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約我前來,就是想談這件事,那替我轉告慕容煜,我已在華陽關的大營中囤好了石漆,他若想領兵強攻、營救俘虜,結局便是跟裏麵的十四萬人一起葬身火海。”


    語畢,他衣裾翩然,旋身離去。


    慕容煜確實打算突襲華陽關,解救被關押的燕軍戰俘,卻不知延羲竟然未雨綢繆,早就在營中備下了石漆!一旦燕軍闖營救人,就等同於自尋死路,還要連累十四萬的戰俘一同被燒死!


    “延羲!”


    阿璃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延羲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我想問你一件事。”


    阿璃朝前走了幾步,聲音突然變得低緩下來,“你,喜歡我嗎?”


    延羲萬萬沒有料到,阿璃竟然會有此一問,並且,還問得如此突兀。


    他腦中霎時一片空白,心底有一種灼熱的情緒湧了出來,瞬間浸入了四肢百骸,連意識都變得有些迷離起來。他想轉身去看她,卻又絲毫沒有勇氣……


    阿璃繼續說道:“其實你不說,我也是知道的。那夜在薊城王宮,接待濊貊使者的酒宴之後,你和我……我們……發生過什麽,我都記得。”


    她都記得。


    她竟然都記得!


    可為什麽第二天,她就成了慕容煜的女人?


    延羲覺得自己的血液灼燒了起來,胸口窒痛的厲害、像是隨時會炸裂開來,就連眼角也泛起了溫熱的酸意。他下意識地仰起了頭,可月亮偏偏掛在了夜幕的另一端,入目之處,隻有一片空洞的漆黑,充斥到了心中,愈加沉重的令人發痛。


    阿璃眼眸微垂,“如果你願意放了那些戰俘,我……”


    “閉嘴!”


    延羲轉過身來,目光陰戾地盯著阿璃,“我早就警告過你,不要妄想拿自己作籌碼來跟我談交易。慕容煜想要救人的話,就讓他用他自己的命來換。”


    阿璃眸光盈盈、似怒似怨,“華陽關一戰,你本就勝之不武,現在又打算以那些俘虜作餌引他犯險!”


    她吸了口氣,抑製住情緒,扭頭望著月色下的粼粼湖水,“你不是不知道,我虧欠他良多……若不是當年我殺了他哥哥,他根本無需背負起江山社稷的責任……”


    延羲嗤笑道:“你難道是想告訴我,你是因為愧疚才為他百般付出?”


    阿璃沉默了半晌,輕聲說:“或許吧。”


    山石之後,慕容煜的呼吸早已是失去控製的紊亂,手掌緊摁在嶙峋的石麵上、磨得鮮血淋漓卻竟又恍然不覺。而此刻的延羲,亦無暇顧及阿璃以外的一切……


    延羲冷冷地盯著阿璃,一瞬不瞬。


    半晌,他瞥開目光,唇角的譏嘲褪去了幾分,淡淡說道:“亂世爭戰,從來都免不了死傷,就算你當年沒有殺慕容炎,他也未必能活得長久。”


    阿璃轉過身,背對著他,長長地出了口氣,“你是不會明白的。”


    她拾起地上的匕首和銀弩箭,步履輕快地朝山丘上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樹影之間。


    月光從阿璃消失的方向傾斜而下,映在湖水的漣漪之上,漾出一圈圈點點碎碎的銀色。延羲怔忡地望著湖麵,覺得那水波就如自己的心緒一般,層層疊疊、起起伏伏,無法平靜,卻也無力洶湧。


    良久,他轉過身,朝相反的方向行去。


    延羲離開了很長時候,隱身於山石之後的人才慢慢有了動靜。


    白原率先回到岸上,低頭擰著浸濕的衣袍邊角。


    慕容煜也慢慢走了過來,快到岸邊的時候,似乎絆到了什麽,身形猛然趔趄,單膝跪倒在水中,濺起一片水花,浸濕了麵頰,水珠嘀嗒著落下。


    程武連忙趕過來扶住慕容煜,月色下,隻見他臉色煞白,整個人如同抽掉了魂魄。


    程武不敢再看,上岸徑直走到白原麵前,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領,“這倒底是怎麽回事?你還知道些什麽?快說!”


    白原麵色鎮定,“倒底是怎麽回事,程將軍剛才沒有聽明白嗎?”


    聽到是一回事,但相信又是另一回事,即便是程武向來覺得阿璃身份神秘、居心叵測,卻也很難把她跟惡名昭著的殺手魍離聯繫在一起!


    又或者說,他其實已經是確信了,卻還擔心慕容煜不願相信……


    程武的手指攥緊了些,忍不住冒出了粗話,“別跟老子繞圈子!你倒底是什麽人?又怎麽知道他們今晚會在此相會?”


    白原淡然一笑,手掌拂出,在程武腹間輕拍了一下。程武頓覺一股大力在自己腹中攪動,一時間血湧翻滾、內息紊亂,踉蹌著倒退了幾步,方才穩住了身形。


    這一刻,程武方才知道,眼前白髮白須的老頭,竟然是名深藏不露的內家高手!他的武功修為,已經高到了讓外人看不出深淺的境地!


    “你出來吧。”白原朝臨山一麵的樹林喊了聲。


    片刻,一襲白影緩緩現身,正是去而復返的阿璃!


    她朝眾人斂衽一禮,隨即抬起衣袖遮住麵孔,再放下時,容顏竟已大變,儼然是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


    白原縱身躍至婦人身畔,揖禮道:“師妹,有勞了。”


    ☆、真相 (二)


    見那婦人變換容貌,慕容煜和程武都不禁甚為驚詫。


    慕容煜在絕望中又生出一絲希望來。


    既然這個阿璃可以是假的,那剛才的風延羲也有可能是假的,他們之前說過的那些話,也就可以不作數!


    他心裏蔓生出期冀,卻又明知單薄的不堪一擊,一顆心就如同搖曳風中的枯葉,彷徨淒寂,無憑無依……


    程武瞪大了雙眼,“這,這倒底是怎麽回事?”


    白原負起雙手,抬頭望著夜空中的明月,幽幽地嘆息了一聲,繼而轉過身,朝慕容煜行禮道:“陛下,今日之事,確實是白某處心積慮設下的一個局。但陛下適才聽到的對話,卻並非臆造。箇中緣由,還請陛下和程將軍聽我從頭細說。”


    白原轉過頭,看了眼身邊的師妹,“白某與師妹,其實都是衛國人。師妹的父親,望月先生,是我的授業恩師。跟我們一同隨恩師習武的,還有一位師弟,名叫秦世景。


    恩師武功修為甚高,又精通天文地理、各種奇門秘術,隻可惜我師兄妹三人資質愚鈍,無法做到樣樣精通,隻能專攻各自所長的技能。師妹精通易容之術,世景擅長陣法,而我最為無用,隻能在兵器上做做花樣、取些巧勁。


    成年之後,除了師妹身為女子、不便拋頭露麵,我與師弟都漸漸有了些名氣。我化名龍少白,在江湖上四處遊歷闖蕩,除了終日遊山玩水、放浪逍遙,也偶爾為名家打造兵器。師弟世景,則因為家世的緣故,投身入伍,成為了衛國的一名武將。再後來,我的名氣越來越大,被人稱作天下第一鑄劍師,而師弟也因屢立戰功,被衛王封為了督國大將軍。


    我那時心高氣傲,覺得尋常之人根本沒有資格使用我鑄造的兵器,所以立下一個規矩,但凡想讓我為其打造兵刃之人,必須在比武中擊敗我,否則,就需要支付萬倍於兵刃重量的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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