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大不了的……”延羲低聲重複著阿璃的話,“你是不是還真想謝謝她,成全了你跟東越仲奕?”


    阿璃被他語氣中的譏誚給激怒了。明明是自己被人算計了,可現在反倒莫名其妙地成了整件事的始作俑者……


    “是!我就是真想謝謝她!”她仰頭看著延羲,“我喜歡仲奕十幾年了,早就想跟他在一起了!以前怕他知道我是女人,可這次多虧了芙蓉,我才知道,就算我是女人,也能留在仲奕的身邊!”


    月色下,延羲一身素白的中衣,襯得整個人愈加眉眼如畫,可那目光中的神色,卻沉的好似沒有半點星光的暗夜。他一瞬不瞬地盯著阿璃,仿佛想透過那雙含著慍色的清澈雙眸,看清楚她靈魂的深處。


    半晌,他驀地一笑,垂下眼,唇角的弧度添了幾分略帶苦澀的譏嘲,“前幾個月才跑去北燕從龍騎營手中救下了纖羅公主,現在就搖身一變,成了東越的王妃……他日燕越開戰,你又會站在誰的一邊?”


    阿璃亦很清楚,仲奕認下了派人刺殺慕容炎的罪名,就意味跟燕國結下了血仇。依眼下的局勢,南北再度開戰已是不可避免。如果慕容煜沒有能順利登基為王,這場戰事或許還能推遲幾年。而她選擇從龍騎營手中救下纖羅公主,則是間接加劇了東越所麵臨的危機。


    事實上,對於救月氏公主這件事,阿璃自己也覺得很迷茫。如果她怨恨慕容煜隱瞞身份、欺騙了自己,為什麽還千方百計地助他順利登基?如果她還喜歡著慕容煜,又怎麽能毫無芥蒂地去救他的未婚妻?


    可正如延羲所說,終有一日,她不得不在慕容煜和東越仲奕之間做出選擇。


    阿璃甩了下頭,“我願意救誰就救誰,願意站在哪邊就站在哪邊,反正都跟你沒關係!”


    語畢,她轉過身,裙裾輕揚,身影很快消失在月門之中。


    延羲立在屋前,指尖緊緊攥著手裏的衣袍。


    夜風拂起他額前的幾縷長發,逸動著、說不出的寂寥。


    幾日之內,有關東越國君新寵的傳聞以追風躡景之速,從王宮散至越州城內外,再通過越州城裏出出入入的商賈船隊傳向四海八荒。


    據說,這位新得寵的夫人出身名門,生得是貌美如花、嫵媚動人,且能歌善舞、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讓原本不怎麽喜歡女人的東越國君為她神魂顛倒,將其留在溫泉宮中,朝夕相對、日日溫存。


    仲奕把這些傳言講給阿璃聽時,阿璃笑得氣都喘不過來,趴在坐榻上,使勁捶著蓆子。


    笑畢,阿璃總結道:“仲奕,這事是那晚參加洗塵宴的朝臣們傳出去的吧?其他的也就罷了,可說我能歌善舞、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也太沒根據了吧?難道是我有些天賦自己尚且不知,卻被他們慧眼識出了?我算是弄明白了,你們東越朝堂上的這些大臣平日裏都是不幹正事的。你幹脆停了他們的俸祿,讓他們改行做酒樓說書先生算了。”


    仲奕正站在桌前,手裏拿著塊竹片,對著一個木製的船型模具思索著,聞言抬眼看了下阿璃,含笑道:“此事還有另外一個版本,你聽不聽?”


    阿璃坐直身子,“還又別的版本?”


    仲奕拿起木船,一麵研究著船底,一麵說:“另外這個版本呢,講你其實並不是什麽名門閨秀,而是風延羲特意送入宮媚惑國君的風塵女子,為的是在青遙有可能失寵的情況下,依舊能維持跟東越王室的聯姻。可實際上呢,你卻是心繫著延羲,入宮跟了我完全是被逼無奈。還有人在宴會結束那晚,見你一直追著延羲到了宮門外,拉著他的衣袖不讓他走。”


    阿璃在幾案上拍了一下,“胡說八道,明明是他拉著我!”


    仲奕抿著笑,“不過呢,朝中還有人曾懷疑過你其實是男扮女裝,倒多虧得你和延羲的這個傳聞,才讓他們廢然思返。”


    他放下木船,轉頭看著阿璃,眼神探究,“我其實一直想問你,你和風延羲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相處的時間不短,又一起出生入死過好幾次,按理說,即使彼此忌憚,也不該見麵時冷淡的好像陌生人一般。上次在桃林遇見,你們一句話也沒說,可是,我瞧他的目光又始終停在了你身上。”


    阿璃用手肘支著幾案,想了想說:“也沒怎麽回事。就是曾經想過跟他做朋友,可是始終覺得他這個人太靠不住,總需要我費心提防,就索性直接疏遠了。”


    仲奕微挑著眉,“我倒覺得他對你、似乎與對旁人不同。你不是也說過,上次在宛城的密室裏,他不惜自傷地救了你一命嗎?以他的個性,若非是極重要的人,斷不會捨命相救。”


    “這你恰恰說錯了。”阿璃站起身,走到桌前,“你知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工夫收買人心?他手下那些死士個個對他忠心耿耿。在各國都城裏,也都遍布他的眼線。你們越州有個叫金三的大商賈,就是為他做事的。你想想,他如果不拿出些好處,又怎能騙得這些人為他效命?如今,就連我的親弟弟也被他騙去了。他想要拉攏我這個名震天下的暗夷殺手,自然也是要用些心思的。”


    仲奕若有所思,“凡欲得天下者,名份、實力、人心,缺一不可。現在想起來,風延羲算是有心奪天下者中,最費心思、也最為辛苦之人。名份、實力、人心,在最開始的時候,他恐怕一樣都沒有,能有今日的成就,想來他確是花了不少工夫。”


    阿璃踱到仲奕身旁,哥倆兒好似的攀著他的肩膀,笑著說:“照你的說法,隻要湊齊了名份、實力和人心,就能一統天下?你們東越是葑帝後裔,論名份,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勝過你?不如我以後就跟著你打天下,等你一統天下、稱帝中原的時候,也封我當個女王什麽的。”


    仲奕斜睨了阿璃一眼,“一統天下?我何時有過如此大的雄心?再者,剛才說的那幾樣,我恐怕一個也占不到。論名份,我現在的王位是我母後算計得來的。人心嘛,你比我更清楚,從來不曾有過。至於實力,就算我苦心專研治國為政之術,終究是違背本性,做不到最好。”他沉吟了一瞬,說:“放眼四海,能真正把這些都占齊了的人,應該隻有北燕的慕容煜。”


    阿璃聽到“慕容煜”三個字,下意識地垂下了眼,裝作漫不經心的“哦”了聲,說:“人心也可以慢慢俘獲嘛。”


    她的手從仲奕的肩頭撤下,拿起桌上的木船,舉到眼前研究著,“你剛才放進去的木片是做什麽的?”


    “我們出海要坐的那條船上有幾處地方需要修補。我在這木船上把要修補之處和修改的方法指出來,好拿給工匠作參考。”仲奕修長的手指在木船上劃過,指尖停在了阿璃握著船身的手指旁,輕聲問道:“阿璃,你想你弟弟嗎?”


    阿璃對仲奕這個冷不丁的提問有些不解,但依舊認真地思考了片刻,說:“沃朗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我自然是惦念著他,盼著他事事如意、平安幸福。可是,說實話,我和他分別了十多年,屬於彼此的共同記憶隻有小時候的那一點點,難免會覺得有些生疏。有時候我覺得,我和沃朗,更像是兩個會相互關心、卻不知心的人,我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就如同他不能理解我的想法一樣。”她抬頭看著仲奕,“你幹嘛突然問我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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