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被人從外麵推開。


    慕容煜姿態瀟灑地挽著追雲的韁繩,策馬立於窗外。


    他唇畔噙笑,微微俯身望著阿璃,遞進一支盛放的紅梅,“剛才路過一處山嶺,梅花開得正好,便折了支來給你。”


    阿璃盯著那支梅花半晌,遲遲沒有伸手去接。


    慕容煜臉上的笑意漸漸被疑惑所代替。


    他正欲開口發問,卻見阿璃倏地起身,掀開車簾,徑直下了馬車。


    阿璃快步走到慕容煜馬前,仰頭望著他,“你讓車隊停下,就為了折支花給我?”


    慕容煜被問得有些不解,下意識地點了下頭,隨即翻身下馬,關切地握住阿璃的手,“你下車做什麽?外麵風大,小心凍著……”


    他話音未落,阿璃突然伸臂抱住了他。


    她抱得那麽緊,仿佛一旦鬆開就會永遠失去。


    再不顧及周圍麵露驚訝與尷尬的侍衛和隨從,也再不想顧及無望和未知的將來。


    軟弱也好,矯情也罷,愧疚、自責、膽怯、恐懼,她統統都不想在意了!


    自幼的孤獨飄零,大半生的不得自由,命運的無情捉弄。


    憑什麽她就不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幸福?


    哪怕是短暫的可憐……


    誰也不能逼她放手,阿璃心想,誰也不能!


    ☆、逐鹿中原 (四)


    慕容煜抵達宛城的時候,已經是二月底。


    吳予誠奉命已先行到了宛城,負責督建前線的防衛。他讓人提前將陳國的舊宮收拾整飭一番,用作燕帝和王妃在宛城的行宮居所。


    阿璃在宮門處下了馬車。


    前來迎接的大小官員和宮中侍從,黑壓壓一片地跪在地上,俯首噤聲。


    阿璃的視線越過眾人,望向曾在記憶中有過不同意義的巍峨殿台,心中五味雜陳、百般感慨。


    她第一次踏入這座王宮的時候,還是暗夷進貢的一名賤奴,沒有姓氏,前程未卜,佝僂著小小的身軀,滿心惶恐地站在宮牆下,偷偷打量著高聳奢華的樓台。


    她曾經以為,自己會很快地、悄無聲息地死在這重重宮闕之中……


    可誰能料想,有朝一日,她竟以這座宮殿的女主人的身份,重返故地?


    宮人們將行李等物安置妥當,又在長慶殿中燃起熏籠壁爐,頓時炭香撲鼻、滿室溫暖。


    慕容煜脫下大氅、遞給宮女,一麵問隨他與阿璃一同入殿的吳予誠:“宛城的防禦工事進行得如何?”


    吳予誠說:“回陛下,汕州調來的七萬大軍已於前日到達,微臣讓他們暫時駐紮在了華陽關外。”


    兩人走到殿中擺放著一副沙盤麵前。


    吳予誠指著盤中山脈丘陵的一處,“華陽關位於宛城的東南麵,地處山穀穀口,地勢險峻,可謂是阻擋陳軍北上的天然屏障。”


    慕容煜研究著沙盤中的地形,“宛城自身的防禦能力,比三年前弱了多少?”


    予誠說:“宛城的城牆並無太多需要修補的地方,微臣已命人在城樓上預備下了篝火木柴,以備守城之需。隻是,陛下入城時大概已經看見,城外的護城河已經填實,一時無法再度開鑿,讓宛城的防禦能力比以前弱許多。”


    三年前,燕軍攻打宛城的時候,為了突破城外護城河的阻擋,上萬名前鋒營的戰士,不得不以血肉之軀對抗著城樓上射出的火箭,用屍體堆積出一座人橋。


    宛城攻破之後,為慰告亡靈,慕容煜下令將埋葬著無數將士英魂的護城河徹底地封堵住了。


    慕容煜劍眉微簇,手指輕敲著沙盤的邊緣,思忖說道:“宛城畢竟曾是一國都城,城樓險峻,外又有華陽關這樣的天然屏障,在防禦上,還是優勢居多。”


    阿璃在一旁聽著兩人的對話,忍不住插嘴打趣道:“既是如此,當初又是怎麽被你們攻下的?”


    慕容煜笑了笑,繼而肅容說:“行軍打仗,講究的是士氣。若能做到全軍上下一心、同仇敵愾,即便是在人數上處於劣勢,亦有機會勝過十倍於自己的對手。當年我們攻打宛城,是為報龍騎營火燒薊城之仇。那時大軍之中,一多半以上的人都曾親眼目睹過薊城大營被燒的慘景,提起陳國人來便個個咬牙切齒,攻城之際,都恨不得沖在最前麵。”


    他頓了頓,說:“隻可惜,這樣的士氣,隻能用上一次。”


    阿璃明白慕容煜的意思。


    既然燕軍攻下了宛城,也就如同報得大仇,士兵們胸中原有的恨意也自然而然不那麽強烈,再回不到攻城時那種奮不顧身的狀態。


    吳予誠頗有感觸地說:“河朔一帶,經陳國統治已有近千年的時間,在百姓心中,宛城就是陳國,而陳國,就本該擁有宛城。不管是城中的居民也好,守城的士兵也好,多多少少都會被這種想法所影響,麵對攻城的陳國大軍,氣勢上就輸了一截。”


    “陳國的三十萬大軍雖然尚未北上,但從襄南到華陽關不過數日的腳程。這場仗,隨時都有可能打起來。”他嚮慕容煜揖禮道:“陛下此次親臨宛城,不但可以提升前線將士的士氣,還能更好地安撫歸降的百姓,令他們不再生有異心,同我們的守軍合力守護宛城!”


    慕容煜聽予誠所說,與阿璃當日勸服自己南下所舉的理由不謀而合,忍不住看向阿璃,笑道:“阿璃,你可知,予誠在朝中素有才子之名。如今他贊同了你的想法,我是不是也該稱你一聲才女?”


    阿璃抿起嘴角,“我如何能跟長寧侯相提並論。”


    她緩步踱至沙盤前,“我不過見多了世上的人情冷暖,覺得能讓百姓安心,便能令天下太平而已。”


    吳予誠拱手道:“好一句能讓百姓安心,便能令天下太平!王妃胸懷天下,又何必自謙?”


    慕容煜握拳掩唇地咳嗽一聲,揶揄道:“好了,你們倆就不用互相吹捧了。”


    他指著予誠,對阿璃說:“予誠是我的從表兄弟,小時候便在一起讀書習武,私下相處倒也隨意,你不用跟他客氣。”


    他轉身問吳予誠:“軍中之事倒也罷了,隻是安撫民心這一樁,還得要你多出些主意方可。眼下雖有賑災的銀兩發放,但畢竟隻是公事公辦,算不上真正的親民之舉。你到宛城已有些時日,對於收服城中百姓的民心,可有什麽想法?”


    吳予誠沉吟了會兒,說:“再過數日,便是上巳節。此節在南朝,乃是踏青出遊、臨水飲宴的熱鬧日子,民間素來頗為看重。陛下何不趁此時機,親自舉行慶典,與民同慶?”


    慕容煜負手思考片刻,繼而點頭應允,對予誠說:“主意不錯,就依你所奏。”


    他側頭看了眼阿璃,“王妃熟悉南朝的習俗,你若有什麽問題,可以同她商量著辦。”


    予誠躬身答道:“微臣遵旨。”


    用過午膳,慕容煜匆匆出宮,前去察看城樓一帶的戍衛和兵力部署。


    吳予誠跟阿璃坐在書房之中,籌劃著名上巳節慶典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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