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崇在阿璃入宮後幾日,以太子伴讀的身法,被安排住進了東宮的流雲殿。


    阿璃總算找著個可以陪自己說說話的人,時常去東宮探望他。


    這日她剛踏入流雲殿,就見林崇撒腿飛奔過來,“阿璃姐姐!”


    阿璃撐住林崇的肩膀,笑道:“阿崇,我還以為你在宮中住了幾日,人也會學得有規矩些,怎麽還這般毛毛躁躁!”


    林崇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囁嚅道:“那個,其實,在外人麵前我還是挺有規矩的,連太子也誇我呢。”


    對於阿璃嫁給燕國國君這件事,林崇頗費了一番工夫才理解接受了下來。除了阿璃連哄帶騙的一頓解釋以外,另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太子洵。


    阿璃對身後的侍女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們退得遠些,再拉著林崇一麵往前走,一麵低聲問:“太子現在何處?”


    “太子還有些功課要做,現在應該還在書房吧。”


    阿璃暗暗鬆了口氣。


    因為慕容炎的事,她總有些害怕見到慕容洵。


    她做殺手的時候,曾取過不少人的性命,可那些都是奉命行事,歸根究底是風伯欽要殺他們,阿璃並不覺得愧疚。


    但慕容炎,是阿璃唯一一次自己決定去行刺的人,卻偏偏攪亂了她一生的命運……


    她換了個話題,問林崇:“你這幾日,又學了些什麽?”


    林崇剛搬進東宮時,阿璃就叮囑過他:“你不可能一輩子住在宮裏,像太子一樣養尊處優。東宮裏有的是師傅,你要趁這個機會,學一些有用的本事,將來長大了也不愁謀生。王族子弟的待人接物、舉止言談你可以挑好的學,但千萬不要沾了他們奢侈懶散的習慣。”


    阿璃小時候在宛城見多了陳國幾位王子驕縱奢靡的一麵,唯恐阿崇跟燕國太子處久了也耳濡目染地養成不好的習慣。可林崇跟慕容洵相處了幾天,發覺他跟阿璃口中所說的奢侈懶散相差甚遠,不但待人溫和有禮,學任何事也是十分專注認真,簡直有點讓自己自慚形穢……


    ☆、孤獨起徘徊 (二)


    林崇拉著阿璃走到流雲殿側的一處空地,指著場上立著的幾個草人,“我這幾日都練劍術來著,我演給你看!”


    自從前次在東海被延羲擄上了船,林崇就一直暗自盤算著找機會學功夫,免得將來遇上壞人又隻有束手就擒的份兒。東宮裏專門有教太子習武的師傅,還有禁軍陪練,十足是襯了他的心意。


    林崇取過一柄鐵劍,亮出架勢,猛力揮向草人。草屑飛揚中,草人的胳膊歪斜斜地折斷下來。


    他扭頭朝阿璃看了眼,咧嘴笑了笑,得意地露出一對小虎牙。接著,又連揮數劍,砍、刺在草人身上。


    阿璃在旁邊留心看了會兒,走到林崇身旁,指點道:“你出手的速度不夠快,落劍時刀口也不夠平整。”她握著林崇執劍的手,“你看,要這樣。”


    阿璃手腕輕抖,劍鋒平直疾速滑過,齊整整削下了草人的頭。


    林崇瞪著雙眼,正要開口驚嘆,卻聽見身後傳來撫掌聲,“王妃好劍法!”


    阿璃和林崇聞聲回頭,見一身短衣裝束的太子洵手挽弓箭,站在不遠處,身後跟著右將軍程武和幾名禁衛。


    阿璃忍不住低頭剜了林崇一眼,這小子不是說太子在書房嗎?


    慕容洵快步上前向阿璃行禮,眼中光采熠熠,“王妃娘娘也懂劍術?可否也指導侄兒一二?”


    阿璃沒有說話。


    慕容洵隻當阿璃是默許了,高高興興地從林崇手裏接過劍,也出手演練了幾招,回首殷切地望著阿璃。


    他年紀比林崇尚小一、兩歲,但自小得名師指點,技巧上自然是遠勝過了林崇。


    阿璃淡淡笑道:“殿下劍法精湛,我瞧不出有什麽不足之處。”


    慕容洵眼中隱約有失望之色,慢慢收起鐵劍,遞還給了林崇。


    林崇收劍回鞘,一麵問道:“殿下剛才不是說要去書房嗎?怎麽又來了流雲殿?”


    他二人年歲相仿,又都是喜歡舞刀弄槍的男孩,意氣相投,見麵不久就成了朋友。林崇也因此,頗為樂意地住進了東宮。


    慕容洵看了眼身後側的程武,“叔父請了程將軍授我箭法,原是定在了明日,可程將軍有公務在身,需得明日出京,因此就改到了今日。”


    程武猶豫了一瞬,走上前來,朝阿璃略欠了欠身,語氣僵硬地說:“末將見過王妃。”


    阿璃早就認出他來,輕輕抬了下手,“程將軍別來無恙?”


    慕容洵麵露驚訝,“娘娘認識程將軍?”


    阿璃垂眸理著袖口,“如果沒記錯的話,我四年前曾在八方鎮偶遇過程將軍。”


    慕容洵一下起了興趣,轉身問程武:“是真的嗎?這麽說,宮裏傳聞說叔父與王妃早就相識也是真的了?”


    程武嗤笑了聲,接過話去,“末將不記得有沒有‘偶遇’過王妃。那麽久以前的事,誰還記得?”


    阿璃聽出程武話中有話,卻也不加計較,轉頭對林崇說:“阿崇,既是太子要在此練箭,不如我們暫往別處如何?”


    慕容洵連忙擺手,“娘娘切勿離去,侄兒正想同林崇兄討論討論劍法。”說著他拉起林崇,走到草人前比劃起來。


    阿璃站到一旁,神色沉鬱地盯著慕容洵看了一會兒。


    她敏感地覺察到,這孩子似乎一直在盡力地親近自己。從她住進燕國王宮以來,慕容洵已曾好幾次到承元殿求見。最初的時候,阿璃以為他隻是拘於禮節、不得已而為之。再後來,她猜想著或許是因為他的母妃搬去了行宮,而小孩子畢竟依戀女性的慈愛,所以轉而來尋求自己的關懷。


    可無論她如何冷淡疏離,慕容洵仍舊錶現得鍥而不捨。


    阿璃漸漸地意識到,慕容家的男人,都有一股子讓她難以理解的拗性。


    就如同每日早朝後必定來承元殿探望的慕容煜,即使阿璃永遠隻是客氣疏離地敷衍,也逼不了他放棄……


    身旁的程武冷冷地開了口,“幾年不見,王妃的性子似乎淡然了不少。”


    阿璃彎出一絲淺笑,說:“程將軍說話也委婉了許多。換作以前,恐怕是要直接答說當年的相遇是我刻意安排出來的。”


    程武繃著臉,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壓著聲音說:“我不知道你倒底在打什麽主意,不過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做出傷害陛下的事來,我絕不會放過你!”


    阿璃唇角笑意更深,“我為什麽要傷害陛下?自古兩國聯姻,圖得都是各自的利益。既然是有利可圖,我斷沒有傷人傷己、自毀財路的道理。”


    程武有些語噎,他沒料到阿璃的反應會是這樣的。在他的記憶中,阿璃因為一語相激而拚著命馴服了烈馬追雲,也因為東越仲奕自盡而不顧一切跳入過鯊群。她應該是倔強而決絕的,而不是這般的……涼薄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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