雖然深愛著弘曆,那也是大大方方選秀進來,陪在他身邊。


    可牆頭馬上裏,好好的女子竟棄其家人,一心與男子私奔,還寧願沒名沒分,生下孩子。這樣的戲曲,哪該是一位大家閨秀,如今的後宮妃嬪該念叨個不停的?


    “意歡,我早就聽說你思慕皇上,不瞞你說,這宮裏,懷有真心的,唯有你我二人。”她徐徐道來,依然笑著,“往後咱們倒可以走得近些,我喚你一聲意歡,你便叫我一聲姐姐,如何?”


    意歡確是在聽得弘曆二字後心頭微動,可她抬眼看向青櫻,卻是不見她思及心愛人時合該有的恬和笑容,反而嘴角咧得深深的,竟有些怪異。


    她忍不住蹙眉,又不好一口回絕,隻道:“我喜愛清淨,平日也不大愛同旁人談笑風生,隻怕如貴人和我待久了,也會頗感無趣。既然如此,如貴人若是沒事,也先回去吧。”


    青櫻哪裏能想到意歡竟然就這樣反駁了回來,一下子心裏極不痛快,她問:“意歡這樣和我生分,可是因為聽了什麽風言風語的緣故?”


    意歡被她這樣發問,也是深覺莫名其妙:“如貴人,我們不過幾次照麵,按理來說,也不可能彼此熟悉到哪去。”


    青櫻撅了噘嘴:“如今後宮裏最得寵的是令貴人,意歡你見過她,應該能發現,她與我有幾分相象。正是因為這幾分相像,她才從以前的小小奴婢,爬到了現在這個位置。”


    意歡正欲說話,青櫻再道:“她一向最是嫉妒我,難不成你與我生分,是因為聽她說了什麽的緣故?”


    意歡對那位令貴人倒是很有印象,那是非常年輕的麵龐,美麗生動,尤其是對皇後娘娘敬重有加,每每晨昏定省,她的眼神幾乎是完全定在了皇後娘娘身上。


    那樣的人,會是這樣一個愛嚼舌根的人麽?意歡心想,以她對人的了解,她不會認為令貴人是那樣的人,後宮裏最愛人雲亦雲,她隻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況且……


    意歡搖了搖頭,真心道:“如貴人,令貴人和你並不相像,一點都不像。”


    青櫻完全愣住。


    怎麽會不像?如果魏嬿婉不像自己,怎麽可能會得到弘曆的恩寵?


    “不可能!”青櫻斷定道。


    來了這麽一出,意歡倒是認可了宮裏的宮人們說青櫻性子古怪的話。她不想再應付,淡淡地看她一眼:“我累了,如貴人請回吧。”


    如果青櫻特意趕來隻是為了和自己說一些有的沒的,那自己也沒必要迎合她。


    “主兒……”荷惜看著青櫻灰落落的背影,忍不住道,“您和如貴人這樣說話,會不會不好?聽她這麽說的,皇上會不會其實心裏還是很愛惜如貴人的?”


    意歡仍然清冷:“若是愛惜,就不會將她的位分一降再降,將她打入冷宮了。真正的愛,是無需爭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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