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黑狼在建築群投下的陰影中穿梭著,鼻子朝前,對著它僅有的目標一路追溯。


    它的體態優美,但奔跑的姿態卻不夠協調。每當它試圖加快腳步,四條腿就開始各有各的想法,這種跑步方式讓它比普通人跑步要快,但還沒法跟上目標的速度。


    還好,它挺適應自己的嗅覺。


    離開人類聚落,黑狼跟隨目標的氣味走上大路,再追進森林。


    幽暗的界域讓它的行動進一步遲緩,那是它不熟悉的領域,但它沒有放棄,隻是豎起耳朵聆聽四周的鳥鳴獸吼,同時謹慎地用鼻尖點地,更加緩慢地追尋著目標的蹤跡。


    它的目標不會離開太遠的,它知道。


    自然界的氣味就像一調未曾聽過的悠揚旋律,它順著音樂的河流而下,滿心歡喜,直到它的目標所代表的音符戛然而止。


    熟悉的氣味中斷在了一片格外陰冷潮濕的叢林,不遠處則是一個人工開辟出的空地,這在自然生長的密林間看起來十分可疑,而且它也聞到了一股濃鬱不散的血腥味、還有它不熟悉的眾多獸類臭味。


    曾有群獸在此進食。


    黑狼警惕地看向前方,但危險並不來自那兒。凜冽的風聲從旁邊的大樹上方揮下,龐然的陰影瞬間籠罩住它,在它還來不及反應的瞬間,一個高大的人影已站在它的身後,兩隻手牢牢抓住了它的雙耳用力上拉。


    這並不好受,隨著手掌的上拉,黑狼不得不在嗚咽聲中嚐試用兩條後腿直立。


    當它快要如人般直立時,一個黑發少女就從黑狼的腹中破出,站立不穩地朝地麵撲去。


    她身後的高大人影沒有理會,而是扯著這張狼皮一抖,隨後將其繞上脖頸,將其當做了一條華麗的圍脖。


    少女雙手撐著地麵,灰頭土臉地爬起來麵對後方站著的人,臉色頗有些尷尬,她撓了撓自己的黑色長卷發,從上麵梳下來好幾塊土。


    她腆著臉,雙手握在一起,雙腿並攏做出一副淑女的樣子,同時用著一種格外尖細的嗓音,似乎是在撒嬌。


    “克雷頓叔叔——您真是嚇到我了。”


    克雷頓對著月光盯著自己的黑色尖指甲,好像那是世界上唯一存在的東西。


    與此同時,他的聲音也不帶任何感情,冷的像冰。


    “別叫我叔叔,你是誰,怎麽拿著我的東西?”


    少女的笑容帶著幾分尷尬,她已感到極度不安,這種態度是她從未在對方身上體會過的。


    “我是您的侄女唐娜·貝略呀。”


    克雷頓終於抬起頭看她,但很快又遺憾地搖了搖頭。


    “你和她很像,但你不是。因為我的侄女唐娜現在應該在自己的床上睡覺,而不是披著一張狼皮用難看的姿勢滿地亂爬,還渾身是泥。”說到這裏,他看著唐娜臉上的髒汙,嫌棄地皺了皺鼻子。


    唐娜的身體僵硬了,這比他之前說過的所有話都要傷人。


    “好吧,我錯了,我不該跑出來跟蹤您的。”


    克雷頓長長地喔了一聲。


    “可您也違反了約定,您說過所有冒險都不會對我隱瞞的。”少女在冷風中打了個寒顫,突然又補充道,哪怕寒風拂麵,她仍不服地抬頭緊盯叔父的臉,然而上麵沒有任何她期待的表情。


    克雷頓·貝略對他們的約定毫不在意。


    “知道的倒是不少,看來伱似乎確實是我的侄女。”


    他微微頷首,但沒有多激動,而是問起了另一個人:“朱利爾斯呢?他應該攔你的。”


    “我把他放倒了。”唐娜終於找到了可以誇耀的事:“我用了點魔藥,他一點兒警覺也沒有。不過您放心,我用的劑量很少,他不會睡一整晚,在半個小時前他就該醒了。而且我也在他身邊留下了幾個詛咒作為防禦,如果有人趁機靠近昏迷的他,那幾個詛咒就會發動,讓敵人身體僵硬,雙目不能視物。”


    “那如果沒人來,而是他先醒呢?”


    酒窩浮現在少女的兩邊臉頰上:“那他可就要多花一點時間起床了,如果他的真實水平和他自稱的一樣,這是最好結果。”


    樹下的黑暗中,克雷頓偏頭看她,亮閃閃的黃眼睛幾乎不帶任何感情。


    “我好像也被你放倒過,就在你來熱沃的第一個晚上。”


    那個晚上,唐娜進入旅店後碰過他的酒杯,之後他就在本該警覺的情況下睡著了。


    唐娜的表情再次轉為尷尬。


    “我當時以為您是惡魔的信徒,被那個綠頭發哄騙,所以想要在您的身上找到證據”


    “做得好。”克雷頓打斷她:“我真的覺得這樣做再正確不過。”


    聽到讚揚的語句,唐娜怔了怔,笑容更盛。


    下一刻,她就被扼住脖頸提了起來。


    “但僅限那一次。”


    克雷頓寬大的右手握在自己的侄女的脖頸上,她被這份巨力製住,即使那五指沒有收緊,她沒有鍛煉過的脖子也感受到上下撕裂般的痛苦,她的雙腳必須踮起才能減緩壓力。


    在襲來的痛苦前,唐娜的大腦一片空白,什麽魔法都用不出來。


    “我都在你的眼前對你的要害伸出手了,你為什麽不躲呢?”狼人好奇地問:“難道你是想死嗎?”


    唐娜此刻說不出話來,隻能努力踮著腳,用雙手拚命去掰那隻扼住自己脖頸的手,好爭取到更多的喘息機會。


    克雷頓看著她的模樣,失望地搖了搖頭,隨即鬆開了手。


    唐娜摔倒在地,雙手仍緊緊捂著脖子,臉上滿是驚懼,她顯然沒想到一直疼愛自己的叔叔會對自己動手,對死亡的恐懼一瞬間占據了心靈的所有位置,她以為自己已有著獨當一麵的能力,卻依舊對這突如其來的事件生不出任何抵抗之心。


    “你也沒有警惕我,就像朱利爾斯沒有警惕你一樣,是不是?”


    克雷頓心平氣和地說,他在癱倒的侄女眼前蹲下,再次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不過這一次不是要掐她,而是要拉她起來。


    唐娜驚魂未定地看著這隻剛才給自己帶來死亡威嚇的手,猶豫了片刻才重新握住它,克雷頓一把將她拉起來。


    “我很抱歉。”她用嘶啞的聲音說,剛才克雷頓的動作還是讓她的喉嚨有點受傷。


    克雷頓讓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能夠襲擊朱利爾斯成功的原因並不是實力的差距,而是她利用了他的信任。


    所有口頭的教育都不如這一下來的實在。這正是克雷頓想要的效果,他並不急著結束這次教育,他們剛才都是以遠超凡人的速度趕到這裏的,即使除去辦事的時間,時間也還有的是。


    “告訴我,你錯在哪兒了。”


    “我不該襲擊您和朱利爾斯,因為你們沒有主動對我動手。”


    克雷頓歎息著搖頭:“不,姑娘,我剛才說過了,你放倒我的決定我很讚同——你對我抱有懷疑,所以果斷采取了行動,事後發現我沒有察覺到這是你動的手腳,於是又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不再驚動我。直到這為止的行為我都很欣賞,這可能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但你足夠果斷。”


    “真正有問題的是你襲擊朱利爾斯的行為。”


    他看著茫然的唐娜,語氣逐漸加重:“難道那之前我們彼此沒有開誠公布嗎?他沒有說自己是我雇傭的法師顧問?”


    少女搖了搖頭。


    “那你是選擇相信我們的說法,還是仍抱有懷疑呢?”


    “我隻是以為朱利爾斯還抱有壞心,而您對此並不知情。”唐娜捂著脖子為自己辯解。


    克雷頓冷冷地問她:“你覺得他心懷不軌,那麽證據呢?”


    唐娜突然感到委屈和惱火,語氣也強硬起來。


    “我沒有。”


    她的動機明明是在關心對方,為什麽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既然已經答應成為同伴,那麽就該遵守同伴間的處事規則。沒有掌握任何對方背叛的證據,就對信任自己的同伴動手,這是最大的忌諱!”


    “在這之前你有找我商討這件事、說明自己對他的懷疑嗎?不,你沒有,你覺得我不可能被說服,因為我不是個巫師,我對你們的手段一無所知,會被輕易愚弄。所以即使我是個狼人,我的力量和速度遠在你之上,你也相信你的智慧可以淩駕於我,能夠獨自解決這件事,所以沒有和我商討的必要。”


    克雷頓慢條斯理地剖析著唐娜的心理,讓她的臉煞白一片,不過她仍能反駁。


    “可您不也把我當做一個小孩嗎?即使我們約定過,但那些重要的事您還是從來不和我討論,還讓我接受朱利爾斯的調配,其餘時間則假裝我不存在,就像今晚這樣”


    “那是因為我以為等我們回去後,你能夠回歸到正常的生活之中,所以我盡量不讓你和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打交道,免得你和正常的社會脫節。”克雷頓陰鬱地說。


    “而且,你不妨猜猜看自己要是不幸地死在了這裏,你的媽媽會有什麽反應?”


    “她會收到你的信快速趕到薩沙市,然後在我的墳墓前痛哭流涕?”


    唐娜極度發揮了自己的想象力,但她能預感到克雷頓會有別的答案,她已有些不安了。


    不過事實是克雷頓並沒有否定這個答案,隻是告訴她這並不完整。


    “你少說了一半,她會在你的墳墓前痛哭流涕,但那是她殺了我之後的事。相信我,你的媽媽動起手來比你想象得還要利落。她不會對自己的仇敵有任何憐憫的。等一切都結束,她還會找一把槍,或者一根繩子結束自己的生命,整個貝略家族就此消失。”


    唐娜不能相信他說的話,不斷搖著頭,這個可能太過可怕,她要從根本否決這個可能。


    “可她隻是個普通人,而您是個狼人,她即使有心殺您也不能做到,因為您能夠輕易製止她.”


    “但我不會製止她,屆時我會站在原地毫不反抗地讓她殺了我。”


    狼人的黃眼睛不再看她,而是落在月亮之上,他多麽希望自己的兄弟此刻能夠看著這裏,像過去一樣提出自己有一個點子能解決當前的難題,不讓他陷入兩難的局麵。


    可這樣熟悉的光景已經不在了,他必須自己做出選擇。


    這對克雷頓來說並非易事。


    他總是做出錯誤的選擇,他已搞砸了自己的前半生,隻是事到如今,他也隻能再一次祈禱自己的選擇正確。


    “上次她把自己的丈夫托付給我,我沒能活著把他帶回來,甚至他的死還有一部分責任在我。這一次她把你托付給我,我無論如何不能再讓她失望。在你能夠獨當一麵之前,保證你的安全都會是我這個監護人的職責。”


    克雷頓轉過身,向著那片空地走去。


    “跟上來吧,我知道你即使聽到這些可怕的話也不會放棄的。你可能會因為對母親的愧疚之情老實一陣子,但最終還是會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因為這就是你的本性。貝略家的人都有這樣的特質,我們像石頭一樣頑固而不知變通,隻憑著任性處事,因此常常傷害到彼此,你不必為自己的想法愧疚,因為這是遺傳。我原本對待你的方式確實有欠妥當,但接下去不會了。”


    “你比我想象得更善良、勇敢.還有冥頑不靈。”


    唐娜抱著胳膊跟在他後麵,聽到前麵那些體貼和誇讚的話,身體中終於重新湧現出熱量,支持她回到平時的狀態,但最後一個詞卻又好像在她身上潑了一盆冰水。


    “我猜您最後一個詞要說的是“有恒心”。”她小心翼翼地說。


    “不,這其中沒有誤會。”克雷頓冷酷道:“既然你以為自己超凡脫俗,不能和普通人一樣活,那我所能做的就是指導你如何應對危險,好讓你不至於因為自己的粗心大意或者單純的弱小而喪命,這些經驗是你不可能從學校裏學到的。”


    他意味深長地回頭看了她一眼,激得她又顫抖了一下——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期待。


    她終於得到認可了。


    “如果必須與死亡相伴,做獵手好過做獵物。但你的思想和能力都還有所欠缺,接下去是給它們補完的時候了。這樣一來,即使你未來遭遇不幸,我也可以告訴我的兄弟,我已經為你的教育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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