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德麗河邊的空氣寒冷且粘稠,讓唐娜·貝略的手在袖子裏縮了縮。


    從叔叔家裏帶來的狼皮沒能在禦寒方麵幫上什麽忙,她隻好雙手抱在胸前,通過發抖來抵抗寒冷,同時用豔羨的眼神看向叔叔那自在寬厚的背影。


    她第一次覺得狼人好。


    克雷頓和朱利爾斯都走在前排,後者因為傷勢的原因同樣臉色慘白,不過沒讓唐娜看到。


    “克雷頓,我要是解決了您身上的事,您能幫我一個忙嗎?我不想就這麽回城裏去,得先把那個殺人的家夥抓住才行。”


    少女追在後麵帶著點忿怒地問,她現在還想著馴獸師的事,那種褻瀆的景象可讓她氣壞了。


    做出這種事的人無疑是最最邪惡的混蛋,作為布拉科拉的巫師,在她內心深處絕沒有妥協的說法,要不是克雷頓叔叔還在這兒,需要征求對方的意見,她會親自去找尋凶手懲戒對方。


    克雷頓的腳步停了下來,臉皮緊繃地回身看她。


    “要是解決完我的事,我們就直接回家,美好城市生活的隱形規則就是盡量少惹麻煩。”


    “那我要在這兒單獨留幾天。”少女說,但並不是央求的態度。


    她決心要做這件事,無論叔叔是否同意。


    這個態度讓克雷頓感到頭疼。


    “為什麽你如此執著?”


    “因為那個殺人犯真是太邪惡了,要是任他繼續在城鎮旁邊遊蕩,一定還會有其他人遇害的。”


    朱利爾斯捂著肩膀一抽一抽地笑起來,槍傷幾乎又要裂開。


    “你已經抓住他啦!”


    聽到這話,少女愣愣地抬頭看克雷頓,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就是我殺了他。”克雷頓努力讓語氣平穩,不顯得粗暴,他的手不自在地背到身後去。


    天地良心,他從來沒想過讓自己的家人看自己殺掉的人,他又不是什麽野蠻人。


    “不過是他先動手的,我隻是正當防衛。而且致命傷勢隻有一下,就是中間那一下,其他亂七八糟的裝飾可都不是我幹的。”


    唐娜瞪著他,眼神簡直要讓他生出愧疚感。


    朱利爾斯止住了笑容:“你可能不信,但我為他作證——關於這具屍體上添置的新變化,我們也毫無頭緒。至於之前那一下劈擊倒是十分漂亮。”


    少女很不高興:“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就是伱和芭芭拉女士相處的那會兒。”克雷頓說。


    “也就是說,離你們殺人那會兒到現在,過去了一個下午,一個晚上,還有半個上午,你們什麽都沒和我說。也不打算和我說,要不是有人發現了那具屍體,我現在大概還什麽都不知道!”


    唐娜抿起嘴唇,兩個男人的解釋完全沒有安撫她,她看起來更加生氣了,抓住克雷頓的手臂暗暗使勁。


    哪怕克雷頓在殺人技巧上再嫻熟也依舊不擅長處理這種情況。


    “我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事,但這不是因為我不把你當做自己人。你想象一下,要是你殺死了一個臭名昭著的通緝犯,即使他真的該死,你會願意將自己動手時的情景描述給自己的媽媽聽嗎?”


    “為什麽不呢?”少女臉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克雷頓震驚地合不攏嘴,而朱利爾斯再次大笑起來。


    他知道這叔侄二人之間之所以有這種觀念的差異,正是因為布拉科拉的理念所導致的。


    布拉科拉的確是獨角獸所建設的魔法學校,其中的教導者一直培育的是白魔法師。


    不過作為一個傳承悠久的魔法學校,他們對“善良”的定義還停留在兩千多年前,在那個時代,連吝嗇都被視作足以處死的邪惡品質,一個人要是為了“正義”殺人,手段再怎麽酷烈都會被理解。


    代代相傳的善良準則時至今日早已成了白魔法師中的異端。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克雷頓此刻正是在和一位兩千年前的古人對談。


    “七重地獄啊!”


    中尉富含宗教氣息地悲鳴一聲,他已確信自己的侄女在精神層麵上並非凡人,至少不是他這樣的凡人。


    唐娜做出這樣的反應絕不是翠緹絲的教育所導致的。


    該死的布拉科拉!


    “姑娘,關於這點尚有爭議,我們先擱置此事,回到城裏再解決吧。”克雷頓勸說道。


    盡管唐娜完全不明白為什麽會有爭議,但她還是姑且應順了叔叔的想法。


    “當然,不過你們之後可不能再瞞著我了。”


    克雷頓鄭重地點頭:“我們約定不能再彼此隱瞞,你覺得這樣如何?”


    他知道這姑娘不會總是聽自己的,而自己也有不願意告人的隱私,不如雙方提前告知對方自己的底線,這樣他們的尊重才有用武之地,能夠真正地落到實處。


    “我同意,而且我知道一個詛咒可以保護這個誓言。”唐娜躍躍欲試地說。


    克雷頓撇開眼神。


    “這個.我們可以回去再研究,現在沒必要弄得那麽正式。”作為一個典型的多恩中層人士,他還是希望自己時時刻刻都能保有違約的餘地。


    叔侄的爭執就此告一段落,他們繼續沿著河岸行走,討論之後可能發生的事。


    “要是我們真在河邊見著了那個能製作仙子粉塵的巫師,你們可得客氣點,鑒於我人生中大部分時間都在思特拉斯學習高深的知識,無論哪一個區域的記憶損壞都可能造成非常嚴重的損失。”


    朱利爾斯在克雷頓耳邊絮絮叨叨著,哪怕他們已經經曆了阿西娜·柏呂閣的戰鬥,也不代表這一次就能掉以輕心。


    效果相同的法術,其作用的原理也可能完全不同。


    他有信心用自己的精神力抵擋心理催眠,可真菌的侵蝕卻是實質性的、且難以被精神力檢測的襲擊。


    “‘仙子粉塵’?”唐娜終於找到了一個自己可以介入的專業話題:“你是說仙子圈的孢子嗎?我知道仙女們擅長用這個配藥施法,所以我們是要找一個仙女?”


    那些和自然緊密聯係的類人生物確實很喜歡待在這種環境,而且也常常有著引導人命運的傳聞。


    朱利爾斯搖了搖頭,將一塊石子踢得遠遠的。


    “沼澤邊的仙女就不是仙女了,她們是女妖。而且大惡臭事件之後,就算是女妖也開始遠遷,我聽說國內的水澤仙女已經近乎絕跡,她們不是去了陶頓,就是搬往塔林。”


    “大惡臭事件是什麽?”唐娜問他,布拉科拉沒有曆史課可供小巫師們學習,她對於本國的曆史幾乎一無所知。


    “我來說說吧。”克雷頓沉著吐氣,避免自己的聲音在河風吹拂下失真。


    “在很久很久以前,城市是沒有下水道的。所以城市居民會隨意把穢物傾倒,稍微講究些的人則請人將排泄物倒在河裏。因為城市人員稀少的緣故,這些髒東西還在大自然的承受範疇之內,但後來,頻繁的貿易活動使城市人口更容易季節性的集中增多,在某一個旺季,亞新的人口數字超越了八十萬,超過自然承受力的汙物毒素汙染了城市周邊的水脈,以至於周圍地區的人都能聞到濃烈的惡臭,正常飲水都使得他們身體變得虛弱,疫病四起,而人們不解其因.”


    “.直到其他的城市也接二連三的出現惡臭,才有學者發現惡臭事件的成因,以及解決事件的方法。”


    朱利爾斯接過克雷頓的話頭,語氣感慨萬千:“多恩是航海時代的贏家,商業遷徙最為頻繁,而引入的西大陸人口也是最多的,因此第一個體會到這種‘城市疾病’。”


    他沒有說的是,多恩不僅是第一個迎接災難的,也是唯一一個——其他國家在多恩之後都吸取了教訓。


    也正是因為水源汙染,許多離群索居沒法看醫生的超自然生物都在大惡臭事件期間死去了,隨著神秘的消退,民間紀實逐漸被當做童話,多恩就此成了一個將神秘學與民眾分割開的國家。


    “大惡臭事件在什麽時候?”唐娜似懂非懂地問。


    克雷頓回答:“大概在一百四十年前。”


    “那麽熱沃該是有仙女的,至少也有仙女的傳人。”


    唐娜看他們的表情變化,又感到自己受了委屈:“你們不信我?證據就在芭芭拉阿姨家,她祖先的筆記記錄這個鎮子發展的過程。”


    “鎮上有個拉克斯家族,他們的祖上就有水澤仙女的血統。”


    克雷頓和朱利爾斯同時停下了腳步,他們記得丹尼喜歡的那個本地姑娘就姓拉克斯。


    她的全名是阿德萊德·拉克斯。


    男巫的額頭突然滲出冷汗。


    仙女是牽係自然力量的生物,就像過去的林精一樣,她們隻分布在森林、水澤這樣環境優美的區域。


    她們的力量來自於其所處的環境,當一位仙女決意定居下來,她就成了腳下這片水土的主人,樹葉和泥土成了她的眼睛。她的力量能夠察覺土地裏鑽行的每一隻蟲豸,高高在上的飛鳥也無法逃過她們的監視。


    倘若熱沃真的有一位仙女或女妖,那他們的所作所為早該被對方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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