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過,百官散朝。


    張大人同宣平侯一起,纏著他約好幾日幾時去侯府拜訪。其他的官員三兩議論著今日主要議的政事,互相試探著對方的口風。


    景武帝下月滿十六,正是該擇後選妃的年紀。


    眾人幾家歡喜幾家愁,府上有姑娘的人心生希冀,家裏沒女兒的隻能望洋興歎。宣平侯倒是一臉平靜,沈氏已同他商議過,若是陛下選妃他們侯府會送元若入宮。


    至於元君,沈氏看好娘家的侄子。


    沈氏同出侯府,先帝在時宣平侯府和昌其侯府旗鼓相當。如今新帝上位,昌其侯府不受重用早已不如宣平侯府。將來裴元君嫁昌其侯府的世子,看似門當戶對實則是低嫁。


    元惜情況不一般,沒有入宮甄選的資格。元華太小,還沒到入選的年紀。


    對於送女兒入宮一事,宣平侯並沒有多大的想法。誰不知道陛下是個擺設,真正掌政的是大都督。再加上陛下那些個常人難以忍受的癖好,要是有可能他一個女兒都不想送進宮。


    洪將軍的嗓門大,嘴裏在問以前秀女進宮入選的條件,眼睛卻是不時瞄著宣平侯,“原來還得要四品以上相貌周正沒有殘疾沒有隱疾的姑娘,那傻子肯定是不夠格的。”


    宣平侯冷哼,“大字不識幾個的連初選都過不了,也好意思嘲笑別人。”


    洪將軍像被人踩到尾巴的貓,頓時炸毛,“至少我女兒能進初選,不像有的人連最基本的資格都沒有。”


    “進初選就這麽炫耀了?那還真是可憐。不像我,我可是有四個女兒,不拘哪一個入選,總比那些初選就被刷下去的強。”


    “四個女兒有什麽了不起的,保不齊陛下就喜歡別具一格的女子。”洪將軍針鋒相對,旁邊有人相勸。


    張大人也在勸宣平侯,何必同洪將軍一個粗人置氣。在眾人有意的拉架之下,宣平侯同張大人從另一邊走。


    他遠遠聽到洪將軍在那裏得意,說自己有三個兒子,不像有的人府裏隻有一根獨苗苗,而且是一個庶子。


    “三個呢,兩個是嫡出。”洪將軍加重語氣。


    張大人忙拉著宣平侯走遠,生怕兩人在宮門口動起手來。宣平侯上朝去時憋著火,下朝的時候又被洪將軍拱了一頭的火。


    日快當午的天,熱得人嗓子冒火。


    他的長隨裴青一直等候在宮門外,遠遠瞧見自家侯爺出來,立馬奉上早已備好的涼茶。半壺涼茶下肚,暑氣並未減少半分。


    許多官員一邊嘴裏抱怨著這鬼天氣,一邊以最快的動作鑽進馬車轎子裏,再催促著車夫轎夫趕緊走。


    文官乘轎乘車,武官大多騎馬。


    宣平侯乘轎,這點讓洪將軍特別鄙視。堂堂武侯出身,竟然學得跟文官一樣娘們兮兮,真是有損老宣平侯一世威名。


    轎子停在侯府外,從門口到前院書房約有一刻多鍾的路程。白花花的日頭曬得人頭皮發疼,男人又不像女子一樣時興撐一把紙傘蔽日,隻能生生受著。


    “爹。”大門處站著一名少女,正是裴元惜。


    既然是站在陰涼之處,她還是被烈日熏得兩頰通紅。紅撲撲的臉蛋在見到宣平侯時像盛開的花一樣,煞是好看。


    宣平侯閃過心疼之色,“你怎麽在這裏?”


    “我等爹。”裴元惜的手中挽著一個小籃子,籃子用小棉被蓋得嚴嚴實實,“我給爹送冰鎮的綠豆湯。”


    盛暑的天裏,侯府每天都會熬煮綠豆湯,然後用冰鎮著供主子們隨時取用。


    “你等了多久?”宣平侯問。


    裴元惜歪著頭,指指地上石獅的影子,比劃著手勢,“那麽長的時候我就來了,現在都快看不見了。”


    怕是不止一個時辰。


    宣平侯心下感動,從門口到外書房這段距離他總是走得極快,還沒有人想到過他在這一刻鍾裏也會熱。


    裴青暗道,那冰鎮過的綠豆湯用棉被蓋著,怕是早就捂成熱的了。三姑娘孝心可嘉卻是不得其法,得用冰一直鎮著才行。


    裴元惜已經掀開棉被把綠豆湯取出來,她倒是想得周全,湯碗還用盤子蓋著。她舉到宣平侯的麵前,眉眼彎彎,“爹,快喝,喝了就不熱了。”


    湯碗上沁著細小的水珠,湯冒著涼氣。


    裴青咦了一聲,“這湯還是冰的?”


    宣平侯也略感詫異,他和裴青一樣都認為用棉被蓋著曬了這麽久,綠豆湯肯定成了熱湯,沒想到竟然像是剛從碎冰裏取出的一樣涼爽。


    一碗冰鎮的綠豆湯下肚,他感覺自己活過來。


    “三娘,你怎麽知道這個法子的?”


    裴元惜大眼疑惑懵懂,“不知道,我就是知道。”


    宣平侯笑起來,他家三娘就是不一般,她的腦袋瓜子裏都裝著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天妒完人,三娘這般定是遭了天妒。


    “我家三娘就是聰明,這個法子好,若是傳揚出去各家各府每年都能省下不少冰。”


    “那當然,我可是爹的女兒。”裴元惜一臉驕傲。


    宣平侯午膳一般會在前院用,陪他一起用膳的還有剛從學堂回來的裴濟。裴濟看到妹妹並不奇怪,同父親說起夫子今日的授課內容。


    父子二人探討一番,裴元惜絲毫不覺無聊,托著腮認真聽他們說話。


    “父親,妹妹好像能聽懂。”裴濟驚奇道。


    宣平侯看過去,“三娘能聽懂嗎?”


    裴元惜搖頭,“不懂。”


    宣平侯眼中的期盼散去,倒也沒有多少失望,畢竟之前的希望不多。比起一般的癡傻之人,他家三娘已是十分難得。


    誰知裴元惜說完不懂之後,一字不差地將父子二人之間的談話複述出來。


    宣平侯一臉震驚,裴濟已是口瞪目呆。


    “父親,妹妹她…她居然一個字都沒差。”


    “對,一個字都沒差。”宣平侯激動起來,他真是疏忽了。他的三娘變成傻子的情況下還能記得十年前他教過的字,可見記憶力超群。


    他不是天賦異稟之人,他的兒子也不是。他聽說過神童,知道世上有人過目不忘。那樣的人極其難得,萬人中未必有一人。


    三娘聰慧,他是知道的,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三娘比她想象的還要天資過人。如果三娘不傻,或許早已成為名家受人景仰。


    “三娘,來,父親再考考你。”他取出一本晦澀的史記,讀了一頁,然後看向自己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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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元惜臉上茫然不解,在父親期盼的眼神下,她疑惑地開始背誦。和剛才一樣,還是一個字都沒錯。


    宣平侯的心一時像是被熱油煎著,他最聰明的孩子成了一個傻子,老天何其不公。一時又像是滾進冰水中,慶幸著他發現得還算不晚。能寫一手那樣的好字,還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他的三娘不會一輩子被人當傻子看待。


    “爹,妹妹好厲害。”裴濟震驚著,完全沒有辦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他的妹妹原來如此的厲害,要是沒有變傻那該多好。


    “是啊,多麽難得。”宣平侯平複情緒,叮囑兒子不要告訴別人三娘過目不忘的事。樹大招風,慧極必傷。三娘能寫一手好字的名聲傳出去就夠了,他怕再多的才能會引起不必要的風波,被有人之人利用。


    須臾之間,裴濟便明白父親的苦心。


    “父親放心,兒子省得。”


    有兒如此,有女如此,宣平侯覺得很滿足。他依稀記得還是一雙小兒女,眨眼的功夫已是芝蘭玉樹桃紅柳綠。


    他的心酸酸脹脹,說不出的感慨萬千。他甚至想得更多,或許他的三娘不用嫁出去,他可以招婿上門。他相信以侯府的能力養他們一家人足足有餘,也相信兒子會善待這個可憐的妹妹。


    他命人把午膳擺到前院,和兒子女兒一起用飯。


    消息傳到內院,自是各有心思。


    裴元君身為嫡女,尚且從不曾被父親召到前書房,更別提和父親單獨一起用膳,她心中難免有酸意。還有令她不舒服的是,同父親一起用完膳的裴元惜還有幸下午跟著父親一起讀書。


    沈氏不忍女兒失落,少不得一通細語安慰。直道是裴元惜可憐雲雲,她做為姐姐又是嫡出,何必同一個庶出的癡傻妹妹計較。


    也虧得裴元惜是個傻子,若是換成裴元若和裴元華,別說裴元君沾酸,就是沈氏自己也不會好受。


    裴元惜才住到軒庭院,同裴元君不熟。


    裴元君嫌她傻,不怎麽搭理她。


    她申時三刻回來後呆呆地站著不敢動,等看到沈氏後巴巴地跟在後麵像一條小尾巴。沈氏心下歎息,想讓她回房去歇著,一看到她的眼神不知為何突然想哭。


    “你這孩子,跟著我做什麽?要不回房歇著,要不去找你二姐姐玩?”


    裴元君頭搖得像撥浪鼓,“我跟著母親,我喜歡母親。”


    沈氏的心軟得厲害,再三敲打軒庭院的下人不許怠慢三姑娘,三姑娘的一應用度都比著大姑娘來。


    晚膳裴元惜是和沈氏一起用的,還有裴元君。


    沈氏是主母,她又有豐厚的嫁妝,還舍得給女兒花銀子,所以軒庭院的飯菜是最好最精致的。裴元惜傻傻地看著那些菜,嚇得不敢動筷子。


    勞媽媽端上來幾盅燉好的燕窩,分別擺在幾位主子的麵前。燕窩燉得正好,木瓜的色澤十分豐潤好看。


    “喝吧。”沈氏道。


    裴元惜盯著白玉碗裏的燕窩,遮住眸底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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