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不論人們經曆著怎樣的喜怒哀樂,大地不語,四季變換。春天來了,深州城進入一年中最美的季節,人們紛紛到戶外踏青賞景,享受著無限的大好春光。


    江南的春天真是一派生機、五光十色,千嬌百媚、萬紫千紅,美得多姿多彩,美得動人心魄。無怪乎白居易在《憶江南其一》中寫道:


    江南好,


    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


    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同樣是麵對江南美麗的春天,可是朱文白並沒有白居易的閑情逸致去欣賞。他仍在焦頭爛額地處理兒子車禍引發的一係列棘手的事。唯一讓他稍感欣慰的是兒子總算脫離危險,目前已轉入普通病房治療。但手臂、手掌、大腿、腳趾、肋骨多處骨折、斷裂,光是這些康複至少需要三四個月的時間。目前最麻煩的是交通事故責任認定的事,按照當天出警的記錄,已經掌握了朱小龍醉酒駕車的證據。深州市第一人民醫院的血檢結果也顯示其酒精含量遠遠超出了醉酒駕駛的標準,可謂是鐵證如山。按照正常程序,交警部門依據血檢記錄出具《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毫無疑問,肯定是醉酒駕車,駕駛員負全責,承擔一切損失責任,而且還要吊銷駕照。保險公司呢,依據交警部門的《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肯定也是不予理賠,駕駛員全額承擔損失費用。而紡織廠呢,不但不能報銷巨額的治療費用,還要賠償公車損失,依據相關文件,還要把朱小龍開除除名。


    天啊,朱文白每次想起這一係列的後果,都食不甘味,寢不安席。這段時間,他動用了一切社會關係和資源。市交警支隊政委王福民是他的老戰友,他單獨約到家裏設宴款待,專門到深州飯店訂製了一桌高檔精美的菜肴:鬆鼠鱖魚、碧螺蝦仁、野鴨鍋仔、醃篤鮮、東坡肉、清炒雞毛菜。又特意拿出一瓶二十年的五糧液招待。酒過五巡,朱文白歎口氣。


    王福民見狀問道:“怎麽,老朱,還在為小龍的事發愁?”


    “哎,這個逆子!打小就一直給我找麻煩,我這把老骨頭遲早要報銷在他手上!”朱文白生氣地說道。


    “嗨,小孩子還不懂事,走點彎路也是正常的。現在這個情況你怎麽辦?”


    “老王,你說我怎麽辦?如果認定是醉酒駕車,不但所有損失、治療費要全額承擔,關鍵還要被開除公職,那孩子的一生就毀了!我...我,我該怎麽辦喲!”朱文白說到動情處,眼眶潤濕。


    “老朱,你先別急。小龍麽,我是看著長大的,雖然從小調皮,其實人很單純的。咱們都是有年紀的人了,自己不能亂。事情麽,總歸會有辦法的......”王福民勸道。


    聽王福民這樣說,朱文白像落水的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中放光,連忙斟滿一盅酒,舉杯敬道:“老王,這次無論如何你得救救我,救救孩子!否則......”把頭一瞥,做沉痛狀。


    王福民也馬上舉杯和他一碰杯,一飲而盡,說道:“老朱,咱們這麽多年什麽關係?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肯定會盡全力的!” 陳年的五糧液像一劑銷魂湯,慢慢侵蝕了他的理智,法紀的紅線在腦子裏漸漸模糊變淡。他繼續說道:“這個事麽,現在的關鍵是要把當時的出警記錄消掉。這裏要說有兩個萬幸:第一個萬幸是這次事故沒有傷到其他人或者財產,否則一點回旋餘地都沒有;第二個萬幸麽…”王福民故意賣了個關子,抽出一支香煙放在嘴裏。


    朱文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趕緊掏出火機給他點燃。王福民吸了一口,吐出濃濃的白色煙霧,不緊不慢地說道:“第二個萬幸麽,就是這次出警的城中街道派出所所長陳根富是我的老部下。嘿嘿。”


    朱文白的眼裏放出光來,立即把兩個酒盅加滿,雙手舉杯敬道:“老王,兄弟!這個事就拜托你了!等事情辦妥了,我帶孩子一起登門拜謝!”


    王福民擺擺手,說道:“咱們兄弟,別客氣!”頓一頓,又壓低聲音說道:“不過這個事要絕對保密啊,萬一被人盯牢或者舉報,那咱們可都吃不了兜著走了!”


    “放心,放心,這個你絕對放心!事關我的身家性命,絕對沒有第三人知道!”朱文白忙不迭地表態道。


    “隻要不認定是醉酒駕車造成的事故,小龍的治療費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報銷了。至於公車報廢,我建議最好不要出保險了,否則保險公司那邊生出什麽事端來也很麻煩,你們廠自己內部消化掉麽好了!”王福民說道。


    “這個事不難,廠子裏的事我還是做得了主的。放心,我內部解決,不牽涉到第三方了。”朱文白說道。


    “這不就齊了!別犯愁了,我看你這段時間精神憔悴呢!”王福民說道。


    “哎,一言難盡!今天是這段時間來最開心的一天了,不瞞你說,這段時間我沒睡過一個好覺,整宿整宿失眠。老王,大恩不言謝,我......”朱文白動情地說到哽咽。


    “來來來,喝酒喝酒!”


    兩人幹掉一瓶五糧液後,又各自喝了三罐藍帶啤酒。出門時,朱文白的駕駛員正等在樓下,朱文白把王福民送上車,又關照駕駛員:“車開慢點,把王政委送到家。後備箱的東西你負責拎上去!”


    “好的,朱書記!”車疾馳而去。朱文白準備了一箱茅台、一箱五糧液和一箱軟中華香煙,這個事對他的家庭生死攸關,他不得不備上厚禮。隻要事情能辦成,其他都不算什麽。這些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幾張發票就打發的事。


    陸自明基本保持著自己的生活規律和節奏,每周和王梅芳見一到兩麵,交流學習生活,十分溫馨。到了總師室,業餘時間多起來,既不用加班,也幾乎沒有什麽應酬。他很享受這樣自在的時光,每日晨跑,其餘時間晚上在宿舍讀書、練字、寫日記。最近又接連讀完了姚雪垠先生的《李自成》(1-5卷),對明末那段曆史增加了認識。對李自成的革命事業由弱而強、由盛而衰有了全景式的了解。明末的官僚階層徹底的爛根了,真是“居官有同貿易,出仕專為身謀”。從皇親國戚到宰輔大臣,再到一眾官吏們全部都是棺材裏伸手—死要錢,百姓民不聊生、易子而食。而且善財難舍,國家危亡之際,向官僚權貴階層募捐發軍餉,可是應者寥寥。最誇張的是,李自成圍攻洛陽城,情勢危急。守軍向洛陽封地的福王討點銀子做軍餉,加強抵抗,可是福王一個勁地哭窮,最後象征性地捐出了幾千兩銀子。破城之日,福王正在燉著熊掌,家中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寶被義軍一卷而空。國家的統治階層尚且如此,還能指望誰來保家衛國?這也是農民起義軍能夠成功的社會基礎。同樣,李自成建立大順之後,儼然革命成功,衣食起居都按照帝王標準。上行下效,導致享樂主義盛行,軍紀敗壞,被滿清鐵騎一衝,迅速地土崩瓦解,真是“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令人感慨唏噓。


    章哲立現在下班後宿舍見不到人影,基本晚上都泡在金尊ktv,夜夜笙歌。金尊歌廳生意火爆,每晚包廂大部分都訂完,大廳裏也總有幾桌人,周末更是一座難求。章哲立經常拉著工地上的大小包工頭們去消費,每日看著自家的生意紅火,像打了雞血似的,走路都帶風。


    “我為集團獻一策”活動即將進入最後的發文表彰階段。在王榮坤的強力堅持下,吳帆青隻好把陸自明的建議從報告附件中拿掉。王榮坤讓她調整好報告及附件後,再給其他領導看,特意關照這條建議不要給其他領導看。至於劉積仁會不會看到這條建議?看到了其他人會怎麽想?他也顧不了那麽多了,總之不能讓這條建議昭告天下,授人以柄,成為對自己的一記響亮耳光。


    劉積仁當然是看到了這條建議,並且大為讚賞。吳帆青把報告及附件交給他的時候,他讓她把所有搜集到的意見建議全部拿來,給他看一遍。他很清楚二百多條建議中大都是空話套話廢話,空洞無物,但是他還是想要自己過目一遍、篩選一遍。白天沒空,晚上加班也要看,這個時間得花。不做思想上的懶人,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人家端什麽就吃什麽,不問因果,不察實情,久而久之,就脫離了實際、脫離了群眾,就變成了一隻籠中投喂的精致鳥兒,失去了飛翔的能力。晉惠帝的愚蠢難道是天生的嗎?無非是養在深宮之中,不食人間煙火,由人精心飼育,長此以往,才會說出那句“何不食肉糜”的千古笑談。因此,他不可能滿足於讀一讀黨委辦寫好的報告就輕易放過。通過這樣一種形式,正好也可以考察一下幹部職工隊伍的思想水平和能力。


    讀到陸自明的建議時,他兩眼放光,這才是有思考、有內容、有價值的好建議!這個陸自明還真是個有心人。一個外地來的小年輕,起點並不高。一個普通高校的本科生,在現今社會早已不算稀罕。本來以為上次調崗會對他有不小的打擊,自己還想放長時間再考察他一番,如果一蹶不振,那就不堪大用。現在看來,他的心理素質是好的,很快調節過來,投入新的工作。作為一個新人,能夠提出這樣有深度、有見地的建議,是不容易的。可見留心處處皆學問。人呐,不一定起點有多麽高,關鍵是有堅定的信念,有腳踏實地、吃苦耐勞的作風,本領是可以慢慢培養的。曾國藩說:“天下才人皆以一傲字致敗,天下庸人皆以一惰字致敗”。多年來,自己一直把“戒驕戒惰”作為提升修養的信條。在這個小青年身上,完全看不到“驕、惰”之氣,孺子可教啊。


    晚上加班通讀完一遍之後,第二天一早,劉積仁把吳帆青叫到辦公室。


    劉積仁微笑著說道:“小吳,最近辛苦了!這份報告和幹部職工們的意見建議我都看了,報告寫得很好,做了很好的歸納分析,現在主任不在,工作壓力有點大吧?”


    吳帆青說道:“謝謝領導關心!還好的,有領導們把關,我們就幹點具體事務性工作。劉總,這個報告要修改嗎?”


    “哦,報告不錯,不用改了。”劉積仁把厚厚一摞的報告及附件遞給她。


    吳帆青雙手捧過,說道:“劉總,如果沒有什麽修改意見,那我準備發文了。”


    “嗯。”劉積仁從鼻腔裏輕輕地發出一聲。


    吳帆青聽不明白這嗯的一聲到底是句號呢還是問號,也不知是該離開呢還是不離開。正想再次確定,劉積仁像是突然想到什麽,隨意地說道:“哦,那個,總師室陸自明的建議你們怎麽看?”


    吳帆青腦子一熱,還是被問到了。怎麽辦,如實說嗎?王總專門交代過,不要把這條建議給其他領導看。本來以為劉總拿去這麽一大堆,混在其間,不可能看得那麽細,誰知道還是被問到了。急切之間,她不知道怎麽組織語言,支支吾吾說道:“嗯,嗯,陸自明的建議蠻好的。”


    “蠻好的?那你們評委們討論過嗎?”劉積仁語氣不輕不重地問道。


    “討論過的。就是,就是......”吳帆青沉吟著,接不上話。


    “嗯?有什麽問題嗎?不方便說?”劉積仁追問道。


    “不是,劉總,不是。本來我們也都認為那條建議不錯,可是有領導認為那個建議依據不充分,這個提法不妥當。所以......最後拿掉了。”吳帆青不敢把王榮坤的名字說出來,畢竟他是集團的三把手,資曆最老,位高權重,自己沒有跟他做對的底氣。


    劉積仁看著吳帆青,若有所思,隨即輕輕說道:“情況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吳帆青鬆了一口氣,逃也似的退出劉積仁的辦公室。她並非是沒有公正心的人,她讚賞陸自明的建議,也把它力推為優秀建議的一等獎。王榮坤在跟她說拿掉時,她說了不同的看法,當然表達是婉轉的。但王榮坤態度很堅決,說這裏麵涉及到非常專業的問題,不能僅憑陸自明的一家之言就輕易采信,論證不充分一旦評選上將會是整個集團公司的笑話。因此,出於穩妥考慮,必須拿掉。話說到這個份上,除非吳帆青不想在這兒混了,隻能聽領導的指示。王榮坤還專門交代,這條建議不要給其他領導看了,容易引起誤會。但是當劉積仁要拿全部的意見建議去看時,她還是把這條建議夾在其中。她內心是矛盾的,既希望劉積仁能看到,又擔心看到了惹出事端會不會激怒王榮坤,使自己受夾板氣。但是自己不能按照王榮坤的交代擅自拿掉不讓劉總看,故意隱瞞的責任一旦追究起來那可比不評選優秀要大得多。因此,她把它混在其中,想到劉積仁未必會看得那麽仔細,聽天由命吧。誰知道今天一早,劉總就問起這個事了。


    吳帆青並不傻,王榮坤這樣的態度和關照,不可能像他說的那樣簡單。什麽叫一家之言,論證不充分?真覺得不充分可以繼續充分討論麽,本來集團就在開展解放思想大討論。什麽叫不穩妥,引起誤會?有什麽不穩妥,能引起什麽誤會。這條建議完全是出以公心,為集團公司控製開發成本提出來的,能有啥誤會?說到底,就是這條建議揭開了蓋子,傷害到某些人的利益。心裏雖然這樣想,可是她也不敢違逆領導的指示,沒辦法,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現在劉積仁會怎麽處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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