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煜穿著身藍色的錦袍,外罩黑貂大氅,氣質尊貴卻不顯得驕奢。他身姿英武地立在欄邊,俯瞰湖麵,引得畫舫中遊人競相擠身探頭,爭相一睹當世戰神、燕國國君的真容。


    慕容煜將酒盞遞還給侍者,微笑著看了阿璃一眼。


    阿璃早聽予誠講過慶典的步驟,遂執起酒盞,站到慕容煜身側,照他剛才的樣子,先自飲一杯,然後灑酒入湖。


    眾人又是一陣歡呼。


    慕容煜和阿璃並肩而立,又再飲過一巡酒後,在欄台設下的酒案後坐下。


    阿璃握著酒杯,目光越過雕欄,怔然地望著來往的舟艇。


    慕容煜留意到阿璃今日似乎有些神情懨懨,開口問道:“阿璃,你在想什麽?”


    阿璃收回目光,彎了下嘴角,“沒想什麽。隻是這裏的景致我從小便很熟悉,今日跟你來故地重遊,覺得挺有感觸的。”


    她打起精神,抬手指向東麵的一座紅樓,說:“那座紅樓叫望月樓,是宛城有名的酒樓,一般人可是進不去的,官銜超過六品以上的,方才有機會訂到位子。”


    “旁邊那處稍矮些的、黑簷白牆的庭院,以前曾是陳國慶陽侯的私宅。慶陽侯是當今陳王的叔祖,為人極好風雅,他這座私宅的後花園,在宛城也是出了名的。他讓工匠按照四季花卉的不同顏色,層層栽種,由紫轉藍、再轉紅,從遠處看去,倒像是雨後的七色彩虹一般,所以宛城百姓都管這園子叫七彩園。我小時候,曾偷偷翻牆去瞧過一次,果真好看的很。”


    那時她剛剛習武,翻牆的功夫並不比仲奕好很多,隻能踩著他肩膀才能勉強夠著牆頭……


    慕容煜聽阿璃娓娓講述著宛城舊事,眸光漸漸深邃起來。


    阿璃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中斷了講述,低聲道:“你盯著我幹嘛?”


    慕容煜垂目喝了口酒,緩緩說:“我在想,若是我能早一點遇見你,該有多好。”


    他的視線掃過樓外的景色,繼續道:“如果你我相識於少年、結伴出遊,我便能陪你做許多的事,擁有許多共同的回憶。逛酒樓也好,翻牆也好,你回想起這些往事的時候,都有我的影子在裏麵。”


    他頓了頓,望著阿璃,“我甚至想過……要是小時候,王兄也送我去陳國做質子,我是不是就能早一步遇見你?”


    阿璃臉上的笑意斂去,嘴唇輕輕翕合了下,沉默了一瞬說道:“淨說些傻話。”


    慕容煜也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訕訕地移開了目光,眉頭卻不自覺地蹙了起來。


    捫心自問,他也說不清自己這樣的心態算不算妒嫉。


    可即便是了,東越仲奕也已經死了,再讓阿璃想起他,又有何益處?


    阿璃凝視著慕容煜,被他的神情攪得心微微抽痛。


    她伸出手,輕輕覆在他握著酒杯的手背上,輕聲打趣道:“你也不想想,你比我大了八歲,就算我小時候真認識了你,恐怕你也隻當我是小丫頭片子,見著我還嫌煩呢!”


    慕容煜望向阿璃,唇角不自覺地牽起。


    他放下酒杯,把阿璃的手握在掌心,揶揄道:“恐怕會是你嫌我老吧?”


    阿璃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也有可能。”


    兩人雙手交握,相視而笑。


    湖麵上傳來一陣琴聲,悠悠揚揚、清越婉轉。


    頃刻之間,將周圍其他雜斷續的聲響盡數掩了下去。


    那琴聲並不高昂,先是如行雲流水般流暢瀟灑,繼而錚然起音,高亢激烈,最後又轉為低吟慢哦,夾雜著一縷悲悽之意,兜兜轉轉、如泣如訴。


    慕容煜握著阿璃手指,隻覺得冰涼浸骨,關切地問道:“你手怎麽變得這麽涼,是不是覺得冷?”


    阿璃搖了搖頭,極力控製著不讓目光移向湖麵。


    她身體有些發僵,費力笑道:“倒不覺得冷,隻是突然有些疲倦,想是上次中的毒雖然解了,身體卻還有些虛弱。”


    慕容煜把阿璃的手捏在掌心,輕輕揉搓著,“此處樓高風大,待久了恐怕會著涼。”


    他召來吳予誠,低聲詢問了幾句,轉頭對阿璃說:“慶典餘下的部分並不需要你一定在場,該露的麵也露過了,不如我讓人先護送你回宮吧。”


    阿璃輕輕點了下頭,神情怔忡。


    慕容煜吩咐近身侍衛,“項虎,帶著你手下的人,先行護送王妃回宮。”


    項虎是禁軍副統領,長得跟雷鳴一樣,也是身材魁梧、燕頷虯須,聞言拱手揖禮,“是!”


    阿璃揚起眼簾,“不必。”


    她整理著思緒,說道:“這裏人多,且又位置招搖,還是多留些人保護陛下的好。此處留行宮不遠,項統領又武功高強,由他一人護送我乘坐普通馬車回宮便是。隨行的人太多,反而引人注意,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慕容煜沉吟片刻,覺得阿璃說得也有道理,便對項虎說:“再帶上兩個得力的人,務必將王妃安全送回宮。”


    項虎適才聽王妃稱讚自己武功高強,瞬間精神抖擻,連聲音都提高了一倍,“末將遵命!”


    慕容煜扶著阿璃站起身來,囑咐道:“回宮後好好休息,記得傳禦醫來看看。”


    阿璃低聲應承著,從慕容煜掌中慢慢抽出手來,對他屈膝斂衽一禮,轉身越過起身恭送的一眾官員,跟著項虎下樓而去。


    為了不顯得招搖搶眼,項虎在阿璃的授意下,找了輛隨行官員的舊馬車來。


    他扶著阿璃上了車,自己撩袍坐到車夫身邊,又安排了兩名侍衛一前一後地騎馬相隨。


    阿璃入了車廂,迅速解下披風,目光在車內環視了一圈,停留在靠墊邊的一個鏤銀暖香爐上。


    她一手拿起香爐,一手掀開窗簾,待馬車行過一個路口時,瞅緊機會,將手中香爐擲向路邊熙攘的人群。


    “啊呀!”


    一個商賈模樣的人被砸到了頭,捂著腦袋破口大罵道:“狗娘的,誰砸老子!”


    阿璃出手極快,誰也沒瞧見那香爐倒底是從何處飛來的。


    被砸的商人不依不饒,捉著身邊行人的衣襟,挨個問著。


    幾個被捉住的人也是脾氣火爆,推推嚷嚷地開始對罵起來,周圍開始漸漸地聚集起一圈看熱鬧的路人。


    跟在馬車後麵的禁軍侍衛,因這突如其來的喧鬧爭吵而警覺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人群中的幾個鬧事者,待確認這不過是尋常街坊口角後,才慢慢收回了目光。


    就在他的注意力被爭執吸引的一刻,阿璃縮著身子,挑開車後門簾,身法迅速地輕盈躍下,瞬間隱入了往來的人流之中。


    ☆、拭淚相看是故人 (二)


    阿璃原本就打扮得素淨,除去鬥篷,便隻剩下一身白色衣衫,走在繁華街頭的人群中,並不引人注目。


    她對這一帶十分熟悉,沿著臨街所設的店鋪酒肆急行了一陣,再轉入一條青石路的巷子,從盡頭處出來時,便已重新回到了鏡湖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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